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这么轻省过了。”走了片刻,胤禛突然叹道。
“四哥……”
“罢了,今天不提那些烦心事。”胤禛笑笑,“这次出来什么都没有准备,不然倒还可以抓些野兔回去,这里可是有不少的。”话刚说完,便见前方草丛微动,蹦出一只灰色兔子来,望了望他们,又敏锐地跑走,胤禛问道,“你不想去抓抓?”
“……我不喜欢抓兔子。”
“是么?”胤禛奇道,“我倒是一直以为你喜欢。”
“那是因为皇阿玛在,”胤祥闷闷道,“那小东西个头太小,跑得又快,很没意思……还不如老虎。”
提到这个,胤禛记起自己弟弟当年伏虎之事,那时节可是吓惨了自己,回去就臭骂了胤祥一顿,直骂得他眼泪汪汪,没办法又得转头去哄。这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远处有一条小河,两人过去找了个地方坐下。胤禛只安静地注视平静无波的河面,并不说话。胤祥手上闲不住,揪了根草杆,在手中弯折,不时用它戳戳水面,任它荡起涟漪。又见草丛微动,从中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还是只野兔,耳朵动了动,拢起前肢,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胤祥。
胤禛也注意到它,笑道:“这小东西倒有点灵性。”
“它能有什么灵性。”胤祥拿着草杆去点点野兔的鼻尖,野兔动了动胡须,并不逃开。胤祥无法,只得冲它道,“我皇阿玛不在,没人抓你。”
野兔抖动身上的绒毛,反而近了几步。
胤禛见状便道:“你不如养了它吧。”
“……我不要。”胤祥冲野兔挥挥手,终是把它赶跑了。
胤禛叹道:“真是,偏要赶它。若它真有灵性,你惹了它,岂不是对你不好。”
手指卷着草杆玩着,胤祥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它到底是个畜生,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但……”
“四哥你多心了,没事的。”
胤禛却不觉得自己多想,脸色已经不太好:“小心没坏处。这些年我总是担心你,朝中不太平,你知道的,皇阿玛那么宠你,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把你当眼中钉,我总怕……”
“四哥……”见胤禛又开始唠叨,胤祥虽是知道四哥是为了自己好,但这话听多了还是觉得无力,“我知道进退的。”
“就怕你不害人,偏有人害你……”
“我知道。”胤祥脸色一紧,打断胤禛的话。说罢起身,将草杆丢进河里,看着它随波逐流,直至不见,“歇够了,咱们再去逛逛。”
第二十七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今年五月,皇上下旨去热河行宫避暑,十三爷无丝毫悬念的被列入随扈名单,同样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没四爷的份。
好像自打康熙四十二年以后,次次出行,四爷和十三爷总碰不到一起,每次都是皇上把十三爷带走,只留四爷一人独守……独自在京。对此十三爷私下里没少冲四爷抱怨。但四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是以自己年纪大,应留京处理事务,不能到处玩作为理由。
但依我看来四爷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的,毕竟十三爷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即使是书信来往也是很长时间才能一叙。但对此谁都没有办法,早年皇上都是两个人一起带着,怎会突然分开……说实话,我曾经严重怀疑他们两位做过什么事情被皇上发现了倪端,这才分开,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我若是那这等好奇心就不会逍遥到现在了。
这回听到十三爷再次随扈出行的消息,四爷很沮丧,几天前拉了十三爷在府上住了几日,然后十三爷在床上躺了半天,并跟四爷生了一个时辰闷气。当然他们见天这样,我也见怪不怪了。
本来晚上四爷想留十三爷再住一晚,但十三爷以明天要骑马为理由拒绝了,又是这个,十三爷也不换个新鲜的理由。不过看他临走前倒是心情很不错,看来他们又迅速和好了。
反而是四爷,我总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特别在十三爷走后,福晋也发觉了,晚上用过晚膳后问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倒也没什么,”四爷皱眉道,“只是心中总有些发慌。”
福晋立刻紧张起来:“是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四爷摇头,沉默片刻,道:“十三弟出行,我担心得紧。”
“……”福晋顿时无话可说,顿了顿,安慰道,“怕是爷想多了。”
也不怪福晋这么将就着安慰四爷,只因为四爷对待十三爷的事情上实在是太过大惊小怪,记得十三爷小时候跑来玩,在门口绊了一跤,磕破了额头,四爷搅得整个府邸几日都不得安宁,一府的下人被他训了好几遍。十三爷咳嗽一声,都急得找太医。每次十三爷出行,他都要担心一把。渐渐的,福晋也就不当回事了。
“但愿吧,”四爷叹口气,“我总觉得这次出行会不顺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然后四爷心烦了一晚上,我在旁边陪着站着都快睡着了,四爷却毫无睡意,直到三更天,才叹着气去睡了。我忙跑回去趴床就睡,感觉刚合眼没多长时间,就被整起来,给四爷准备着送皇上出京。再这么混几年,我一定会未老先衰……
看样子四爷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纠结够,今天一大早继续跟十三爷纠结。也亏得这里人多,四爷动作语言尚在正常范围,只是不停叮嘱着十三爷,从多吃饭到骑马小心,一一说了。
“四哥……”十三爷终于承受不住,讨饶道,“你都说了好几遍了,这就够了吧。”
四爷叹气,拍了拍十三爷肩膀道:“不知为何,你这一走,我就觉得心神不宁。”
十三爷笑笑道:“四哥多虑了,我随行多少次,还会出什么事。”
听到这话,四爷脸色却没见好转,转头看了看站在前面的太子和大阿哥,面色更沉。十三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带了些不自然,但很快恢复正常。
但眼下四爷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可能跑皇上那让十三爷留京,无奈之下,又叮嘱了十三爷一遍,唠叨完后,才刚刚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怎么没见到胤祯?他这次不是也该随行。”
十三爷还未说话,旁边已有人替他答了:“十四弟昨日突发些急症,皇阿玛准他在京修养,不必随行。”这声音听着挺耳熟,转头去看,长得也挺眼熟,想了想,才想起是八爷。
“八弟啊。”四爷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问道,“可严重吗?”
“并不太严重,只是受寒。”
四爷嗯了声,道:“让他好好养病。”接着可能又觉得这话太凑合,便加了句,“改日我再去看他。”
八爷笑笑,没再多说,有向十三爷道:“这一路十三弟带着几位弟弟,可要辛苦了。”
“倒也没什么,”十三爷淡淡笑道,“十五弟十六弟已经长大了,况且他们的事自有那些奴才费心。和我并没太多相关。”
话被送了回来,八爷也不见不高兴,又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告辞而去。八爷一走,十三爷便皱起眉头,望着四爷欲言又止。四爷安抚道:“朝中的事你就不用多费心了,我自会处理好。倒是你,这次……”
见四爷又要开始唠叨,我都觉得无力了,平常在府上,四爷吩咐下人什么事都是简单几句话,你听不懂问他他还嫌你傻。只对十三爷,简直是整车整车话,一句话颠三倒四拆成块地说,连我这种旁听得都招架不住。也亏得是十三爷,这十几年能熬过来。
四爷在唠叨的过程中,十三爷一直在踢脚下的石子,得不到注意力的四爷有些恼火,趁着背对众人,竟伸手捏了捏十三爷的脸:“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十三爷淬不及防被捏了,吓了一跳,退了两步气道:“我不是小孩了!”
“你怎么着都比我小。”四爷扬眉,毫不含糊地回敬过去。
眼见着这两位又来了,我抹了把汗,小心提醒四爷道:“爷,过不到多久就要出发了。”
四爷闻言,收起了玩笑之色,拍了拍十三爷的肩膀道:“路上小心着点。”
十三爷点点头。此时已到了出发的时辰,两人告辞,十三爷转头向队伍走去,临走时,我见他向着太子和大爷那边望过去,脸色带了丝沉吟之色,但只是一闪而过,快到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
天子队伍浩浩荡荡离京而去,四爷一直看不到十三爷的身影后,方才回府。十三爷只一走,又是几个月光景,我倒真有些想他,只盼得十三爷能够早日归来吧。
第二十八篇
康熙四十七年某月某日
十三爷离开的这段日子和以前他随扈不在时没有两样,四爷除了时常念叨他几句,都是该干嘛干嘛,只平静等着十三爷回来。
但这种看似平常的日子却突然被打破了,那天京里刚刚得到了十八阿哥殁了的消息,我从没见过这个小阿哥,想来四爷跟他也不怎么熟悉,听到这个消息叹了几口气,没再说什么。晚间又给十三爷去了封信。
但等了些日子,却并没有收到十三爷的回信。四爷又开始坐不住了,见天念叨。我只得安慰他道怕是十三爷一时抽不出空来,但这话我说出来都不信,毕竟十三爷次次出行,都没出过这种情况。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开始觉得不安。
事实证明,人还是有预感这一说的。
那天天色不早了,四爷又念了几句十三爷,恹恹地准备睡了。张起麟却急匆匆闯了进来,我刚要骂他,见到他脸上的焦急神色后又住了口。张起麟这人虽然平日里活脱脱傻帽一个,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不然四爷也不会留着他,这次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张起麟进来完全没有看我,只在四爷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隐隐听到了“太子”“十三爷”几个词。四爷听过这话脸色就变了,顿时毫无血色,身体摇晃几下。我一骇,上前要扶他,四爷冲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扶着床榻慢慢坐下,神色木然。
就在我和张起麟不知所措之时,四爷终于回了神,但脸色仍旧非常不好。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找不出词劝解,正在搜肠刮肚之际,四爷已经打发了我们下去。
那一晚,四爷的屋子亮了一宿,我和张起麟不敢走开,也在院子里杵了一夜。我不敢向张起麟乱打听他到底得了什么消息,只依稀猜测出,这事和十三爷脱不了干系,不然四爷也不会是那副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四爷简直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我也从四爷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个消息——太子要完了。我不懂朝政,也搞不清这些,这种事都与我无干,我只想搞清十三爷到底怎么了,但四爷不说,我也不敢问。
过不了多久,皇上便回京了,诸皇子自是要去恭迎圣驾。看来太子的消息其他几位爷都已知道,我看着八爷他们的脸色尤其的好,四爷也看见了,只望了一眼就扭过了头,也不见喜怒,只恭恭敬敬等着皇上。
不管别人情绪如何,皇上的心情可是糟糕透了,就连我跪在紧后边都能感觉到他发出的寒气。我小心翼翼翻着眼找队伍中十三爷的身影,没有找到,心下不甘,继续寻觅,直到眼睛疼了都没有找到十三爷。
皇上一个字都没说,甩袖子就走了,直接将一干人晾在当地。只让人叫了四爷过去,四爷不敢怠慢,急急跟了上去。
宫门前,四爷嘱咐我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宫面圣。我很是担心,四爷虽是面上还算冷静,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急疯了,到时候只怕出错。但四爷已经顾不得了,扔下我,急步向大殿而去。
我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只觉得心中慌得很,就连那些侍卫看疯子一样的眼神都顾不得了。等了约摸有两个时辰,四爷出了来,看他的表情倒还好,我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四爷叫上我,片刻未停留便直奔一个地方去了。我跟在后面差点跑断了腿,左拐右拐到了一条小胡同。这时已快到了十月,天色转凉,这个小胡同里更是阴冷阴冷。四爷见此脸色更加难看,我忍不住问道:“爷,这是……?”
四爷没有理睬我,继续快步往胡同深处走,又拐了个弯,到了尽头,前面有几个守卫,见到四爷忙过来请安。四爷问道:“大阿哥可在?”
“四弟啊。”话音刚落,前面便转出一人,道,“怎么来这了?”
四爷难得毫不客气地回道:“皇阿玛命我和大哥一起看守太子和十三弟,想必大哥已经知道了吧。”
大爷一皱眉,但马上舒展开,道:“我以为四弟会先去太子……二弟那里。不想四弟会先急着到这。”
“我要见十三弟!”四爷的语气里已经带了烦躁。
大爷撇撇嘴,侧开身道:“去吧。那我就到二弟那去了。”说罢施施然地走了。
四爷没空理他,直奔十三爷那里去,我差点跟不上他。拐到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四爷几乎是一脚踹开的门,屋内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东西,只依稀辨认出是间四面墙的破屋,竟连张床都没有,只铺了满地的杂草,整个屋子很是阴冷。
“十三弟!”四爷乍一进暗处,看不清晰,找不到十三爷,急得直喊。
接着便听屋子一角有人低咳几声,道:“……四哥?”
四爷立刻奔着那声音扑了过去,此时我的眼睛已适应了昏暗,见墙角草堆上坐着一人,确是十三爷。几个月没见,十三爷竟瘦了一大圈,脸色也很不好,带着病容。
四爷捧着十三爷的脸端详了半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接着紧紧把人搂进怀里,搂了很久,直到十三爷推了推他方才松开。我瞅着十三爷的脸色实在不好,便开口道:“十三爷可是不舒服吗?”
“没有……”十三爷刚要否定,四爷也已察觉出不对,先将手贴在他额头上,接着脸色铁青,喝道:“这里的奴才呢,给我滚进来!”
外面的守卫头子忙点头哈腰进了来,陪着小心道:“四爷有何吩咐?”
“你们都是废物吗!”四爷大怒道,“十三爷病了,竟连太医都不知道叫!留你们何用!”
“这、这……”那守卫头子被四爷吼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坑坑绊绊道,“奴才也不知……”
“四哥,并没有他们的事……”十三爷忙道,但话没说完便是一阵咳,身子也直往旁边歪了几分,四爷急忙扶住他,再扭过头看那守卫头子,眼睛都带了血丝,“杵在这装死人?!快给我滚去叫太医!这里我说了算!”
那守卫头子这才连滚带爬出去了。
四爷手扶着十三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十三爷也只是头晕了片刻就缓了过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四爷不放心,期间又叫了人拿来被褥,顺带着把几乎所有的守卫都呵斥了一遍,搞得他们个个胆战心惊。
直到太医到了,四爷的脸色方才不那么可怕。打发我先回府里,之后便不再理我,只专心顾着十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