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呢。”诺莎弥尔朝向她示意的长老们点点头,表示马上过去,急急的插嘴,“喂,你们以后去大草原,记得来找我啊,那边是我的地盘,所有人都听我的呢。”
“好。”宋璟宠溺的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记得洗澡。”
诺莎弥尔脸上一红,一下子跳开了,口中嚷嚷:“切,你记得长得比我高就好。”
宋璟木然。
“宋璟,我走了。”百里素素再次说着,一边转身离去,之后的声音若不可闻,“希望我能等到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谢谢。
宋璟再也没有像今天一样,无比清晰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是宋璟,而非萧青离。
看着众人纷纷散去,宋璟和夏雨也走到澹台清砚身边。
春水取出折扇,在听过清砚嘱咐后,手掐法诀拔地而起。宋璟手拉着夏雨,目光望向下方,那只妖孽笑眯眯的看着大家离开,独剩下他一个人,在遍地夭桃秾李中斜倚着树,身影鲜红。
他只是不快乐。宋璟在心中说,在锦绣丛中心境荒芜。
舒锦绣。
鬼蝶在他的心中轻叹,飘飘幽幽的萦绕,包含了对生长千年土地的不舍和眷恋。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宋璟淡淡道,“别在我的心里叹气,我会早衰。”
鬼蝶哼笑一声:“谁先叹的?”
宋璟默然,之后一人一妖安然下来,面上拂过夜色的风。
春水站在折扇之上,目光在安静的宋璟身上滑过,落到他左手小手指上的戒指之上。
青离,你怎么能与那人在一起?春水心中绞痛,西醉花,破碎的衣衫,青离的笑容,暗红的眸子一一在脑海中闪过,没有注意到身旁篮彩眼中更加复杂矛盾的光。
29.铅灰色的云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宋璟对这句话体会算不上很深,但还是亲自体验到了。
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的日子,季节由春轮转至冬,草叶枯黄,不少冬季植物却依旧郁郁苍苍,连着树叶落尽的嶙峋树木,到别有一番风味。
澹台清砚派人送来的过冬衣物上,都用妖兽的皮筋抽西成丝,浸了药水之后缝在衣衫上形成暗纹,暗纹是形态各异的保暖符咒。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担心冬季的寒风阵阵了。
澹台家族坐落于大陆中段,在冬季也并非特别寒冷。宋璟和夏雨住在四面通风的房间里,也是自得其乐。
“小璟,要下雪了吧?”
夏雨盘膝坐在榻上,看着细细研墨的宋璟,撑着下巴问道。
十个月的时间,足够夏雨习惯宋璟这个叫法了。
宋璟抬头透过撑起的窗,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轻轻的点点头:“应该。前些日子天空干净的像清泉似的,从前天开始变天,酝酿到今天这样子,迟早有一场大雪。”
他眯缝着眼睛偏头朝着夏雨笑:“懒虫,下雪了我们去打雪仗。”
夏雨拨开额前的金色留海,如今他的短发已经慢慢的长至肩胛,像炫目的阳光瀑布般的流泻下来。
“谁懒了?”夏雨瞪着眼睛看他,“那你说说,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去?”
宋璟干脆放下手中的事,坐到藤椅上正对着夏雨看:“你可以帮我研墨啊。”他心里嘀咕,夏雨越来越不容易脸红了,好怀念之前的那枚红通通的果实啊。
“才不要做这个。”夏雨撇唇,“那是妻子才做的事。”
自从宋璟给他讲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故事,夏雨就在某些方面坚持的很,比如说研墨这样郎情妾意适宜培养感情的事情,都留给宋璟一个人做了。
“有必要这样么?”宋璟扶额,干脆也不做今日的例行修炼了,冬季的日子,穿的暖暖和和,却是越发的懒惰起来,感觉全身骨头都在温暖中慢慢融化掉了,连站立或是坐着这么简单的行为都是一件极其艰巨的事情。
他起身坐到榻上,在夏雨的旁边戏谑道:“夏雨就是嫁给了我也好啊,我们就这样子过下去。春天看看雨,冬日玩玩雪,怡然自得呢。”
“要嫁也是你嫁我。”夏雨脑子中瞬间闪过当日宋璟被吻过之后的冶丽模样,顿时心跳漏了半拍,耳朵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宋璟满意的看着夏雨粉嫩嫩的耳垂,还好还好,夏雨骨子里就是一个害羞的家伙,表面掩饰也成功不到哪去。自己的乐趣还没有消失。
心里高兴,也就不在乎夏雨说着什么,弯唇应道:“无所谓啊,夏雨要我的话,我很乐意的呢。”
然后,不出所料的瞅瞅上涨一个颜色度的耳朵。
日子真美好。
宋璟感慨。
“咚——咚——”关闭的木门被敲响,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青离少爷,家主有请。”
家主?澹台清砚?
宋璟走过去拉开插销,把门打开,出落得越发动人娇艳的丫鬟篮彩俏生生的站在门外,姿势宛如大家闺秀,脸色带着恬静的笑容。
篮彩是十个月中变化最大的一个人了,从之前计较刻薄,看轻他人的讨厌鬼模样,变得有如春风般的和熙包容,面上静静温柔的笑容,叫人看了犹如暖阳拂身。
判若两人。宋璟不知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篮彩。
春水与篮彩的关系虽然是私下进行,但是宋璟却是其中知晓最清楚的一人。感觉上,春水有了篮彩,便不再需要自己这个朋友。
宋璟摸摸鼻梁,他们算是朋友么?
那么冷淡疏离的表情行为,春水是把他打入冷宫了吧?
“具体知道是什么事吗,篮彩?”纠结的心思就只是眨眼之间,宋璟看着篮彩白瓷般的鹅蛋型小脸,蹙眉问道。
除了生活必需品,澹台清砚不理会他已经很久了,怎么忽然准备把他由角落里挖出来。
直觉有些不好,宋璟眯缝着眼睛,脑中飞快的想着一切可能性。
篮彩注视着眼前气质淡漠苍白的少年,听说他的生日便是在连续十五天的花宵节之后,也就是说,再两个月的时间,他便有十五岁了吧。一般贵族世家的少爷,在这个年纪,都会收取几房小妾的。
她微笑:“我想,大概是准备花宵节与青离公子的庆生宴会。”
“这样。”宋璟尴尬,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萧青离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而自己真实的生日,还真是记不得了。
“若是没事了,那篮彩先告辞了。”篮彩眼中温柔,“春水少爷方才练剑练得累了,我要准备好点心茶饮的好。”
篮彩转身,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悲伤似内疚,转瞬便化作千万柔肠的温柔。
“篮彩姑娘。”宋璟忍不住叫道,见到转过身的篮彩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暖暖光芒,一瞬间仿佛再看见当初优王爷苏绛的眼眸,一样的悲悯温柔,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起教堂的塔尖与白鸽。
“青离公子还有什么事情么?”篮彩轻笑。
宋璟呐呐的说不出话,半晌才道:“替我向春水问好。”
篮彩应诺,转身悠悠然离开,身影在转角处拐过弯,消失在宋璟视线之中。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看呐?”夏雨跳下了床,走到宋璟身边,见宋璟还盯着篮彩离开的地方呆呆的出神,不由心中郁闷,拿手在宋璟面前晃晃,“看上人家了,篮彩可是春水的人呢。”
“夏雨居然也知道这些?”宋璟收回视线,静静的弯起唇,“我没看上篮彩,我只是……”
“只是什么?”
宋璟怔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表情奇异的问道:“这惊尘之中,有没有所谓的望气术存在?”
“望气?”夏雨偏头想了想,不确定的摇了摇头:“我没要听过,望气是什么?”
“比方说用某种方法看出今后命数,有么?”
“怎么可能?”夏雨瞪大了眼睛,抬手摸摸宋璟的额头,“小璟你冷感冒了么?”
宋璟把夏雨的手拿下了,语气索然:“那就是没有了?”
夏雨奇怪的拉着宋璟往里走:“自然没有,大家都没有。命数这东西,看的出来的话,自然可以提前改变了。那么还要逆天改命的九幽冥兰汁做什么?”
宋璟身子一僵,脑中只有一个词语在响——九幽冥兰汁。
“我看见……”宋璟反手过去紧紧握住夏雨的手,干巴巴的道,“我看见,篮彩面上黑气缭绕,死气沉沉堵住她的眼耳口鼻。还差一点点,就完全封上了。”
“小璟不要说笑。我方才透过打开的门也见到了篮彩,好好的姑娘怎么是你说的那样?”夏雨当做是宋璟在吓唬自己,然而手中冰凉僵硬的手却让他慢慢变得严肃。
“真的么?”
宋璟垂下眼眸:“恩。我心里直觉,等到完全封住五官,篮彩就会死掉。”
“会是诅咒么?”夏雨想到暮云大草原的邪术。
宋璟摇头:“不会的。跟着春水身边的人,澹台清砚怎么会不好生注意。诅咒之类,逃不过澹台清砚的眼睛。”
“那……”夏雨眼中焦急,他是个善良的性子,虽然篮彩对他以前很不待见,但如今见面也会友好的打个招呼。他信宋璟不会说假话,那么篮彩就危险了。
宋璟握握他的手,轻笑:“没关系。我要去澹台清砚那里。我会跟他说的。”
提到澹台清砚的名字,夏雨便脸色僵硬:“现在就去么?”
“是。”宋璟懒懒的摸摸鼻梁,“我这就去,会早点回来。”
他转身要走,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戏谑的盯着夏雨:“如果我晚上不回来的话,记得不要等我哦,自己睡。”
“谁会等你。”夏雨几步小跳坐回榻上,盘起腿来,“快走快走,我要开始修炼了,不要打扰我。”
宋璟神色柔和,将双手兜进衣袖,跨出屋子,回身关好门,这才施施然朝着澹台清砚的书房走去。
空气清冽干燥,呼吸入鼻腔阵阵冰寒,宋璟抬头看天,铅灰色越来越浓郁,快到晌午,天气还是这样的暗。
不知道这接下来的一场雪,会下到多久,会下到多大。
澹台清砚,是不是觉得已经让自己休息够了呢?
春水的卧室内,篮彩眼神温柔:“春水少爷,我方才已经告知了青离少爷,您要出去走走么?”
澹台春水站在窗前,背对着篮彩微微佝偻的站着,瘦弱的身躯罩在宽松的衣衫里,看上去几乎是一个骨头架子。
“不用了。这样子在屋里,很好。”春水的声音有些僵硬,像是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一般,“外面的天空,还是铅灰色的么?”
他转过身来,面色病态的苍白,因为削瘦而两颊骨骼清晰的突兀出来,一双哀愁萦绕的眸子愈加大雾弥漫,渺茫苍远,看不到真实的焦点。
篮彩看着那双直直看着一处地方,再也不转动的漂亮眸子,不禁鼻腔一酸,眼睛干涩的要落下泪来:“是,少爷。”
“这雪,什么时候下呢?”春水轻声喃喃,“天空再这样昏暗下去,我大概会等不到……”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再摸摸左眼下的脸颊,语气不悲不喜,却听得篮彩眼眶泛红:“居然提前了这么长日子。”
“大概明日便会下的。”篮彩抑制住喉咙的哽咽,温和道,“这云,今日已经积累到极限了。”
“到极限了么?”春水幽幽重复,回身站立,安安静静仿佛沉寂已久枯树,水分尽失。
篮彩面色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轻声询问:“少爷……如今,您的眼睛,还能看清楚……?”她问到后面,有些慌乱无措,这种忌讳的话题,她怎么还要在少爷面前提起?
“大概,明天清晨,我便会完全看不见吧。”
春水飘渺清幽的声音传到篮彩耳畔,“明天清晨”,“完全看不见”?怎么会……这么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少爷,我先告退。”篮彩低低道了一句,飞快的跑出了房间,不分方向的在长廊上拼命的跑下去,晶莹的眼泪簌簌的划过白皙的脸庞,被激荡起来的风带起,飘落在身后。
为什么为什么?
篮彩心中拼命的呐喊,少爷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慢慢的五感尽失?消息来得太突然,篮彩做好了准备,但在接受的时候,发现准备还没有到达坚实的地步。
原来自己这么的脆弱。篮彩渐渐的放缓脚步,在一根红柱前站定了,捂着胸口拼命的喘息。
从采花案回来后,少爷的行动便慢慢的迟缓,直到后来视力的持续下降。
当她坚决要找寻清砚家主求助的时候,春水平淡的告诉她,这只是开始,之后慢慢的,他会五感尽失。
“就算是父亲,也救不了我。”那时的春水少爷这么说着,眼眸还可以依稀看见她的模样,“篮彩,你会在我身边陪着我么?”
自然是愿意的。
篮彩低着头,静静的流泪,就算是少爷五感尽失的时候,我也自然是愿意的。
铅灰色的天空下,光线黯淡,少爷在这样的环境下什么也看不见。
明天,篮彩双手攥得紧紧的,明天,请一定要雪后晴朗,所有的大雪请在今夜铺天盖地而来。
让少爷在明日最后一天里面,在湛蓝的天空下,见一眼他最想见到的笑容。
她坚定的抬头,却看见眼前黑影一闪,没有惊呼出声,眼前便瞬间黑暗塌陷。
最后的视线一角,便是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是下雪的征兆。
30.又见囚牢
宋璟是第二次来到大厅,看着开阔肃穆的灰色大门,旁边灰墙棱角笔直光滑的巨石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越发冷峻刚硬,靠近了仿佛可以嗅到凶兽般的气息。
“听说,这里面镇压了九百九十九条大妖怪的魂魄,我本来还不信。”宋璟胸前的蓝紫色茧上传来鬼蝶阴寒的冷哼,“没想到,远远不止这个数。”
“你会被发现么?”宋璟忽然想到,澹台清砚若是知道自己有一只力量强大的妖宠,必然会趁着鬼蝶势弱,要么降服要么灭杀,在没有其他可能性。
鬼蝶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不知道?”
“恩。”鬼蝶冷静的判断道,“世家隐藏太深,若不是我进入内部,根本看不到他们的真正实力。”
“也就是说,无法判断澹台清砚的修为,你不能肯定?”
“是。”
“这样。”宋璟干脆的将脖子上浅蓝色的丝线取下,四下瞅瞅周围没人,将蓝紫色茧塞入大厅前面的花园地缝中,“鬼蝶,注意不要让虫子老鼠把你吃掉。”
“该死的,宋璟,你干什么?”鬼蝶冷冰冰的声音一下子沸腾起来,在宋璟脑中大喊,“该死的你这个幼稚的小孩,把我从这里面弄出去。”
“其实你自己可以出来的。”宋璟伸出一根手指头,再使劲的往下戳戳,把茧按入柔软的泥土,“我本来想让你自己飞回去,不过会吓到夏雨,你就安心寻觅个角落安静呆着吧。小心不要让人发现。”
“该死的你以为这间石头房子镇压那么多妖魂做什么?”鬼蝶气恼的在宋璟脑中嘲讽,“若是周围有一丝妖气泄露,我立马会被上千大妖怪的力量攻击。该死的世家暗地里就知道弄这些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