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从沉思中醒来,定了定神,肯定道:“自然有仙人。青离你们萧家的祖先可是有好几位成功飞仙的啊。你怎么会问到这个?至于我,其实,就这样一直和青离一起修炼下去也不错。”
“成了仙就可以永生不死了么?”
“我不知道。在破开虚空离开后,就没有人在惊尘再见到这些仙人,他们好像都不回来了似的。”
“这样啊。”宋璟喃喃。
“不过……”
“恩?”
“我偷听……,说是仙人也逃不过天人五衰,寿命再长也难免一死。没有什么可以违背命数的存在。”
宋璟又一次听到了命数这个词语,就像飘荡的云,流动的风一样,无时无刻存在着,让人感知着,但又怎样都抓不到手里面。渐渐的习惯了,就把云和风看得平常了,成为了自身默认的一部分。
不能违背的命数。就像洗去罪孽的西醉花,必须付出一人的感知与情绪,才能逃过命数的惩罚。
“但是。”夏雨犹豫的,轻声道,“其实传说还有一件东西,可以逆天改命,真正不死。”
“咦?”宋璟陡然睁大了眼睛,脑海中一处感觉分外重要的信息蠢蠢欲动,很重要很重要,他努力平静下来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是,什么?”
“九幽冥兰汁。”夏雨一声话,却让宋璟宛若雷击,脑中一片金光绚烂,耳畔似乎传来尖锐的鸣叫。
九幽冥兰汁,九幽冥兰汁……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语,宋璟一阵昏眩,仰头倒在夏雨肩上,眼前一片漆黑——该死的,给我想起来!——他忍住不适,努力搜寻那份记忆——快给我出来!
就像在黑暗的荆棘中摸索一颗暗色的小石子,被刺得生疼,却依旧坚持下去。
萧青离的记忆于自己而言,是更好在惊尘世界里生活下去的工具。尤其是这个——九幽冥兰汁。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晚上,红离就开口提到了这个——“哥,澹台家主觊觎我们家的九幽冥兰花汁,就用你来逼迫……”
那些未尽的话语,阴暗逼仄的囚室,都让他深深的感受到了危机。
澹台清砚,并非一个照顾侄子侄女的好人呐。
慢慢的,他睁开了眼睛,微微的眨了眨,看着蓝色的苍穹渐渐的由模糊变得清晰,灿金色的阳光依旧耀眼,不由轻吁一口气。
他目光平静,隐藏着激动。原来是这样。
宋璟在夏雨担忧的目光中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薄薄的唇弯成优雅的形状,他眯缝着眼睛,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青离,你没事吧?”夏雨摸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太阳晒多了精神不好?我们回屋子吧。”
宋璟点点头:“好,我们回屋子。”
他站起来,由着夏雨提起椅子和他一起往回走,戏谑道:“夏雨,你看,我果然晒不得太阳,还是下雨对我来说好一点。”
夏雨的耳朵又红了。
宋璟好玩的笑了笑,转身看了一眼洒满阳光的庭院,眯缝的眼中扬起一分讥讽,看我们,最后谁输谁赢。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院子的外面,一个微微佝偻着背脊,满面忧愁的少年,目光怔怔的看着里面气氛和熙的两人,那里面,似乎容不下自己的存在。春水使劲的捏住手中的书,形神论三个大字扭曲着变形,上面是泛白的手指关节。
好不容易等到天晴,自己就立即赶来了。看来还是迟了不是么?
他有朋友了,只剩下自己。可是,谁让自己每在下雨天,就像肺痨一样卧在床榻之上下不来呢?几天的时间,再加上那个耳光,春水黑得宛如深潭的眼睛慢慢绝望,像是一潭沉寂的死水,温暖不再了,自己果然只有在永久的黑暗中才会升起寻找光明的执念了吧。
请原谅我的懦弱退缩。春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西醉花在眼角下一闪即逝,教导的事情就让我失约吧,反正,你也不是很重视这个不是么?
我讨厌下雨天,最讨厌下雨天了。
春水默默的转身,静静的离开,影子悄悄地在身后慢慢拉长。
打这之后,宋璟安心扑到书画的修行之上,沾萧青离身体的光,他的进步可谓神速来形容。而夏雨,也开始自己的修炼,不过据夏雨说,他修炼的法诀,可不是宋璟这样的不传之秘,只是很普遍的三流法诀而已。
宋璟自是不管什么家族绝学绝不外传的规定,应是让夏雨跟着自己修行“书画入道”,然而夏雨一句话打消了他不切实际的妄想:“你以为所谓家族绝学就是威力极大的法诀么?你以为强大的功法人人都有资格修炼么?没有你们萧家人的体质血脉,谁都在这功法上走远不到哪去。”
在夏雨忽然的失控下,宋璟选择了沉默。或许,夏雨过得日子,比表面上看起来更苦也说不定。或许,夏雨平素的笑容,都是为了不让人担心同情,很艰难的做出来的样子。
宋璟明白有时候人不得不带着面具,活得战战兢兢,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忘记,怎样的才是真实的自己。
不过,夏雨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这一点绝不会错。他想,自己愿意和这样的人成为兄弟。
11.天殃盛宴
在澹台家呆着,数着日子过也有一个多月了。宋璟一心沉浸在修炼摸索中,不关心外界琐事。
早晨起来后的心神感悟,上午趁着空气清新作画修行,下午的时候让夏雨教会自己文字的书写,晚上再和夏雨一起揣摩形神论的精髓。不得不提的是,宋璟直接由原来的小屋搬来和夏雨一起住了,当然,他是把床搬过来了的。
夏雨从没过得这么快乐过,虽然青离性子冷了一点点,人懒惰了一点点,脸色也臭了一点点,可是青离真的是一个好人呐。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过,只有青离,陪着自己修行生活,不嘲笑自己怪异的发色和长相。这段日子,是他过的最开心最轻松无忧的一段时间,如果能就这样和青离一起过下去,他也是愿意的。
当然,宋璟就一直不明白,照顾自己吃穿的是夏雨,教导自己文字的也是夏雨,自己到底哪里对他好过了呢?
夏雨没有说出来,宋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的喜悦,第一次有人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不是一个错误,自己,是真真实实的活着。
他今天刚去摘了芒青,在回来的路上遇见现在春水少爷的贴身丫鬟篮彩。
最近要热闹一阵子了。他笑容满面的往回跑,要快些告诉青离,这种场面有些人可能一生都见不到。最近的日子,青离总是扑在书画上,入了魔似的执着,话也不多,有时候沉默安静得心生压抑,在屋中的行为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许多,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不敢弄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这样子下去,青离非成了一个闷葫芦不可,这样子对身体也不好的啊。夏雨碎碎念的想着,眼中流淌着温柔。
“青离青离。”他跑进院子,拉住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的宋璟,“有好消息。”
宋璟对夏雨张口闭口的青离感到很苦恼,这样子好像在叫着另一个人一样,但他又不好开口说,你叫我宋璟吧,我不是萧青离。
他无奈的摸摸鼻梁:“夏雨,什么事?”好事怎么可能轮的到自己,他没有把夏雨的话放在心上。
“你注意一点。”夏雨一眼看出宋璟心不在焉的状态,拉拉宋璟的衣袖,“我说真的。七年一次的天殃祭开幕就被选定在澹台家族。而且就在五天以后。”
他们的消息很闭塞了,像这之类的消息,澹台家的人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基本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知晓这一事情,唯独在澹台家中两个特殊的存在,对此一无所知。
至于篮彩,还是春水想起几乎被人遗忘的宋璟时,特地嘱咐来告知的。
“哦哦,天殃祭啊。”宋璟迎合的咕哝几句,“听着就像是邪教组织,那么兴高采烈干嘛?”
“你说什么?”夏雨疑惑的听着宋璟模糊不清的话语,睁大了眼睛,“你都不开心的吗?”
宋璟一个白眼翻过去:“我为什么要开心?”
“是天殃祭啊。”
“……”
“青离你不知道天殃祭吧?”夏雨小心翼翼的求证。
宋璟很乐意的耸耸肩:“对。”
“……”夏雨还是吃了一惊,堪比岁末花宵节的天殃祭,宋璟居然说不知道?
他沉默片刻,收拾好惊讶的心神,其实早就该不惊讶了。
眼前这人,与传闻中年少天才,围绕淡雅的萧青离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不爱说话,冷静沉默,偶尔眼神锋利冷漠,交往深了才可以发现对自己的淡淡关心。
很耐心的,夏雨从简单的开始讲起,慢慢把关于天殃祭的一切告诉宋璟。
“天殃祭开始于夏至帝国建国初期。传闻当时皇帝苏彦宇凭绝对武力一统河山,然而战后刀兵之乱影响甚深,民间匪盗流窜,残党觊觎,良田生杂草,百姓无心耕种,是以民不聊生,饿殍满道。随后,天大旱,有地方无水之日长达八个月,帝国受创严重。
遂,苏彦宇率文武百官,前往落云山坠星崖为苍生社稷祈福。礼毕,天降甘露,淋泽百万之地。夏至帝国由这天开始,逐渐走往繁盛之路。”
“那么天殃祭就是这一天的庆典咯?”
“是的。每五十年举行一次。每次由帝国的一个大家族负责操办。”
“今年是澹台家族?”
“恩。”
“那个澹台清砚倒还有几分本事。”宋璟眯缝着眼睛,丝毫不介意夏雨就在身边,继续问道,“可是就这样子,天殃祭也不会持续这么多年经久不衰吧?”
夏雨给了宋璟一个赞许的眼神:“那是因为在那次祭天时,还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宋璟的记忆又开始蠢蠢欲动,莫不是那个——
“九幽冥兰汁。”
夏雨与宋璟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夏雨带着仰视般的叹息,宋璟带着世事无常的感慨。
他很想说,其实,这个流传千年的东西,已经被我喝掉了。
这是他之前回忆起的,一个儒雅的男人,按说他该叫做父亲,把一颗眼珠大小的紫色玻璃球捏碎,带着古怪的笑意将里面的无色液体倒入自己——当时的萧青离的口中。
“最后,谁输谁赢?”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男人讥讽的口吻与似笑非笑的唇角。
喝掉的东西,如果萧青离的记忆没错,那就是传说中能够逆天改命的九幽冥兰汁。
可是谁能告诉他,喝掉的会不会是假冒伪劣。或者,怎样才能发挥出九幽冥兰汁逆天改命的功效?
他要武力金钱势力美人,没有烦恼的做喜欢做的事情,九幽冥兰汁,可不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宋璟撇了撇嘴,传闻始终是传闻,逆天改命那回事儿,只有傻帽才信,萧青离没给他老爹喝成傻子,还真是大幸。他却是忘了,在得到这份记忆的当天夜里,他反反复复试了多少次许愿祈祷,连基督的划十字也使了出来。最后才恼羞成怒的不再理会。现在整一个的酸葡萄心理。其实,他还是很愿意相信传闻的真实,这样子,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不用寄人篱下的看人眼色,不用猜测自己的下场。
夏雨没有注意到宋璟的一样,他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九幽冥兰汁由天而降,却寂寂消失,千百年来,曾多次传闻在某某地方发现其踪迹,每次都会搅乱一次惊尘,动荡之大,非得军队镇压。”眼神奇异的瞟了一眼宋璟,他继续道:“可惜每次的消息都是一时谣言风传,当不得真。直到最近这次,传言是青离你们萧家收藏着这一绝世珍宝。”
宋璟耸耸肩,一口咬定:“我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萧青离的记忆中,父亲是在家破的两天前,把九幽冥兰汁让他喝了下去。似乎那个时候,萧珉臣就预料到了两天后的家破人亡。
“天殃祭其实还有很多出彩的地方。”夏雨发现自己又提起宋璟的伤心事,连忙笨拙的转移话题,“比如说,天殃祭开始前,连续七年的舞者选拔。”
他手舞足蹈的为宋璟解释,灿金色短发搭在额前,显得格外帅气。
宋璟慢慢的从他的话中理出了思绪——
这个天殃祭,其实和奥运会差不了多少,先要选出主办方,然后期间酝酿七年,最后在一个月内举天欢庆。
而天殃祭也有开幕式,在七年后,落云山坠星崖上,将由在万千舞者中挑选而出的一人执舞。若是舞蹈上得天听,传说中的仙人则会赏下法宝来,自云端而落,交由有缘人。
由此,舞者的选择绝对不可能凭借关系势力,哪怕你是公主王子,还是世家嫡长子长女,没有才能,是不会获选登上惊尘最高的舞台,最近距离触摸苍穹的吧。
所以可以这么说,天殃祭是所有舞者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圣殿堂,不仅仅为了舞者的荣耀,还为了云端倾情一舞,绝世天下,达到舞者的至高境界,书写不朽华章。多少的人,苦苦的盼这七年,有的天才舞者生不逢时,硬生生的在五十年间错过了最好韶华,再也登台不得。七年,是拼出血泪也会笑出来的七年。
话说回来,舞者身份始终低贱,就算是出了天殃祭一说,被众人捧高的也只是万千中的一人。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子小姐,哪会屈尊免贵的从事这种行业?
宋璟嘲讽的笑笑,脑袋里却忽然想起了一个掷地有声的沙哑声音——
“这辈子,我将全心全意追求舞之极境,纵百死无悔。”
12.白衣青竹
他……是谁?
那孤傲不逊,决绝激烈的沙哑声音,到底属于哪个人?宋璟再一次陷入了恍惚,记忆,又要开放了吧。
一瞬间,只觉眼前白衣青竹,颜色淡雅清幽,凉浸浸的舒爽,暗香萦绕鼻尖。
白离……哥哥——萧白离……
宋璟似乎回到了萧青离的小时候,身子矮小,看什么东西都必须仰起头来,每天都仰得脖子发酸。
只有哥哥萧白离,才十岁的萧白离,在跟弟弟说话的时候,总会蹲下身子,看着弟弟清澈的双眼说,有时候是认真的听着青离讲,讲今日又学得了什么,讲好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和伙伴们到处去玩。有时候是青离听哥哥讲,讲萧家后山的花和草,还有可爱的小动物。
萧青离六岁,身子骨弱,走路跌跌撞撞,只有哥哥,一边骂着他小笨蛋,一边小心翼翼的伸过手来。
哥哥的手很好看,没有小孩子特有的肥嘟嘟的手掌,骨骼清奇,手指纤长,皮肤像是冰晶流淌出来的,水晶般的剔透,可以见到浅青色的血管。
所以青离最喜欢的人是哥哥,但这是一个秘密。青离在大家面前都说,我喜欢我的家人,最喜欢母亲了。
父亲萧珉臣娶了一个妻子一个妾。
妻子是自己的母亲澹台芳菲,妾是红离与白离的母亲冷夏衣。
他总是装作不经意的在有哥哥的地方晃荡。为了不让父亲阻拦,他拼命的学习该学的知识,为自己留出多余的时间来偷偷瞧瞧哥哥。
所以他知道很多关于哥哥的事情。
比如哥哥是个修炼天才,深的父亲喜爱,连二娘尖尖的下巴都是喜逐颜开的。
哥哥喜欢竹子,便向父亲在后山脚下要来一块地,种上了碧色的绵竹。然后在天色暗淡的时候,走进竹林坐在石头上,闭上眼睛斜倚着竹子,安静的呆上一两个时辰,直到万籁俱静,星光璀璨的时候,才会张开眼睛,默默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