他是咬着牙的。
何弦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没关系的,会过去的。”
“老师,我不甘心。不甘心啊,老师……”
“我们……是真的相爱,老师,我真的爱他,不是闹着玩的,不是……试试。”
“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危害到谁了?为什么……”
年轻的男孩子心中不甘。他们不想妥协,不想委屈自己心中的爱情,不想窝囊地否认自己心中神圣的爱。
他们还太年轻,还在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他们不愿妥协,他们还可以像悲剧式的英雄人物一样愤怒而不甘地说“我不甘心”。
他们还不知道“无可奈何”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他们还固执地认为说这种话的人只是在为自己的逃避找借口,他们还不肯相信,即便是面对着同样的人类,还有一个词叫做“人力不可逮”。
何弦歌想,现在该劝说他妥协,让他不要固执,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可是——他不想劝。
尽管那些劝说的话他再熟悉不过。
这个年纪的坚持其实都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骨头,很难说,那是骨刺还是脊柱。但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打磨掉。
慢火煮青蛙是一种哲学。
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稀释那些痛苦的话,或许就不觉得痛了。但现在,问题来了,时间不够。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来。
这种事情就像是弯折一根木头或者竹子,是需要有一定温度的火烤着,慢慢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弯下来的。如果太急……
很可能会折断。
“我无法判断你人生里的对或者错。但是你需要知道的是,有些事情,或者……有些……真理,是需要权力和能力才能够维护的。稚子怀千金过闹市,只会惹祸上身。你们现在还只是稚子而已,要想保护好自己和你们的‘千金’,现在就必须先把那‘千金’藏起来,千万不要让人看见。等你们长大一点,别人不敢抢你们了,才可以拿出来。你……懂吗?”
“这是……战略性的撤退。不代表着你们永远地妥协。就好像出拳之前要先把胳膊收回来一样。弹簧弹出去之前总要先受到挤压收缩才能累积势能,你们现在同样收到了挤压,是想要做一根不会收缩的木条被折断,还是想做根弹簧暂时收缩,积累势能?”
“……可……我不甘心。”
“韩信尚能承受跨下之辱,你们只不过是暂时妥协一下就不能做到了?我告诉你们,现在死撑着不肯妥协,被开除之后你们能够干什么?你们不是中学,开除了可以转校,你们现在,有什么能力?现在被开除,你们只能成为笑话,成为别人的谈资,别人会骂你们死同性恋,死基佬,变态。你愤懑不甘也没有办法,因为你没有能力去堵住别人的嘴!”
何弦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湿润他干痛的嗓子,压低声音以免吵醒他的舍友和还在睡觉的沈鸿北。
“相信我……”他艰难地开口,“你们这样做并不是背叛你们的爱情,相反,你们,是在保护它。就好像……就好像鸟类张开翅膀挡住他们的幼崽一样,遮挡住它们,只是为了骗过那些天敌,为了保护它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就当,这是对你们爱情的试炼……”
我到底在说什么?何弦歌自己也不知道。很……乱。
他在心里苦笑,可是对着司业,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真是虚伪,何弦歌想,我只不过是想要让这件事平安过去,不要影响我的顺利毕业罢了,却伪装成一副为了他们好的样子。
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他们真的能够在一起。
将来,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会渐渐地,心生罅隙,会觉得疲惫不堪,甚至会埋怨对方,会觉得所谓爱不足以承受生活的压力。
这是,故事最初的时候。
电影用快镜头表现云的变化,那舒缓的云在镜头里汹涌。
校园里的学生一批一批地离开,就像樱花林里的樱花,一年又一年,开了又谢。东风娶走了那些飞红,一遍又一遍,看似多情,还似无情。那些毕业的时候,兄弟们大醉酩酊,情侣们各奔东西,校园里一年又一年地上演这样的戏码,总有人麻木。
何弦歌留校。
司业和沈鸿北毕业的时候他早已不带班了,这两个年轻人到底如何了,他并不知道。
直到两年以后,司业回来,在学校里偶遇。
那断开的故事再次续写。
只是原来的那些人,早已变了。
曾经信誓旦旦,如今却是毫不耐烦。
司业出柜了,被父亲打断了腿,住院期间,沈鸿北一次也没有去看他。沈鸿北还在说着爱他,可是却无法跟他一起承担任何事情。
……
司业向曾经在最痛苦的时候给与过自己帮助的老师寻求安慰,何弦歌说:“这种时候,我对你太好,你会爱上我的。”
司业露出难看的笑容,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爱上你呢?老师。”
何弦歌沉默。后来,司业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他知道是自己的哥哥处理的,他保持了沉默。
很久以后,何弦歌听同事说,当年那个在全国建模大赛上连续拿了三次一等奖的司业,自杀了。据说,是染了很脏的病。
沈家长子沈鸿北在婚礼上打了自己的新娘,一时成为笑谈。
何弦歌听着别人说别人的事,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傍晚回到家,哥哥正在做饭。
“我回来了。”
“嗯,等一下,饭马上就好,先去洗手。”何无诺在厨房里说着,抬手打开碗柜,简约朴素的戒指牢牢地套在无名指上。
何弦歌弯腰洗手,脖子里吊出来的项链上一模一样的戒指闪着光。
夕阳照在桌子上,阔口白瓷瓶里插着盛开的向日葵,旁边的相框里兄弟相亲。
第七十九章:完结
这些年,国内对于同性电影的限制已经放宽了很多,朱砂的电影没有收到太多的现实,“顺利地”上映了。
他当然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着虞颜的打点。不过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
电影上映之后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尤其是何无诺与何弦歌之间,那暧昧的镜头,分明是情爱的情节,兄弟乱伦这样的情节让许多人无法接受。但电影处理得很模糊,谁都无法界定那究竟是乱伦还是单纯的兄弟相亲。
对此,朱砂没有给与任何回应。参与拍摄的其他人被问起来的时候,也只是回一句“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或者“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秋水》的上映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且不说大量启用新人有多么大胆,也不说新人的表现竟然出乎意料地好,不说朱砂第一次执导电影就如此娴熟,但是虞颜的出演,祈颢的献唱还有这部电影的题材就足够惊人了,更何况,电影中虞颜和朱砂的互动……
很多人都认出了虞颜手上和朱砂脖子里的那枚戒指,早在朱砂从美国回来参加综艺节目的时候就被人看到过这枚戒指,从那时候起大家就一直都在猜测另一枚戒指会是在谁的手上,没想到……
竟然是虞颜!
这是……
借电影向全世界出柜?
当外界因为这部电影而一片哗然的时候,当事人的朱砂和虞颜却窝在家里过起了小日子。
临近年关,暖气早就已经送上了,室内温度高达二十四五度,客厅里的加湿器安静地送着白雾,虞颜和朱砂只穿了单薄的居家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沙发前的茶几上堆满了辛夷之前才从公司拿回来的fans送的信件和礼物,沙发的红木头上隔着一只果盘和一只小小的房子状垃圾桶,虞颜就坐在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磕开心果和松子,辛夷坐在他的身边一边听电视一边拆礼物,时不时地扭头张嘴接受虞颜的投喂。
前一天的晚上洗澡的时候顺便洗了头发,没等干透两人就上床去了,辛夷的头发被弄得不成样子,早上梳了很多遍还是有几处短的地方翘着,俗称——呆毛。
辛夷不喜欢定型水之类的东西,用水湿了还是翘着,他就懒得再理它了,虞颜看着他头上的呆毛,忍不住就想欺负他。
“张嘴。”虞颜说。
辛夷扭过头来,张嘴,视线却还留在手里的信上,虞颜把手里的开心果送到他嘴边,辛夷闭嘴,咬,虞颜却并不放手,甚至还把果仁从辛夷嘴里往外拖。
他往外拉一点辛夷就往前凑一下,拉一点就凑一下,最后终于重心不稳倒在了虞颜身上,而某个坏人却把果仁丢进了自己嘴里。
辛夷已经把注意力转移过来了,知道虞颜是故意戏弄自己,就拿自己的头撞了虞颜的腹部一下。而这时候,仿佛是配合他的行为一般,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人与自然》说:“然而被野牛抵撞了,一切的一切都迟了。”
房间里没有其他的噪声,电视的音量正好足够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的沉默。
而后虞颜大笑起来,辛夷冷哼一声,再不肯理他,任凭虞颜剥多少开心果和松子也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拆起礼物来。
“真的不要么?那我都吃掉了?”虞颜用开心果和松子引诱辛夷。
假装生气的某人在拆开一个包裹后终于露出了(黑暗的)笑容。
“我生气了,虞颜。今天起一个星期,拒绝跟你产生任何深度接触。”辛夷正襟危坐冷面而言。
“哼~”虞颜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辛夷嘴角勾出笑容来,“我准备……回姬家过年,老~师~”
虞老师闻言色变。
“除非……”
虞老师挑眉。
辛夷微笑着从fans寄来的包裹中取出一只兔耳,“除非老师肯戴上这个让我拍照。”
虞颜眉角一抽,故作淡定地接过那对兔儿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不屑道:“兔年送兔儿?莫非去年送的是虎鞭?”说这话的虞颜一侧眉梢高高挑着,倨傲得让辛夷好想咬他。
虞老师各种方法转移话题,接过却是让辛夷越发执着于这对兔儿,拗不过自家毛毛,但虞颜也极度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带,于是眼疾手快地抓过了那只拆了个口子的包裹,伸手一掏——
虞颜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果然,还有。
两个大男人在沙发上打闹起来,靠枕都被仍得到处是,被压制住的辛夷上衣都搓了起来,露出一截白嫩的小细腰,领子也被拆开,肩膀都露出了一半。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辛夷赶忙妥协。
辛夷抢到了那只灰色的长毛兔的兔儿,把剩下的粉色的白色的丢给了虞颜。虞颜不满地拈起一只,皱眉,“这种受属性的东西……你不觉得跟我的气场太不相合了么?”
辛夷头上戴着灰耳朵,想了想,一拍虞颜的大腿,“我想到了!”跐溜跳下沙发往书房跑去。不一会儿,他就竖着一对耳朵回来了,跳上沙发,辛夷拿过虞颜手里的兔儿给虞颜戴上,然后弯下其中一只耳朵,在上面别上了从书房里找出来的东西。
“是什么?”虞颜说着就要摘下来看,“不要摘!”辛夷制止了他,用相机拍了张照拿给他看——
白色的兔子耳朵上别了一个“攻”字。
虞颜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着下巴,皱眉,“怎么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辛夷正要说什么,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辛夷沿着L形的沙发爬过去,从电视柜上抱起电话。
是姬绫。
《秋水》是在寒假期间上映的,其时姬绫已经参加学校的支教团队去山区了,这是才回来,看了电影和报道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来问她的小叔叔,报道上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你是指什么?”
“这个啊……”
虞颜拿相机偷拍接电话的辛夷,小家伙带着一对兔耳坐在自己的腿上接电话,上衣都挂在裤腰里了,露出一小截小腰都没察觉。虞颜不用猜也知道姬绫在问什么,看辛夷歪着头故意逗姬绫的样子,兔子耳朵随着他的动作抖啊抖的,真是受极了。
“是真的。”
“因为我确定,虞颜就是我要与之过一辈子的人啊。”
虞颜手里的相机几乎掉到地上。
“结婚啊……过了年罢,现在太冷了不想动弹。当然,为什么要骗你。哈,像我这样的人随便一招手就有无数人等着要,跟你这种宅又腐的无亮女生当然不一样了。”辛夷坏笑着听电话那头的姬绫抓狂地大喊“为什么好男人都去搅基了啊啊啊啊啊”,冷不防突然被人搂进怀里,险些吓得他丢掉话筒。
“喂,搞什么……”
虞颜一手环抱着他的腰,一手抽出他手里的电话,对着电话那头的姬绫说:“没关系,还有女人供你选择。”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辛夷为了躲避身后人吐在自己脖子里的温热气息而扭来扭曲,却意外地被警告了——
“再动,后果自负。”
辛夷默泣:你的膝盖顶在我腰上了!很痒啊!
正挣扎着想要起来,辛夷突然被腾空抱起,自负后果去了……
排除偏见,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秋水》都是一部很出色的电影,因此电影节上,《秋水》获得多项提名也就不意外了。然而,最后,一项奖都没拿到,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
导演兼一号男主角朱砂的未到场,似乎表明他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对此,有许多记者试图找到朱砂对他进行采访,可惜朱砂的行踪竟然成了谜。
直到春节过后,有记者在机场围堵其他明星的时候,有人眼尖地看到了朱砂和虞颜一起从车上下来。两人带着行李,神态举止都非常亲昵。
娱记是很神奇的存在。
朱砂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筒,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露出了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被问及电影节上自己的处女座《秋水》的情况的时候,朱砂豁达地笑称:“奖嘛,人家给就收着,不给那也没办法啊。”
记者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可是飞机却不会等,虞颜和朱砂借着赶飞机的借口从记者群中脱身,走出去之后仍然能够听到那些记者在不甘心地继续提问着。朱砂听见有个年轻的声音大声地问:“朱砂导演,您跟虞总是什么关系?!”
走进大厅的朱砂停下脚步,回头,微笑着扬了扬手,宽松的,长长的毛衣袖子落下来,露出了之前被遮挡住的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低调地炫耀着。
他炸了眨眼,“你猜。”
辛夷就像不知道自己丢下了怎样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地挥一挥衣袖走了,当整个娱乐圈甚至娱乐圈之外的人都在为他的大胆和“自毁前途”而议论纷纷的时候,辛夷已经和虞颜人在荷兰了。
作为辛夷的家人而出席婚礼的是姬家的人,楚意清夫妇也带着孩子过来了,以朋友的身份,贺祈禹这边来的也都是贺家的人,祈颢作为两人的朋友也很给面子的参加了婚礼。
人不多,婚礼也不算多么隆重,没有神的见证,但是对于爱而言,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中午的婚宴上,因为辛夷不能喝酒,虞颜便接下了他的那一份,姬玉楼伤感自己的弟弟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就成了别人家的,怀着微妙的仇恨感,姬大哥凭借着在生意场上练就的好酒量针对上了虞颜。而贺家哥哥看见自己的弟弟被别人的哥哥针对,心情也微妙地不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