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速速回红尘去罢!”九毒摇摇头,抽泣道:“可是九儿还未与他们作别,还有好多话要对他们说……”他
一边哭一边拉着那仙翁的袖子,凄惶地恳求道:“老爷爷,我求您让我进去再看他们一眼,他们走了……我…
…我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那仙翁神态安详地捋着长须,微笑道:“孩子,谁无生死?”九毒流着泪怔住,这话……似乎听谁说过,是扶
桑么?正在出神,又听那仙翁说道:“一切凡夫,忆想分别,颠倒取相,是故有缚……诸法无缚,本解脱故,
诸法无解,本无缚故,常解脱相,无有愚痴……”
九毒茫然哭道:“老爷爷……我不懂……我不懂……”那仙翁目光和蔼,并不多作解释,忽然抬起雪白的袖子
,从掌中变幻出一条金红的鲤鱼来,九毒瞪大泪眼仔细一瞧,竟是条眼珠翻白的死鱼,遂凄迷道:“鱼已经死
了,救不活了……”仙翁却莞尔一笑,即将鱼放生在殿前轻烟萦绕的莲池中,那鱼一入水,竟蓦地摆动着鳍尾
畅游开去。
“老爷爷……你……”九毒痴痴地望着死而复生的鲤鱼,不禁惊呆在池边。那仙翁朝九毒点头一笑,遂衣袂翩
飞,幽幽地向远处的极乐之境飘然而去,他身后还追随着一只翎羽翠绿的美丽飞鸟,霎时间,九毒耳边断断续
续地回旋着空灵的声音:“九儿……你要学会去面对磨砺和重担……为师亦相信你能承受得起……”九毒恍然
大惊,顿觉时空一转,四周飘渺的镜象瞬间变得混沌起来,他脚下踏空,便失魂落魄地向下界红尘坠去,不由
地一阵慌乱,哭喊道:“师父……师父……”猛然一惊醒,梦便碎了,仙境化虚,魂归凡俗,流去的种种皆化
成无药可解的毒染进他淌血的心里。
“九儿……”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声,那声音因为他胡乱的梦呓而含满疼惜,九毒停止撕心裂肺的挣扎哭喊,
缓缓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床边面色疲惫的沈犹枫,小脸已被泪水湿透。
沈犹枫见九毒终于苏醒过来,不禁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竟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沈犹枫一叹,神色忧虑地坐
向榻前,轻声道:“来,先把药喝了……”说着轻扶起九毒,将他颤抖的身子裹着被褥紧紧地抱进自己怀中,
伸手接过连翘递来的汤药,舀了半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便喂近九毒干裂的薄唇,九毒恍惚地沾了两滴,遂
别过头去不愿再喝。
沈犹枫深锁着眉,并未多想,当下果断地端起药碗,自个儿先喝了一口,然后含着汤药吻上九毒的唇。九毒迷
蒙着眼,不禁丹唇微张,沈犹枫口中的汤药便直直地灌进九毒的喉咙里,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两人不
说一句话,却心意相通,极为默契,不多时,一碗压惊退烧的汤药便见了底,沈犹枫将药碗递还给连翘,伸手
擦干九毒嘴角的药渍,方才松了口气。
“枫哥哥……”九毒侧身偎在沈犹枫胸前,哭着抱住他,抽噎道:“九儿做了个梦……看见……师父变成仙翁
飘到极乐之境去啦……”沈犹枫贴着九毒滚烫的额头,轻轻点了点头。九毒泣道:“在极乐之境……扶桑会照
顾他的……他们会想念咱们罢……”沈犹枫又点了点头,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会,一定会想念咱们的,你
睡罢……睡着了就又能梦见他们了!”
“不……不能再睡……”九毒忽地摇了摇头,认真道:“九儿还有许多事要做……”他说完竟挣扎着想要起身
,沈犹枫蹙眉道:“你高烧未退,元气大损,休得再乱动!”说着,将被褥替九毒盖紧了些,极力阻止他翻身
下床。
“九哥哥要做甚,吩咐连儿便是!”站在榻旁的连翘此刻肿着眸子,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镇定坚强,他在烧焦
的桃林外跪着啜泣了一阵,便只身赴药房着手煎药,又小心翼翼地为九毒端到床边,见九毒一直昏睡不醒,他
不发一言,兀自静静守着,直等到九毒醒来。
“连儿这性情……当真是变了……”九毒心中既慰然又忧虑,他勉力定住心神,向连翘涩声道:“你去……看
看外面……”连翘点点头,当即推门而出,却霍然如坠梦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忆君小筑外的沙地上,整
整齐齐地伫立着几百名面色凝重的白衣门徒,而为首的竟是几十位身系锦袍玉冠,眉发花白的长者。
九毒低声一叹,眼中流露出凄苦无奈之色,说道:“枫哥哥,你瞧见了罢……长者门徒皆已到此,九儿还如何
能睡……”他强打起精神,执意下了卧榻,沈犹枫疼惜地叹了口气,不再阻拦,遂替九毒披上外衣,扶着他走
出屋子。
那群白衣门徒已在忆君小筑外伫立了许久,见九毒终于现身,连忙垂下头,神色皆是恭敬有加。只见为首的长
者门徒率先掀袂跪下,拳掌相合,神态严肃,面朝九毒凝色说道:“我派掌门续断仙逝,本派不可一日无主,
我等遵照续断生前遗愿,拥立其二弟子九毒为新任掌门,请二少主即刻赴浩天殿受掌门礼,续接掌门信物!”
话音刚落,百余名白衣门徒便紧跟着长老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道:“我等恭请二少主赴浩天殿受掌门礼
,续接掌门信物!”
九毒流着泪抬起头,凄婉地长叹了口气,他到如今才完全了悟当日在炼药阁内,毒圣对他说的那些话所蕴藏的
真正含义,今日的死别,扶桑早就明白,苍风亦有所悟,甚至连沉浸在情爱欢娱中的沈犹枫也有所警觉,却恰
恰只有他不懂,只有他这个毒圣最宠爱的弟子被蒙了心,遮了眼,压根就预料不到今日之悲剧,更无法参透毒
圣之前对他的重托。
九毒沉默地望着面前跪倒的一片雪白,他的神色渐渐地由恍惚变得清醒,竟在不经意间射出两道凌厉的寒芒,
这寒芒闪动着凄冽和强韧的光亮,竟是锐如刺,坚如金,似乎正在一点点地牵引着他爬出深陷的泥沼,又似乎
逼迫着他毫不留恋地将自我和软弱埋葬……半晌之后,九毒未再犹豫,果断地向前迈出一大步,步履沉重,却
足以撑起身子,他挂满泪水的脸上竟绽放出一道决绝的笑意来。
“好……我答应!”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含着不屈的坚韧,“诸位敬请放心,九毒定会继承师父遗愿,绝不会
让天门的百年基业就此断掉!”他顿了顿,又沉声叹道:“请诸位再给九儿一点时间,一个时辰之后,九儿必
将不负所请,赴浩天殿行接任掌门大礼。”
据天门门规,前任掌门在生前必须指明掌门之位的继承人,这个新的继承人既可以是其徒儿,也可以是其师兄
弟,待前任掌门隐退或逝世之后,继承人需立刻赴浩天殿跪行接任之礼,受授历代掌门传下的信物忘情斑指,
从即日起便挑起天门重担,全权分理门中大小事务。
眼下众门徒听闻九毒亲口承诺,他们哀痛的心中方才有了一丝欣慰,虽不明白九毒留下那一个时辰所谓何意,
只道他是因为经历了大悲大痛的刺激,尚需再休息些时辰来调理心身,遂也不再强求,当下恭敬道:“我等恭
候二少主!”言罢,纷纷退去筹备掌门接任事宜。
沈犹枫深解九毒心意,观其貌,闻其言,当下便明白了八九分,他立在一旁,虽默不作声,却倍感酸楚,待到
不经意地一转眼,却见苍风从远处缓缓行来,竟是脚步沉重,如同喝醉了酒般地跌跌撞撞,这个从血雨腥风中
拼杀过来的侠客,在亲见了扶桑为毒圣殉葬的惨状之后,心中的痛苦绝不会比他人少,他在烧焦的桃林中寻了
许久,却依然一无所获地回到山庄,当下竟也有些恍惚起来……大火之后,那身陷火海中的人,竟连骨灰也未
留下。
沈犹枫忍不住一阵抽痛,又沉默了片刻,待苍风走近自己身边,遂轻声叹道:“苍风,留在这儿难免伤情,你
去收拾行装,速速下山罢!”苍风微怔,但很快便强压下痛苦,垂首道:“属下这便去准备,半个时辰后随风
座下山。”沈犹枫淡然道:“我不能走,你先下山与三旗汇合,我留在山上多陪九儿些时日。”苍风并不诧异
,却未免迟疑,说道:“请恕属下直言,一个月疗伤期限已到,风座若执意留在山上,只怕主上会动怒……”
“你且照我的命令行事便是,主上那里,日后我定会负荆请罪。”沈犹枫凛眉一叹,拿出袖中那枚龙鼎天下的
金印,递给苍风,肃然道:“你带着此印,下山后迅速集结天风旗百万兵马,分三路在宣州待命。”苍风面色
凝重,心中既痛又忧,却不敢忤逆沈犹枫的命令,当下不再多言,伸手便欲将金印接过,却倏地被一只冰冷的
手掌拦了下来。
苍风定住,不解地望过去,这阻止他接印的人竟是九毒,沈犹枫见状,心中骤然涌上不详的预感,他不敢多想
,蹙眉问道:“呆子,你这是何意?”
九毒苍白的脸上含满愁郁悲苦,涩然道:“枫哥哥,九儿有话对你说……”
第一百六章:生离
听闻九毒此言,苍风心中明白,并未接印便无声地退下。沈犹枫锁着眉,肃然道:“有话日后再说,你现下乖
乖地回屋歇息,一个时辰后,我陪你去浩天殿受礼!”
九毒忽地黯然一笑,神色竟是复杂难懂,他头一次逆了沈犹枫的意思而行,当下不为所动,却伸出颤抖的手,
不舍地抚上沈犹枫的脸颊,语气极其凝重,说道:“今日权当九儿最后一次求你,你且好生听着,因为……九
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已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么……沈犹枫心中颤抖,戚戚无声地看着九毒,似乎已经料到会有此结局,他的双眸如深云罩月,
目光投射在九毒黯淡迷茫的眼睛里,顷刻间落尽了苦涩与惆怅……避不过,终究还是避不过。
九毒满含痛悔,缓缓启齿道:“今时今日,九儿才明白什么叫作自食其果,当初在燕城,我若不盗走你的湛卢
剑,你我便没有机会见到那幅《桃花芳菲图》,后来在名州,我若不擅自偷藏血竭,你便不会中毒,我亦不会
与你回到灵予山疗伤,也就不会为了认错而将那幅画赠给师父,倘若师父从未见过那幅画,便不会一夜白头…
…更不会……”他蓦地停住,唇角动了动,又禁不住痛哭流涕,难以成声。
沈犹枫心痛如割,拉过九毒的手掌紧紧地握住,既苦涩又疼惜,说道:“世间诸多变故,皆为无数的阴差阳错
偶合而成,任谁也无法预料,你此番怪罪折磨自己,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啊!”
“既为阴差阳错……那也是九儿亲手造成的……”九毒摇摇头,失神地叹道,“九儿的罪过……惟有一个法子
能够洗清,便是今后要长久地挑起天门这副重担,如此,师父和扶桑在极乐之境才会安心一些,九儿心里才会
好受一些……九儿的罪过才会洗掉一些……”
“什么罪过!”沈犹枫不禁沉声一叹,凄厉道:“你继任掌门之位,完成毒圣遗愿,光耀天门大业,这本就是
极好的心愿,根本就无可厚非,何来洗去罪过一说!”他明白九毒是因为经历惨变而惶惑迷惘,径自钻进了死
胡同里无法自拔,这呆子给自己强压上重担,以为狠狠地怪罪自己,折磨自己,便不会再感到痛苦悲伤……沈
犹枫心中痛惜,不忍再勉强点醒于他,遂凛然抱着他的双肩,果决道:“那么你也听清楚了,你若执意要洗清
那所谓的罪过,无论多少年,无论在何处,我都会陪着你,于情,我爱你至深,绝不会放你独自一人去承受苦
难,于义,我曾承诺毒圣前辈要守护你照顾你,此生绝不会食言,九儿,你想要怎样我都随你,但是我决心留
在你身边,你亦无法干涉!”
“情义……”九毒苦涩地一笑,竟冷冷道:“若要忘情……何来情义!”沈犹枫一颤,沉声道:“忘情?你此
话何意!”
九毒的眼神蓦地冷冽下来,他凝视着沈犹枫,厉声道:“你下山罢,我不需要你再为我牵念守护,也不需要你
为我背弃承诺触怒盟主,更不需要你为我放弃志向和血仇,今后,你依然是龙鼎联盟戎马天下的风座,而九儿
则是天门第九代掌门……你我……就此诀别!”
“你终究还是说出口了……”沈犹枫锁眉一叹,目深如潭,“我的决心,也无法改变你的心意么?”他倍感揪
心失落,却全然不相信九毒的薄情,沉默了片刻,竟忽地展眉,说道:“为了不拖累我,你便用这绝情绝义的
招式故意激将我下山,对么!”说着又怜惜地一笑,凛然叹道:“呆子!我岂是如此好骗之人!罢了,现下你
乖乖地回去歇息,我便饶了你这胡言乱语的过失!”
九毒却是一反常态的冷漠,他咬着牙挣脱沈犹枫的手,冷笑道:“哼,九儿每句话皆发自肺腑,你信也罢,不
信也罢,九儿心意已决!沈犹枫,即便你执意留在天门,我也不会再见你!待我继任掌门之后,必然将你驱逐
下山!”
沈犹枫刹那怔住,一动不动地盯着九毒,他面色凝重,神情复杂,眼前这个薄情寡义的九毒他何曾见过?即便
这呆子是因为刚失去师父,以致情绪难以平复而胡言乱语了起来,但沈犹枫了解九毒,他怎会突然性情大变,
对自己说出如此狠心的话来,莫非他有苦衷么……沈犹枫心中既惊又疑,既怒又痛,他静默了半晌,终于忍不
住想要寻个清清楚楚,遂涩声道:“既然如此,好……我问你三句话,问完后,我便会下山……你只销给我一
个答案!”九毒冷言道:“你问罢!”
沈犹枫盯着他的眼睛,凝色道:“自相遇以来,你对我的付出,难道都是假的么?”九毒的眼神空如无物,淡
淡道:“是。”沈犹枫猛然一震,霎时间心灰意冷,定了定神,又冷冷问道:“那么……你对我的情,也是假
的么?”九毒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沉声答道:“是!”沈犹枫惊怒交集,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