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乌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们教派的经文是至高的机密,通常都是通过比较匪夷所思的方法传承。在几百年前时,西藏内每隔几年便会有儿童昏迷不醒的新闻出现,结果总是:时隔不久后,儿童醒来,便自发地学会《格萨尔王传》,并能流利地唱出来了。这样的孩子在我们教内被奉为‘圣童’。这也可以说是我们西藏不可思议的现象之一。不过近几年来,圣童梦魇后觉醒的案例慢慢减少,城内的儿童出生人数也在降低。所以为了能够确保经文的传承,教派的延续,我和莱曼阿特商量了一个很损的方法……”看到我脸上冒出了:莱曼阿特是谁?的疑问,他尴尬地补充了一句:“啊,莱曼阿特就是那天你得罪的那个巫女……”
“哦……”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原来如此,你们还真是狼狈为奸,配合默契啊。”
他额头冷汗直冒:“我和莱曼阿特担心百年后,经文无法传承下去,便召集一群教徒在公共场所任何能够播放录音的地方卡进了经文的语音。因为语音本身处理成了超声波,耳朵只是普通的寻常人听不到,所以想要借此寻找一些天赋异禀的孩童进行教导,即便是其他地方的孩子也都没有关系了。只是没想到,会对火车上的小樵少爷起了作用。之前少爷从来没有来过西藏,却知道我的名字的解释,让我们把视线一下子都放到了你身上,疑心你是不是因为经文的原因熟习了藏语。”
听到这里,我无语地拍了拍他没受伤的半边肩膀,说:“扎大叔,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因为我听了那个《格萨尔王传》学会了藏语,而是因为我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满世界跑,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多得很……”
“哈啊……是吗……”他也无语地看了看我。“我和莱曼阿特一直在教派的活动上很是活跃,几年前,藏羚羊聚居地一再被袭击,成百上千只藏羚羊被杀,整个种群濒临灭绝。我们曾经试过去清除那些偷猎者,但他们不仅在政府能量渐大,还拥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武器,导致派去的佣兵统统死于非命。我们两人于是想就这件事试探小樵少爷你一下,看看你的反应如何。便让莱曼阿特亲自出马,将你们一步步迫入沙漠内,找机会查探小樵少爷你究竟是不是圣童。”
原来如此……看来陈一诺的雇佣者就是扎西德勒和莱曼阿特女巫二人……我手掌盖在唇畔,恍然大悟。
扎西德勒大叔还在说着:“接下来的事小樵少爷就都能猜到了。我为了试探小樵少爷在其他人的饭菜里都下了安眠药,待你睡着后在你的耳边不住地重复着经文的内容。你果然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却没有想到,在这之前那群偷猎者恰好插了进来,把我们的导游杀死了……”
“啊。”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说,扎大叔,我被我手上蹭的这家伙追杀的时候,你也是在后面的啰?”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有见到你对所谓“圣童”的保护呢?还是你只是在胡说?
扎西德勒大叔立刻将头埋到双手里。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脸上两行面条泪让人忍俊不禁:“小樵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我那不是看到古籍记载的‘干巴’太震惊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吗……等到想起来要救人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那个偷猎者也把‘干巴’给唤回去了,我又怕老吴那个家伙发现我的小动作,只好赶快回营帐,祈祷你吉人天相……”
我满头黑线地看了看望向这里笑得一脸慈祥的吴伯,暗骂:笨蛋,吴伯肯定已经发现了……我那一天的逃亡究竟是为了什么啊TAT……递了块手帕给扎西德勒,他抽着鼻子擦了擦,有些胖的身体左右晃了两下:“之后就是我们几方人在这里会合,然后我为了抓住‘干巴’英勇就义,终于不负所托,成功地迎回了我教圣物……”
“等等!”我猛然打断他:“扎大叔,不对吧?经文你也会,为什么那个时候要选择和小羊肉搏也不肯念经文?平白换来这一身伤?”扎西德勒憨憨地笑了笑,摸摸鼻子:“这个……因为肉搏的感觉比较爽啊……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只好让小樵少爷你出马……”
“= =你活该。”
一把勒紧扎西德勒身上的绷带,听着他发出堪比杀猪的惨叫声。我头也不回地拉着乖乖的小干巴向吴伯走去,心中的谜团像被丝线串联成了珠链,清晰了然多了。盘算下来,这次的事件之所以会这么复杂,大概还是要归功于几帮人马巧合至极地在同一段时间撞在了一起。对我虎视眈眈的扎西德勒大叔,横插一杠的偷猎者,无助的小屁孩一群,还有背后站着苏朗轩的,神秘莫测的吴伯……唉唉,能从这么复杂的局面里解脱出来,实在是幸运啊。这次,真的是只顾着到处跑了啊。
“哦,对了。”我转过身,对还在惨叫的扎西德勒大叔喊道:“扎大叔,我失踪的那天实际上是掉进了一个庙洞里,里面大概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腐朽了一大半,但神像还看得出是一只干巴。也许,这是你们拜荒教古代的遗迹?”话还没说完,先前还装模作样的扎西德勒马上闭上嘴,两眼放光地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你先让几个警察去探路吧,现在你的状况实在不适合考察。你听着,那个地方的经纬度是……”
第六十四章:离去的羊和谎言
当天,警察很快地处理了那群盗墓贼,而扎大叔也被紧急送到了医院中。我和吴伯一行人整理行装,在几个刑警的护送下准备离开。
“苏樵,快上车啦!大家都已经上来了!”苏打坐在吉普车上对我高声叫着,几个孩子们也都趴在车后窗玻璃上往这里看。我“嗯”地回了一声,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眯着眼睛,依偎在我怀里的小巴。我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它柔软的耳廓,它抖了抖毛,转着圆溜溜的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我一笑,清淡如水,俯身在它耳边问:“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它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打了声响鼻,向后退了一步。我直起身,抱臂看着它,它也无声地看着我。一人一羊,平地和沙丘。漠上的风继续吹着,而或许这里才是这只神奇的动物真正的家。望着它那张奇怪却又带点柔软的脸,看着它那双清澄的眼睛了一眨不眨地倒映出我小小的身影,无声地微笑。我向它招了招手,做了个口型,缓缓道:“再见了,小巴。”
说着,将车内多余的几箱饼干推到它的脚下,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抓着吴伯的手,登上了吉普车。引擎发动了,它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着我。我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没有再看。
直到车子开出了很远,直到我们已经离开了沙漠。苏寒衣他们说,那只羊都一直在看着我,就像我也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看着它一样。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奇特的预感,也许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到这只神奇的动物了。
背负着人类的恶意而降生的生物,为了生存而变得嗜好血腥。虽然最后在洗涤下恢复了初始的纯净,但它也一定经历很长一段痛苦的时间了吧。那样难吃的压缩饼干,就连几个孩子吃到嘴里都会皱眉的东西,它却在第一次吃到时便津津有味……究竟之前,它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呢。而以后,它又要如何在那片沙漠上生存。
“扎大叔,如干巴这样的生物,一般能存活几年呢?”
回到拉萨,我探望扎西德勒大叔时这样问。
“啊……这个……文献记载的话,干巴一般几百年才能出现一次,每次出现也只能维持短短的十年时间。所以我想,干巴的寿命,大概就只有十几年的时间吧……”他搔着脸,有些局促地答道。
“十几年吗……”我削着苹果的手顿了一下。“那么,干巴的生命真的非常短暂呢。那样拥有巨大能量的动物,果然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存在太久吗……”
扎大叔抬头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据我所知,干巴是一种非常寂寞的动物。干巴应该是藏獒和藏羚羊□的产物,但事实上按照自然规律,这样的□后是绝对无法孕育后代的。即使出现了奇迹,一只干巴诞生。在它生命的大半岁月中,都将独自度过,并会因为神的教义沉浸在血腥的杀戮与捕猎中不可自拔,直到我教的说唱艺人(小樵那样的)出现在它面前对其进行净化;
干巴成年后,往往无法找到伴侣。老死时也仍旧孑然一身的比比皆是。听你的话,你曾经想要将那只干巴带回家?但这是不可能的。干巴虽然和它的说唱艺人十分亲近,却先天性喜独自行动,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当它感到自己将死的时候,干巴会开始一段没有终点的旅行,用自己的双腿踏遍整个世界,然后静静地倒在自己再也无法走下去的路上,闭上眼睛……所以干巴,着实是一种寂寞而又潇洒的动物啊……”
我垂下眼,将切好的苹果推到他面前:“是吗……还真可惜。”
所以说,我是真的,再也不能见到它了……
按照扎西德勒大叔的说法,干巴是教内的圣物,每个教徒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凭借个人缘法,与之碰面,是教徒一生中最大的荣耀。几天后,扎西德勒大叔就拖着用了陈一诺临走时留下的药膏,好了四分之一的身体偷偷跟着那群警察一起去探访了一下我和强盗头子发现的那座神庙。每日听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起庙内的所见所闻,我的眼前总是闪过小巴孤独的身影。
坐在宾馆的床上,用毛巾一点点擦拭着半干的头发,有人在轻轻地敲着门。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应该睡在我隔壁房间的苏寒衣。看到我刚洗完澡一脸闲适的样子,他愣了下,然后不由分说地进了房间,用一种充满压迫感的眼神打量着我。
“嗯……苏寒衣,有什么事吗?”我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你不觉得累吗?明天扎大叔还说要带我们出去玩呢,毕竟我们寒假快要结束了,也该回去上课了。”
他看着我,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是一个人一个房间的。”
“嗯?”
“我是说,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你一直只是一个人。”他走过来,缓慢而坚定地拉住我的手,抓紧,力气大得我几乎叫出声来。他抱住我,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声音轻柔得好像快要消失掉:“苏樵,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们说实话呢。”
心里有过一秒的空白。我脸上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笑道:“苏寒衣,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听懂。”
他轻笑一声,放开抱着我的手,然后猛地一拳,打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扑簌簌的碎屑从他收回的拳头上掉下来,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悲伤。
“为什么?!”
他向我怒吼,带着我所看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你总是习惯一个人?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说出来?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决定所有事情,却不告诉我们?你说你在追查那两个导游的尸体时被掳走,你说谎……”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跟着那个强盗首领一起来的时候,我和苏行之根本没有从那些偷猎者脸上看到一丝对你的愤怒——一般来说,对于一个从自己手里逃走的人,都会那种愤怒的表情吧?更何况那些盗墓贼一点都不聪明……而且,如果你真的曾经被掳走过,为什么你身上的包还在?他们抓住你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拿着你的东西进行瓜分,为什么你包里一样东西都没少?啊?你说啊?”
他抓着我的肩膀拼命地晃。我看着苏寒衣那双炙热得仿佛要烧尽一切的金色眼睛,恍惚间想到的居然是那双温驯的动物大眼——也许,对于人类的信任,我远远不及对动物所付出的万分之一,因为动物的忠诚是一辈子的,而人类的亲情友情爱情,却只能是短暂的一瞬。
“只是下意识的谎话吧……”
苏寒衣放开了我,呆滞地看着我坐在地上,像是抱紧了自己。
“或许一开始不是有意的,但是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谎,好的,坏的,还是其他什么的……从母亲死掉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停地说着谎。对老师说着我的母亲只是暂时出去工作了,导致老师放心得没有再关心过我的生活,而只能沦为乞丐……做乞丐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说谎,用绝对华丽的词藻去换取足够生存的钞票……然后,在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地开始说谎,想要让所有事情变得更加完美……”
“不要再说了。”压抑着什么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继续自言自语:“习惯了呢,一个人做所有事,习惯了一个人用谎言让自己过得更好。所以在遇到齐飞的事时我才能那么冷静。我习惯了一个人的习惯,所以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去改变什么……”
“不要再说了!”
“像我这样的人,你不准备再当作兄弟了是吗?也是,我这样,不诚实,只想得到别人喜欢的家伙,最好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才是最好的……”
“不要再说了!!!!!!!”苏寒衣猛地抱住我,一行滚烫的泪流进了我的脖子里。他喃喃:“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大家,大家都很喜欢你……你,你知不知道,当你再次消失不见,当你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和那头羊搏斗我们却帮不上忙的时候,大家有多不甘心吗……不要再隐瞒我们,不要再一个人完成所有事,只要你说,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含着泪,哽咽地抱紧他:“嗯”。放在他背后的手,却慢慢握紧,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第六十五章:演唱会
月明星稀。
西藏拉萨体育馆内外,人头攒动。几个在各自管家保护下的小孩艰难地沿着人群钻出一条路来,孩子们宛若仙童般明媚可爱的容颜惹得路人频频注目。再加上先前那排场极大的出场,让媒体记者们不由猜测他们是否和这次演唱会的主人,西藏歌王桑巴库卓有什么关系。
“天哪……好挤……”被管家抱在怀里的苏络音拼命推拒着向她身旁靠近的人群,一边皱着张小脸郁闷。她身旁是依旧雷打不动扛着台电脑的苏行之,此时也歪着眼镜,有些迷茫地看着人山人海的场馆,清秀的小脸显得分外可爱。
一边的苏寒衣、苏莹、苏打、苏冥四人结成一组,在管家的护送下一点点前进。看见我正在望着他们,一直皱着眉头的苏寒衣蓦地脸一红,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我。那别扭的样子看得苏打和苏冥直乐,低声嘲笑着他。
至于苏沃、苏任、苏菲雅几个看起来就更惨了。苏沃的经典限量版手表不知道被哪个人顺了去,正在气鼓鼓地到处抓贼。苏任和苏菲雅先前为了凸显雅致戴了配套的钻石领带扣和发卡,也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时不知道落在了哪里。苏菲雅特意烫的头发此刻乱蓬蓬的,几个小孩的形象看起来都分外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