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沈犹枫,莫非又是你那乞丐小兄弟?”李云蓦闻言,竟忍不住拍手讽道,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奇了!一个小乞丐也有随从跟着!”
沈犹枫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意,反倒乌眸微闪,寻思道:“宣州乃是南方武林各大帮派的聚集地,本座曾与那小乞丐交过手,其武功招式乃当今江湖见所未见,他虽下手狠绝,却出招灵妙,纵然这三人不隶属于行走江湖的大派,至少也是师承高人,系出名门。”
“你总是歪理一大堆!”李云蓦冷哼一声,兀自品茶,不再言语。
沈犹枫正色道:“怜风沐风,你二人知交甚广,可曾听说宣州的武学名门中有擅用毒和针的派别?”
怜风略一沉吟,道:“宣州城中的第一门派乃是唐多令的五刃世家,擅用各类兵器;其次是解连环的玉藻堂,擅使暗器;再次是谈孤雁的八声帮,专攻拳术,其他诸如震雷帮青裟门和霹雳教等,乃是一些江湖鼠辈,难登大雅之堂……”
“等等!”沐风突然眉心一动,打断了怜风的话。
“可是想到了什么?”
“宣州城内的名门姑且不论,风座可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的传说?”
沈犹枫略一点头,道:“但有耳闻……相传天庆帝龙箫在登基之年,赴宣州神坛祭祀,曾见到宣州西南面的山峦上出现奇景,于是有了‘妙法灵华,予归何处’的感叹,回宫后便赐名此山为灵予……”他背着袖子站起身,沉吟道:“这灵予山地处宣州西南约两百里处,享有水天生涯,幽木通灵的美誉,莫非……”沈犹枫顿了顿,眼中刹那浮现出光亮,“此山虽然闻名天下,却因为地势险峻,气候奇特,以至于多年来鲜有常人踏足,说起来,倒不失为一个避世修行,潜心研习武学的绝佳之地。”
沐风豁然道:“风座英明,这灵予山幻木化境,奇花甚多,若是炼毒之人,自是取天地之精华,修凡俗之未及,想必那银针也是其独门所造。”
“是了!”沈犹枫悟道,“怜风沐风,本座需要灵予山的详尽情报,你二人即刻赶赴宣州查探。”
“领命!”二女诺下,只觉彩衣翩飞,暗香拂面,顷刻间人已消失无踪。
“啧啧……”一旁的李云蓦终于摇着头开了口:“你天风旗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可是同为主上效力,有句话我尚需提醒风座……”他呷了口茶,正色道:“此次主上密遣你我二人赶赴燕城,于我是为了笼络朝廷,此事我已办妥,于你则是为了牵制南方武林,你又办得如何,我不问,你心里自当清楚,这南方武林帮派众多,要想斟旋其间并非易事,名州武林大会即日便至,你居然还有闲心去查探那个灵予山的小乞丐?难道风座真要等到南方武林各派联手,致我盟于孤立之境才肯罢休么?”
“多谢云座提醒,你既已道明不管不问,那我天风旗的谋划行事便自有主张。”沈犹枫双眉微挑,一双墨黑的眸子如碧水寒潭,深不可测,“今日我在你眼前下令布局,乃是出于信任,你我相交多年,也曾生死与共,我的处世为人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主上所令之事,我自有分寸。”
生死与共么——
李云蓦不觉心中一动,看了沈犹枫半晌,叹道:“我总是和你明争暗斗,不知何时才有真正联手之日?”
“龙鼎联盟的风云影三旗一直都连为一体,否则我盟今日也不会雄踞大半个江湖,只是云座不愿承认罢了……”沈犹枫笑道,眼中竟是神采飞扬,照得四周的乱竹繁花暗无颜色。
李云蓦被说中心事,欲申辩又觉得此话在理,索性不再纠结,哈哈一笑,道:“想来是我多虑了,见风座如此游刃有余,定是胜券在握,我猜苍风现在该是向那玉藻堂的探子诉苦去了罢!”
沈犹枫眼角带笑,含而不答,只轻举茶盏送到唇边,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果然……要到这第三盏茶,方才品出其中真意。”
“何种真意?”李云蓦饶有兴致地问。
“禅意。”沈犹枫莞尔一笑。
“禅意?”
“虚空为玉盏,云水是生涯,着意尝来淡,随缘得处佳。”沈犹枫轻吟道,又是一个不经意地仰头痛饮,待唇角余香,手中茶盏已空空如也。
李云蓦望着他举手投足间的正清和雅,竟不由得呆了。
第十章:反间
燕城。苍风正坐在无情画舸的厢房里独自喝着闷酒,只听一阵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掀帘而入,他衣饰装扮华丽,举止大方,想是贵胄子弟。
“这位兄台怕是走错了门罢!”苍风径自提壶斟酒,并未抬头。
那男子笑道:“我找的正是你。”
“喔?”苍风撇嘴冷笑,“我不记得和你曾经相识。”
“我却认得阁下。”男子并不介意,笑着在苍风对面坐下,直言道:“阁下身为天风旗座下的第一高手,该是深得风座宠信,委以重任才是,为何现下却如此苦闷,独自在这儿借酒浇愁呢?”
苍风无奈地一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是两杯烈酒下肚,似醉非醉道:“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阁下英明一世,怎的到了紧要关头却如此糊涂呢?”那男子摇头叹道,“阁下若肯听我一言,心中郁结自然会解。”
“你?”苍风抬起醉眼望向他,不屑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阁下解开心结。”那男子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走苍风手中的酒杯,试探着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江湖群雄割据,像阁下这等英雄只有寻得明主才会有用武之地,若能跟随明主,自能大展鸿图,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苦闷的境地!”
“啊哈哈哈哈……”苍风怅然大笑,“那你倒说说看,何人才是明主呢?”
“我主人爱才惜才,对下属礼遇有加,绝不会让阁下遭遇风座那般怒斥苛责。”男子直言不讳。
“哼!”苍风浓眉一挑,狐疑道:“你怎知风座怒斥苛责于我?”
“实不相瞒,我乃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受堂主解连环之命赴燕城办差,之前阁下在竹涧门内所遭遇的一切,白某暗中瞧得清楚。”
苍风闻言,猛然拍桌而起,难以置信地喝道:“你一直藏在竹涧门内窥探?”
“诶,阁下何以动怒啊!”白元逊并不惊慌,起身将苍风缓缓地按下,微笑道:“玉藻堂本就精通暗器,擅于暗杀,要想在暗中查探某事不过是区区小菜一碟。”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么?”苍风嗖地拔出宝剑架在白元逊颈侧,眼中杀意弥漫。
“呵呵,你若真想杀我,就不会问我了,更不会在此喝闷酒了!”白元逊处变不惊,缓缓地推开自己颈侧的宝剑,笑道:“阁下心中所想,我已了然九分,那风座不仁不义,你又何必忠心相随呢?”
苍风呆了呆,遂收回宝剑,神色又怒又苦,不甘地嗔道:“我苍风忠心护主,他却屡次苛责于我,我自幼习武,即使称不上武林翘楚,至少也算年轻有为,他却倚仗风座身份对我一再地轻之蔑之,想我堂堂七尺男儿,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他说着掌风一劈,那酒桌顿时断作两半。
“阁下说得甚是,就连白某这个外人见到,也颇感忿忿不平!”白元逊见苍风终于道出实情,腾地站起身,喜道:“白某身为副堂主,一直游历在外为玉藻堂寻觅可造之材,苍风阁下的武艺和抱负着实让白某另眼相看。”
苍风眯起眼睛,面露迷惑之色,试探道:“白堂主的意思是?”
白元逊道:“此事既已挑明,白某也就直说了,你若入了我玉藻堂,有我这副堂主为你做担保,堂主他自然不避嫌隙,对你委以重任,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瞧那风座的脸色办事,岂不甚好?”
苍风沉思片刻,皱眉道:“白堂主言之有理,玉藻堂乃是南方武林响当当的名门大派,若能为堂主效力,倒是我苍风的荣幸,只是……”
“阁下是担心会被龙鼎联盟以叛徒之名斩草除根?”
“白堂主果然是明白之人。”苍风犹豫着点点头,“堂主有所不知,倘若我背叛龙鼎联盟投效于玉藻堂,盟中天风天影二旗定会将我追到天涯海角,搓骨扬灰,想我苍风只有一条命,哼,哪里够死千百次?”
“哈哈,苍风阁下真是直率之人!”白元逊摸着下巴笑道,“这倒无妨,阁下既入了玉藻堂便是我堂中兄弟,玉藻堂高手甚多自会保阁下周全,更何况我堂与五刃世家和八声帮素来交好,那龙鼎联盟纵然野心勃勃,今时今日也不敢轻举妄动,与我整个南方武林尤其是三大名门为敌。”
“听闻白堂主一席话,苍风心结顿解,何有不答应之理!”苍风闻言,终于展开眉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白堂主坦诚相告,这天下豪杰甚多,白堂主若是伯乐,又为何只相中我这一匹千里马呢?”
“阁下如此聪慧,怎会不明其中所以?”白元逊站起身,反背着双手步至窗前,若有所思道:“龙鼎联盟已经在燕城密发英雄贴,武林群英会将在下月初一于名州轩辕台举行,届时,各路英雄豪杰将汇聚名州,我南方武林各大帮派也将从宣州赶赴名州打擂,据说连朝廷都会广派兵马,为武林群英会造势,九千岁万公公也会到场观战,此等盛会不仅是我玉藻堂脱颖而出的好机会,更是你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白堂主是想让苍风在这次名州武林大会举行之时上台打擂?”
白元逊点头笑道:“那英雄贴上红纸黑字写得明白,以武论友,请天下人见证,最终的胜者将有资格号令群雄,独步江湖,那龙鼎联盟虽统领北方和中原武林,倘若战败,也将甘愿臣服,并将湛卢宝剑奉予新任盟主。”
“想不到我苍风为天风旗鞠躬尽瘁,到头来连龙鼎联盟广发英雄贴这等大事,我也浑然不知!”苍风闻言,不觉怒火填膺,忽而又担忧道:“若跟风座正面交锋,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啊!”
“非也,你不必与他正面交锋,更不必代表玉藻堂出战,因为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胜夺得宝剑……”白元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低声道,“你的目的在于走捷径。”
苍风苦笑道:“我尚有捷径可走?”
白元逊道:“作为天风旗的直系杀手,龙鼎联盟的得力棋子,你苍风便是那捷径,这就是我之所以相中你这匹千里马的原因。”
苍风笑而不言,心中已是明白了九成。
白元逊谨慎地四下看了又看,压低声音道:“我玉藻堂的解堂主若论武功早已是江湖前辈,那五刃世家的唐庄主,八声帮的谈帮主,又有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过,龙鼎联盟的风云影三旗座皆是实力庞大,绝对不容小觑,更不必说盟主墨台鹰了,若几方真较量起来,定是难断胜负,所以……”白元逊顿了顿,狡猾地一抽嘴角,笑道:“所以,倘若你这个天风旗座下的第一高手能反向杀他个措手不及,我们的胜算便会多了几成,到时候武林盟主之位和湛卢宝剑自然唾手可得。”
苍风目光一闪,道:“白堂主是让我佯装回到风座身边,待到打擂之日再突然剑指天风旗,倒戈相向,与玉藻堂来个里应外合?”
“孺子可教也!”白元逊笑意更甚,“白某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要如何杀他个措手不及?光凭武艺只怕不够罢?”
“此事我玉藻堂早有部署,到时自会与你联络。”
“果然是只老狐狸!”苍风暗自寻思,白元逊对他想必还怀有芥蒂,并不完全信任,这招策反是在考验他苍风是否真心投入玉藻堂门下,若他是真心背叛龙鼎联盟,那玉藻堂在武林大会上便能名利双收,若他是假意投靠,届时自会被拆穿,对玉藻堂而言也并无损失。
苍风抬起眼,凝视着白元逊那张略显沧桑之色的脸,那张脸虽然笑意弥漫,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卑鄙狠辣,苍风不禁捏了把冷汗,心知早已没有退路,当下紧握剑鞘,凛然笑道:“一切就依白堂主之计行事!”
白元逊大笑:“苍风阁下真是爽快之人,今儿个的酒就由白某请了,望你我今后能携手共图荣华富贵啊,哈哈——”
苍风挑眉一笑,换了桌台杯盏,与白元逊海吃痛饮起来。此时,酒肆之外的阴暗之处却立着一个年轻的蓝衣男子,他轻摇纸扇,无声地望着苍白二人喝酒的厢房,俊脸上幽幽地浮现出一抹阴冷狠冽的笑意。
第十一章:灵予
九毒和两名白衣人一路快马向南,到达宣州时已是静夜沉沉,溶月通彻,三人并未停驻,折而向西,过了一岭,遂入灵予山之境。穿过山脚草场,三人弃马上山,一路上轻功飞纵,加之熟悉山道布局,不多时已过山腰,回眺来时山景,只见树影重绰,苍苍峻拔,沿途山路隐于这夜色之中,更显复杂曲折,虚实难辨。
又行了半个时辰,便见古松幽柏千余章,挺直端秀,凌霄而上,林中依稀可辨灯火,待到再前行数里,只听泊泊的流水声乍响,眼前灯火骤亮,灿若云荼,这林子深处竟是碧园香径,温泉环绕。
“少主,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如在此歇息,沐浴更衣后再入天门不迟。”其中一名白衣人道。
“也罢,你二人不用跟着了,先回天门复命。”九毒径直朝碧园走去。
两名白衣人对望了一眼,心知这少主是个鬼灵精,倘若让他再次溜下山,那此行便又前功尽弃,遂道:“小奴待护送少主回了天门之后再行告退。”
“此处已是灵予山境地,我既已答应了回去,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小奴不敢。”两人慌忙垂首。
九毒冷哼一声,道:“一人留下来,另一人速去复命,我不想让师父担心。”话音未落,人已踏入园中,立时便有十余名小婢恭迎上来。两名白衣人这才松了口气,悉数照办。
小婢们浅笑着朝九毒围拢来,皆是淡妆秀面,雪裹琼苞,浑身含着清冷之气。
九毒粲然一笑:“许久不见,你们可好?”
小婢们低头施礼,却并不答话,只含笑簇拥着九毒进了大殿,绕过殿中的寒梅画屏,穿过灯台高悬的隐蔽回廊,只闻涓涓流水声更为清晰,又行数步,便觉眼前豁然开阔,那回廊的尽头竟是一座极为精致的大殿,殿中落着一池清泉,烟雾缭绕,轻纱飘舞,弥漫着嗜骨的奇香。
小婢们小心利落地褪去九毒那身破烂肮脏的衣服,九毒并不避忌,待身上衣物除去,他走近池边,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只听扑通一声,迷蒙的烟雾中飞溅起无数朵水花,之后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戏水声。小婢们半卷纱帘,低头悄声退至殿外,齐齐立在门口候命,始终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