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竟然!当真没殉国?!”虽然心里有谱,亲自听见对方的招认,还是撼得思无益内心翻天覆地!
“你怎么敢,怎么敢在亏欠了当年被坑杀的八万条英魂之后,还兀自活在这个,坑杀他们的刽子手堆里?!”思无益吼着,也不管是不是隔墙有耳,把一腔憋屈全都发泄出来!
见思无益失控的大吼,男人仍旧噙着笑,只是那笑,满是苦涩。
“没有什么不敢的,因为那八万名将士会落入陷阱,是让蒙罕的巴耶尔泰,会合了亲领援军的礼能君,上下包住夹杀的。我思秉勋这二十三年,在蒙罕朝堂千般周旋万般相忍,护着礼贤大君苟延残喘迄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替这八万弟兄报仇,为他们的家人,跟礼能君讨个公道!”
“放狗子他娘的屁!你别为自己的懦弱找藉口!”思无益又嚷,嚷完才会意过来,登时一脸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你刚刚说,护着礼贤大君苟延残喘迄今?大君竟然,也?!”
“蒙罕当时,有个名震天下的女战神。是她的襄助与力保,才顺利从巴耶尔泰的手里救下大君与我,以一颗易容过的人头,骗过了礼能君。”
思无益意欲再问,突然门板霹碰了三五响后,被猛力踹得朝屋内倒!
屋里两人闻声,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思无益更是朝屋外那三个身着蒙罕高阶戎装的兵士起势戒备,可合力踹门的这三人并没有如思无益所想的即刻举兵攻入,而是微微欠着身躯,让一个容貌精致,周身贵气,神情却像修罗一般阴骛的年轻男人,步履稳健地越过他们,跨过门槛。
“喔,原来是布苏里驸马大人,还想是谁,胆敢冒着冒犯小王我的严重后果,私下帮着这厮大胆性奴潜逃呢。”
思无益看清发话的来人是谁后,心里暗暗叫苦,果然单靠两条腰带跟一臂长袖,困不了喇摩多久。
“你们,去把那厮拖到外头,全身都给捆实了,静候本王发落!”
“是!!!”
己方一人对方三人,外头喇摩还不知让多少兵马等着,敌我胜负相差,悬殊不言可喻。思无益正衡量着要怎么钻过门口那缝只比针眼大一丁点的空子逃,喇摩又发话了:“这事,比肩王那里尚还不知,发落可轻可重。思无益,你自个儿想清楚了!”
“得儿,能将他让渡于我么?”见那三个武官围住了思无益,思秉勋连忙出口讨人!
“驸马大人,这里没有您的得儿,本王从天家姓氏,名是先王所赐,别再叫错了。”
喇摩打自现身于此,视线四处扫荡,还瞪了思无益好几眼,就是不与思秉勋接触。
“得儿,有数月不见了罢,你……近来好么?”思秉勋对喇摩的称呼不同一般,可见关系的亲腻,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疏离的,“这回……我都听说了,还好,多亏有你了。”
“别岔开话题,爱思呢?叫他出来!”喇摩一脸风雪欲来,硬底长靴踩在裂成两半的门板上喀啦做响,抬着头打量着屋内上梁:“听营西今夜的当巡所言,这厮性奴疑似是让一个红毛短发的男人领走的。是 驸马大人,要爱思去本王那里带人的?”
“……是。接到你派定省传给我的口信后,这事一直让我牵挂,定省要回你身边,我索性就跟着他一并过来了。”
“您擅离职守,恐怕让比肩王知悉了,绝对要被弹劾。都已经自身难保,您跟本王多要一个他,是嫌您跟您的所爱,命太长了?”
“得儿,我实在不放心……”将你兄长的命,全盘交付在你手里!
思秉勋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的未竟之言,全化成忧虑形诸面上,惹动了喇摩内心深埋已久的不平!
“无论您怎么担心,他的生死,都不是您能掌控的。还有,要爱思天亮后来见本王!”
喇摩对那三名武官再次下令拉下思无益后,便兀自走到方桌旁擎起桌上的陶壶,嗅闻了一会儿,就着壶嘴便饮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纵使思无益再多不愿,为了留得青山在,他还是不发一语地束手就缚,任这三名武官将他押出院落。
“得儿,是好是坏,他都是你的手……”
思秉勋投在思无益背后的视线有着不忍与心疼,而这视线,却成了札进喇摩双眼的绵针,那直通内心的刺痛感,让他打断了思秉勋意欲托付的交代,而手上的陶壶,便成了倒霉的出气物,被喇摩重重朝地一砸,碎成四分五裂!
“我不像母亲,事事都顺着您,让着您,护着您。我是蒙罕的王族成员,我有我的立场,被吾君赋予的使命,身为监军应有的考量。我是伯耀吾贞喇摩,不是思无得,您记清楚了!”
这番话虽是压低嗓门说的,但听在思秉勋耳里,却比晴天霹雳还要如雷贯耳!
望着喇摩语毕旋即转身离去的背影,思秉勋忍不住惆怅,张口长长叹息……
他何尝不明白次子的苦楚?
自他十岁离开他身边,到京里做了蒙罕太子的伴读后,这孩子越是晓事,就与他越行越远。尔后与太子结成一党,上到了朝堂,进军营当差,也因他的身份敏感多少影响了这孩子的仕途,他能体谅这孩子刻意疏离父亲的无奈。
但无论如何,每回见面在相处上,这孩子对他还是执父礼以待的。不想这孩子到了战场,就算是面对父亲的请托,竟也丝毫不讲私情,连称呼都是驸马而非父亲,还摆着一付冷心无情的上位者姿态,他真怕长子让这满心为太子一党着想的孩子押回了营,天一亮就能看见长子尸身高悬,被吊在蒙罕主营正中的旗竿上示众!
事实上,思无益若是被处死了,思秉勋反而还会觉得好过一些。让爱思进蒙罕主营去见喇摩后带回来的消息,更让这个身不由己的父亲烦躁得吃不下饭,坐立难安!
日暮时分,思秉勋伫在窗前望着天际的晚霞发恺,身后方桌旁两个年轻孩子一坐一站,正是崇瑞忙完军务后带着伤药,赶来关心爱思的鞭伤。
“每鞭……都破了皮了……我还以为郡王爷只是打个样子给人看,没想到,竟然……”
爱思咬牙忍痛地坐在椅上,让崇瑞观视他皮开肉绽的后背,听崇瑞忍不住开口抱怨,连忙侧首朝崇瑞使了个噤声的眼色。
崇瑞即刻闭上嘴巴,从提来的小包袱里掏出外敷伤药忙和起来。思秉勋从窗前转身,就看见这心细的孩子一手拿着药瓶,不住往爱思背上一处处的伤口倒,另一手轻轻使着力,推抹匀开那些药粉。
“崇瑞,庆功的夜宴上,你能否帮忙师父,看顾思无益?”
崇瑞双手停了停,“这……师父,不是徒儿推托,我跟郡王爷的位置差得挺远,恐怕有所困难。”
“那,你能代替师父跟得儿求情,让他改带其他奴儿赴宴么?”
“……思将军是郡王爷在这里唯一的奴宠。师父您比谁都清楚,郡王爷他赴公带兵出阵,从不私携妾侍的。”
“这都要怪可恶的巴耶尔泰!”爱思突然插话,颇为义愤填膺,“他知道主子您的大儿子没死,还让郡王爷保下藏起,所以硬是要郡王爷带您的大儿子赴宴,我看啊,他是存心藉机想在众将士面前,一并羞辱您与您的儿子们!”
崇瑞见思秉勋因爱思的这番话,垂在身侧的双拳都给捏到指节泛白,赶紧偷偷的拧了爱思的腰侧一把:“你没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爱思狠狠地瞪了崇瑞一眼,“这本来就是明摆的事实,难道我不说,事情就不会发生?”
“你在这里说,难道就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你的多嘴,只会让师父更难过而已。
“我哪有参赞你的本事好?要说阻止,也只有你使得上力不是?”
“郡王爷是要跟巴耶尔泰坐在上位的,只有五品阶的我被挤在门边坐,怎么去阻止?”
“庆功宴上的性奴,谁都可以讨来玩玩。你可以跟郡王爷开口要主子的大儿子,相信郡王爷不会不赏你的!”
“爱思你!”
思秉勋没心思听这对孩子斗嘴,只是慢慢走出屋子站在蔘田的边埂前,落寞的身影,让两个年轻男子看得心里发堵。
“师父,爱思说您今晚就要趁夜回皇陵,还请路上一切小心。”
“崇瑞,你回去跟得儿说,父亲……一直以他为傲。请他……莫要辜负为父的请托,以及……对他的寄望。”
在崇瑞出了屋要赶回营,前来与他辞行之际,思秉勋的千言万语,只有,也只能简化成这么一句,托崇瑞带给喇摩。
而当喇摩收到这句话之时,人已经坐在比肩王兼任此营主帅巴耶尔泰的位置旁,趁着主帅尚未到场,崇瑞以天朝的文字写在皮纸上伏腰走近双手上呈,喇摩看完只是皱眉不语,迳自将皮纸揉成一团手腕一甩,就将这纸嘱咐扔进二三十丈外的烤全羊底下的火堆里。
“郡王爷……下官还等着您的回覆?”
装也要装得十分像,崇瑞仍拱着手站在阶下,一付禀告公事的模样。
只是眼神不听使唤,时不时上飘朝着看起来无精打采,跪在阶上最边缘,赤身裸体垂首闭眼的思无益瞄……
“既然主帅还想趁胜追击,没理由不拨下这批补给。”
见崇瑞坚持要演戏给人看,喇摩只得按下满心不耐,顺口敷衍着稍早就与崇瑞研商过的公事:“只是主营里的粮饷,月前早有不足,你一头朝京里去文催催,一头给浮也罕要的七成,不足的,请他自己沿途找路子,这是他最擅长的,肯定很乐意接受我的做法。”
其实不仅浮也罕喜欢沿途找路子,现下与坐的这些草原出身的将领出阵到敌人的领土上,鲜少有不爱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
“监军大人真是尽忠职守,不过今晚都坐在这里了,也就暂且把公事搁下放松放松,与将士弟兄们同欢罢?”
与随从一行才刚进校场一角临时搭建的宴场,巴耶尔泰的声音就传到最里的高台,坐在高台上的喇摩听见了随即隐去不耐,端上一脸合宜的笑容应付着,施施然起身相迎:“比肩王爷今晚好风采,给您造这身剀甲的工匠手艺颇为精细,回头您也给小侄介绍介绍吧?”
巴耶尔泰不似一般一生戎马的将帅皮糙脸皱,早见衰相,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是保养得宜,容光焕发的面上皱纹少且浅,妻妾性奴堪比帝王后宫的他难免纵欲,却没有像他的亲信多以多,放纵出个高突的肚腩。
“呵呵呵,虽说这个匠师已故多年,可这绝不是问题,贤侄身量,似乎与本王相仿吧?要是不嫌弃,赶明儿个本王就稍个口信回京里的私宅,要拙荆将另一套新制从未有人穿过的剀甲交付下人,给贤侄带到这儿来。”
“这怎么行?万万不可啊。”
“不是什么值钱的名器,贤侄就别再与本王客气了。”
一壁与喇摩客套,一壁大迈步伐朝高台而来的巴耶尔泰沿途对起身朝他致敬的将士们皆报以颔首微笑,唯独对尚立于阶下的崇瑞敬他的仪礼视若无睹,喇摩见状,心里暗咒了两声。
这么明显的敌意,昭然若揭的挑衅。
看来今晚对喇摩而言就是个鸿门宴,这个政敌断然不会让他好过了。
巴耶尔泰让每个将士座旁,都配上一个性奴伺候着斟酒布菜,惟独喇摩,却命随从去高台的角落将服过软筋散与少量迷药的思无益推拉过来复又押跪,摆明要喇摩使唤此时有些神智不清,反应迟缓浑沌的思无益。
喇摩见巴耶尔泰两丸色若琥珀,利若鹰隼的眼珠随着他的随从移动,视线在思无益赤裸的身躯上来回审视,霎时有若整颗心都跃进了口里,噎得他连呼吸都嫌窘迫。
不过,巴耶尔泰对思无益的注目似乎仅止于看看的好奇,随着思无益跪在喇摩的矮几旁,推拉思无益的随从站回他背后之后,视线便自然而然地移开,重新又投向高台之下。
在这当中,巴耶尔泰只是客气地问喇摩这样安排可好?对于思无益,反倒没有开口相询一字半句。
喇摩故作随性地答了声当然是好,瞧巴耶尔泰不再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这才暗暗松了口长气,剧烈紊乱的心搏也随着巴耶尔泰视线的转移而逐渐缓和。
稍微弛下警戒后,喇摩才有心思察探思无益的情况。赴宴前可是出动了三个人,才勉强让他吞下那两份药,喇摩满意于思无益当前昏沉得厉害,半睁着的双眼瞳仁涣散,跪坐的姿态倾颓萎靡的模样,心想只要这人能处在药效全开的份际直至宴终人散,他就有办法能应付巴耶尔泰设计的刁难。
主帅即位,筵席即开,蒙罕虽让天朝汉化了规章制度,可草原男儿的天生血性没那么容易被驯化,喝酒没喝上两杯,就嫌杯器过小不够痛快的抬瓮就口,吃肉没挟上两块,就嫌奴儿切肉不够迅速的动手去撕,整个宴场此起彼落的唱着战歌情曲,热闹得都快将寂静的夜空吵掀了一角……
温饱思淫欲,这是多数男人的通病。开筵才不过三刻,席间伺候的年少奴儿很快的一个个被性致高昂的将士们粗鲁的搂住就地推倒,甚至有些性急的连亲个嘴儿摸个两把的情趣都没有,直接将奴儿臀瓣或是嘴巴掰开了,掏出家伙插进去便办起快活泄火的事来。
一时之间,宴场里将士们慷慨激昂的那些歌声,逐渐都偃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压倒的奴儿们,一声比一声还要凄厉的呻吟与尖叫……
“啧啧,真是一个个都这般猴急,本王准备的馀兴歌舞还没上来,这些弟兄们倒是先开办了。”
巴耶尔泰再次举杯向喇摩邀酒,这已经是席间第三巡了。
这里是原居人烟十分稀少的山间战地,别说歌优舞伶了,连女妓男娼都没有,除了舞刀弄剑,战歌献唱,喇摩还真不信巴耶尔泰能让人准备出什么样堪入人眼的歌舞。
“这仗开打了九个多月,王爷带兵又忌讳女人不带红帐营妓,也难为弟兄们都快憋坏家伙了。”
主帅应邀哪能不遵,喇摩伸手自斟,豪爽地一口饮尽杯中八分满的白酒。
这酒是巴耶尔泰要家里人遣仆运来的私酿,色清味香醇厚爽喉却性烈,从筵席开始迄今,被敬连着回敬的,喇摩已经饮了不下十杯。就算平素酒量甚佳,就算玉杯容量仅是三口,就算赴宴之前先填了点肚子,这般烈酒连着喝下来,还是让喇摩越过了醺然的底限……
“呵呵,瞧贤侄说得,本王其实不是迷信,不配营妓,都是为了战力着想。既然底下的都开办了,本王也就不拐弯抹角,贤侄收的这厮宠儿,可否让渡本王一宿?”
喇摩虽然喝得有些高了,可酒水多数还在肚里,脑子还没到被麻痹的境地:“王爷这是,怎会突然想要这厮糙奴?”
嘴里刻意说得鄙夷,手臂却深怕巴耶尔泰看不清楚似的,大动作地朝还在昏沉状况里的思无益脖子一勾,同时胸膛一挺,将思无益的头勾进怀里,故做亲腻又戏谑地捏着思无益高挺多肉的鼻梁与鼻准:“他么,就只有耐力好这么个长处,做起来么,是一声不吭的,既无趣又不懂撒娇,恐怕伺候不好您哪……”
巴耶尔泰大喇喇的直接要人,喇摩虽然早就想过他会来这招,也备好应对的策略,可真到与巴耶尔泰正面交锋的当下,心里并不是不发怵的。
这个计谋多又阴险,城府深不可测的男人可不是单凭王室出身与裙带关系,就登上比肩王这个位置。要是没有自己的一方势力撑腰,与高超无情的处世手腕,又如何能在民风剽悍的草原之国,稳坐与君王共同议政的位子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