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长川 下——三颗心

……阿……”

屋内安静下来，穆潇潇颤声道：“我……可以进来吗？”

“您进来吧。”戈浩给母亲打开帐门。

“夫人”，戈剑锋举了举手上的镣铐，“我站不起来，只能坐着和您说话了。”

穆潇潇走到戈剑锋面前，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指着他气道：“你……你是他的父亲……你这个衣冠禽兽。”

“娘，不是的……”

“闭嘴”，戈剑锋喝止了戈浩，叹道：“夫人，您说得很对，在这件事上，戈剑锋确实是禽兽不如。”

“不是的，娘，这件事是浩儿自愿的。”

“你混说，你才多大，你们两个这样，已经很久了吧，浩儿你说，你为什么要到蒙古来，是不是他强迫了你，你恨他，才跑到这儿来的。”

“不是”，戈浩道：“是浩儿想和爹爹好，可爹爹不要我，他看不上我，我心里难过，才到蒙古来的。”

“你说什么？”穆潇潇气的想要跺脚。

“娘，您再生气，这也是事实，浩儿一直喜欢男人，一直喜欢爹爹，爹爹和我在一起，其实是被浩儿害的，是被浩儿逼的。”

“你……”，穆潇潇颓然了，她失神的叹了口气，“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可你……还是和你爹爹一样，喜欢男人，从你拒绝娶子岩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唉……”

“他爹爹……喜欢男人”，戈剑锋问，“您说的是血饮狂魔？”

“是，他娶了我，但根本不爱我，他一直爱他的师弟，他师弟是一个大夫，有妻有女，他娶我是因为被拒绝，伤了心，他的师弟很年轻就死了，临死之前，给了他那个黑色的石头，那不是普通的石头，那是血饮狂魔疯病的解药，劲天没有吃，他担心自己的儿子也有这个病，就把解药留给了浩儿，这个话，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勒凯，因为我不想毁掉一个蒙古王族的名声，没想到，他的儿子没有疯病，却有和他一样的情感，这……也太奇怪了。”

“这个……是解药？”戈浩摸着颈上的石头。

“是啊，浩儿”戈剑锋大喜，“你把它磨成粉，吃了，就不会再犯病了。”

“什么病？”，穆潇潇惊问，“浩儿，难道你……也有病？”

“是，我有病，我有和父亲一样的疯病，我之所以会来蒙古，也是因为我在中原犯了病，杀了许多人，中原江湖容不下我，爹爹为了救我，和我一起跳崖，我们虽然都没有死，可也和死过一般，爹爹养我这么大，费了很多心力，也救过我好几条命，现在爹爹落在蒙古人的手里，我绝不会让他死的，如果要死，浩儿一定陪伴左右，决不独活。”

“浩儿”，穆潇潇哭道：“你到底想怎样阿？”

“娘”，戈浩跪下，“求求您，救救我爹吧。”

第三十九章：孤烟大漠（3）

“你要我怎么救他”，穆潇潇好生为难，“你知道他杀过多少蒙古人，我救了他，怎么和大汗交待，怎么和这么多蒙古人交待。”

“我不管”，戈浩站起来，“您答应过浩儿，不让他死，如果您不能帮我，我就带爹爹冲出去。”

“冲出去，几十万铁骑，你能冲得出去么？”

“冲不出去就死，谁怕谁啊。”

相处三年，穆潇潇也了解了儿子的脾气，真若自己不能想出万全之策，戈浩很可能会陪着戈剑锋共赴黄泉，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她怎能就此失去。

“好吧”，穆潇潇只得说道：“让我想想办法。”

“谢谢娘。”

穆潇潇走到门口，回头说道：“浩儿，你不和娘一起走么？这儿太冷了，你怎么睡觉？”

“我爹能睡，我就能睡，您回去吧，我陪着他。”

穆潇潇无奈，叹着离开了囚帐。

草原的秋夜，真的很冷，戈剑锋和戈浩坐在地上，相互拥着取暖，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合眼，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他们都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拥有对方。戈剑锋把戈浩脖子上的黑石头取下来，在手心里握成碎末，填进他的嘴里，“都吃了，省得以后再惹祸。”

“爹爹，如果我娘救不了我们，我们怎么办？”

“你说呢？”

“我听你的。”

“我不想死在蒙古人手里，你杀了我，然后你自己自便。”

“为什么不搏一搏。”

“老子不当累死鬼，我这辈子养了你，够累的了，死了还不让我轻松一下。”戈剑锋又道，“再说了，你毕竟是蒙古人，你不能看着我死，就能亲手去杀同胞兄弟么？忠孝节义，你小子都白学了。”

“哦，好吧，我听你的。”戈浩淡然道：“我也不动手，你死我就死。”

“傻小子，别太傻了，我又看不上你，你干嘛陪着我死，你现在不是挺好的么，你要是长点心眼儿，说不定以后还能混个大汗当当。”

“你让我踩着父亲的尸首当大汗？刚才谁跟我说忠孝节义来着，”戈浩笑道，“你现在才教我，晚了，我小时候就是拿了人家个米粒儿，你都要打我，是你把我教的这么傻，都是你的错。”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打了戈剑锋前胸一拳，气道：“你这人这么回事，都到这时候了，还说你看不上我，骗我一句，你会死么？”

“是，是，不会死”，戈剑锋笑道：“其实我也很傻，所以我养了你，不是你的福，而是你的祸。”

“爹爹”，戈浩道：“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浩儿么？哪怕一阵儿，一会儿，也没有么？”

“没有”，戈剑锋很坚决的口气，“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薛青，你若陪我去死，就太傻了，比驴还傻。”

戈浩听罢，低下头，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戈剑锋偏过头去，忍住胸口的起伏。

“我知道了”，戈浩推开他，站起来，向外走去。

戈剑锋没有拦他，也没有看他，等到戈浩摔门而去，眼泪也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穆潇潇脚步沉重的走回卧帐，见勒凯正在等她，连忙收起了愁容，笑着说道：“大汗怎么还不睡啊？”

“我在等你啊。”

“都是潇潇不好，大汗日理万机，还要为潇潇母子操心，我……”

“别说了”，勒凯搂过她，“你是我的夫人，浩儿是我的侄子，我为你们操心，都是应该的。”

“可是……”，穆潇潇泪光莹莹。

“潇潇，说吧，你是怎么想的，你从来是不会掩饰自己的，不要太勉强。”

“浩儿他……他和戈剑锋……”

“是父子，也是情人，对吗？”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穆潇潇很吃惊。

“我看他们一眼就知道了”勒凯道：“虽然这种感情很奇怪，但我是男人，我可以从戈剑锋和浩儿的眼光里看得出来，他们很……相爱。”

“好像不是的，浩儿说，戈剑锋看不上他，是他主动的。”

“是么？”勒凯一笑，“不知道，这种事，我什么时候也理解不了。”

“大汗”，穆潇潇嗔喏着，“戈剑锋……能不能不死？”

“你不想让他死？”

“不是”，穆潇潇哭道：“可我怕浩儿会随了他去？”

“他会吗？”

“会，一定会，这个孩子脾气很倔，认定的事情他一定会做的。”

“我知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谢谢你，大汗。”穆潇潇满心感激的拥着他。

“戈将军，大汗已经睡了。”

“让开，让我进去”

门口传来戈浩和军士争吵的声音。

“让他进来。”勒凯推开穆潇潇，整了整衣服。

“叔叔”，戈浩走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大汗，浩儿在岭南救你一命，在草原帮你打败叛军，这些能不能抵我爹爹的命，如果不能，父债子偿，浩儿愿意代他去死，你把我杀了吧，请您放了我爹爹。”

“浩儿，如果我要杀了他，你会为了救他去杀蒙古人么？”

“我……”，戈浩顿了顿，说道：“原本我会，但我爹爹说不能，所以我不会和自家兄弟动手，但他若死了，浩儿一定不会活着。”

“浩儿，他对你就这么重要？比你娘，比我，比整个草原都重要？”

“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还会有娘，有叔叔么，还能看得见草原么？所以，您要是问我他是不是那么重要，那浩儿回答您，是，他很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抛去别的不谈，就是我们十几年父子的情义，我也不能不顾他的生死，他是我爹爹，是教我养我的父亲，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做，您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么？”

勒凯看到戈浩目中的泪，从地上将他拉起来，笑道：“浩儿，草原雄鹰是不流泪的？”

“没有爹爹，就没有浩儿，更不会有草原雄鹰。”

“好”，勒凯道：“我答应你，我可以和戈剑锋谈谈，但能不能活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谢谢叔叔，您若放我爹爹一命，浩儿终生感激您的恩情。”戈浩说着，给他磕了一个头。

“你不用感激我，我只问你，如果戈剑锋把我给杀了，你会不会杀了他，为我报仇？”

“不会，但我会和他恩断义决。”

“嗯”，勒凯点了点头。

黑夜过去了，暖暖的太阳照在了草原的上空，戈剑锋舒舒筋骨，把身上的铁链也抖了几抖，牢门被人打开，戈剑锋抬眼望去，微微一笑，“大汗，戈剑锋的命，还要劳你亲自来拿么？”

勒凯也是一笑，他向身边的军士使了个眼色，军士走过去，给戈剑锋解开了锁链。

戈剑锋站起来，笑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放了我，不会吧？”

“当然不会，我想和你聊聊，但我不想在这儿聊。”

“那你要在哪儿聊？”

“在草原上，四处走走。”

“好啊，不瞒你说，我还真没看见过草原呢！”

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望着眼前的美景，戈剑锋叹道：“真是个不错的地方。”他回头看着远远观望这里的蒙古军兵，问勒凯道：“他们离你这么远，不怕我杀了你么？”

“不怕。”

“为什么，当了大汗就不怕死？”

“我当然怕死，没人不怕死，但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戈剑锋笑道：“人到了生死关头，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你就是干不出来。”勒凯笑道：“因为我手里有浩儿。”

戈剑锋冷笑，“有道理，我确实不能杀你，如果我死了，这里就是浩儿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了，为了他，我也不能杀你。”

“如果你不死呢，他能到哪里栖身？”

“哪里都可以。”

“京城？”

“也许”。

“戈剑锋”，勒凯正色道：“我可以放了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如果你让我帮你打中原，就不用说了，我戈剑锋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好人，但投敌叛国的事情，我死也不会做。”

勒凯紧锁双眉，沉默的样子很有气度。

“说实话，我看过你的骑兵也见过你的处事，你很有王者风范，但我不能保你，这是原则问题。”

“上了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原则问题？”

“是”，戈剑锋道：“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上了自己的儿子，可为，投敌叛国，绝不可为。”

“说的好，如果我没有让你投敌叛国呢？”

“说出来听听。”

“我的条件是，你离开中原，不再投效中原的皇帝，永远不再过问蒙古和中原的战事，不管谁坐江山，都与你无关。”

“你想吞掉整个中原？”

“中原的皇帝很昏庸，不值得一保，难道不是么？”

戈剑锋闭目站了很久，终于叹口气，“可以，我答应，但我要带走他。”

“浩儿？”

“是。”戈剑锋道：“其他的，我都可以撒手不管，但戈浩不能用我教的东西去杀中原人。”

“可以，我也答应。”

“你真的会放他？”

“只能如此，如果你活着离开，我还留得住他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潇潇‘，勒凯叹口气，”你有自己爱的人，我也有。“不管为什么，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二人一条生路。”

“别忘了，我可是有条件的。”勒凯举起了手掌。“我们击掌为誓。”

“好”，一声脆响，手掌相汇，勒凯握住戈剑锋的手，“如果你食言了呢？”

“让浩儿不得好死。”

勒凯惊笑，“你为什么不说让你自己不得好死？”

戈剑锋很严肃，“因为他若不得好死，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希望你对他好，这样我和潇潇都放心了。”

“我发誓。”

戈浩护送戈剑锋走到边境，停下马来，低头道，“你走吧。”

“那你呢？”

“我回去。”

“你不想和我一起走？”

“不了”。

“为什么？”戈剑锋的心里一阵惊痛。

戈浩压下胸口的钝痛，抬头道：“薛叔叔在等你，我说过的，我不会和他分享你，更何况，你告诉我了，你心里只有他一个。”

戈剑锋松口气，笑了笑，“那你是不是还要祝我们幸福快乐？”

“你休想”，戈浩恨恨道：“你最好别放他一个人出来，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会宰了他。”说完，拨转马头，飞快的跑过前方的丘陵。

戈浩跑下坡去，见回头看不到戈剑锋了，才跳下马来，他望着那个挡住视线的山坡，一下子跪在地上，伏地哭了起来……

一双脚走到他的眼前，他惊讶的抬起头来，戈剑锋拉起他，把他抱在怀里，柔声道：“傻小子，我是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因为，我根本就是……爱—你—，薛青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和我出来，跟我走吧，这次我说话算话，我一定好好待你，不管你叫我什么，我想通了，你愿意喊我爹爹就喊吧，你愿意要情人还是父亲，我都满足你，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薛青只是我年少时的记忆，而你，才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