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几乎有口鲜血要呕出,一股强大的厌恶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死掉,他明白这厌恶感来源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被
欺骗和被出卖的悲哀,强烈的刺激令他痛彻心扉,无法自拔。此刻的夜萤,当他完全看懂了夙砂影所有言行的
时候,他竟然忘了该如何去愤怒,如何去指责,如何去救赎,在这个不容猜疑不容反抗甚至不容原谅的影座面
前,夜萤唯一能做的,只是痛苦而绝望地闭上双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误会
乌云盖天,不见皎月,一个身影携着另一个身影沿着河谷飞纵,攀过两岸的摩天峭壁,穿过浓密的藤萝叠蔓,
奔波数里,终于安然无恙地渡过昙河天险,潜回了逐日城外的三关之内。
眼前是一片杂树丛,远方隐隐地燃着灯火,放眼眺望,天幕下那雄伟而朦胧的剪影正是逐日城的城门,两个身
影行至树丛中,方才停驻下来,待站稳后,夙砂影放开夜萤,伸出两指解开了夜萤身上的穴道。
“咳咳……”夜萤倒退几步,不停的咳嗽,他终于能动也能开口说话了,却止不住的喘息,既而又是一阵干呕
,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极其难受。
夙砂影立在旁侧,毫无表情地看着夜萤,面具下的眉梢却不禁微微一皱。
夜萤喘了一阵儿,终于平息下来,他擦了擦唇角,仿佛一只受伤的鹿,站在原地呆了呆,他竟如梦初醒一般,
冲上前一把拽住夙砂影的肩膀,一改往日的温和敦厚,厉声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啊!”
夙砂影冷漠地背过身去,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知道答案。”
夜萤狠狠地一咬唇,刹那间,压抑在心中的惊、怒、悲、疑种种情绪便排山倒海地袭来,他忍了许久的泪水终
于夺眶而出,涩声哭道:“可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兵不厌诈,你父王和巫君未教过你么?”夙砂影无动于衷,却下意识地背对夜萤,始终未看他一眼。
夜萤的唇角几乎咬出血来,哀声道:“什么借尸还魂!什么别无选择!用内力操控流云意念写下降书……不过
是你处心积虑地演给我看的把戏!枉我只想着如何阻止你走火入魔,你却利用我做棋子,设计骗连翘也卷入其
中!”
夙砂影淡淡道:“本座并未逼他,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
“之前的情势,难道不是在逼他答应么!”夜萤狠狠地握紧手中宝剑,摇头泣道,“你再清楚不过,只要连翘
冒死假摹降书,又继续留在流云身边,那么他必然身陷绝境,你便可趁机跟他谈条件,他天性单纯简单,如何
能料到,你这步棋,看似在救他,可最终目的,却是让他亲手将九毒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他做那‘屠龙计
划’的帮凶!”
“你偷听本座计划一事,本座还未跟你秋后算账。”夙砂影幽幽地转过身来,奇怪的是,他的语气中竟然没有
一丝冷厉,反而含着隐涩。
“算账?”夜萤一声苦笑,凄然叹道:“阿夙,当日得知你三番五次故意放走流云,我便忖出了端倪,但我却
选择相信你!后来在麓州,我的确曾暗中跟着你,亲耳听闻你向沈犹枫提起‘屠龙计划’,那一次已经证实了
我的推测,可我依然选择相信你!我明白沈犹枫无论如何都会护九毒周全,也明白你无论如何都会进行‘屠龙
计划’,在两难之下,我保持缄默,宁肯对九毒隐瞒,宁肯跟着你陷入这场输赢较量,无论你为何做,如何做
,做何事,我都依然相信有朝一日,你能就此罢手,彻底明白这人世间的情……”
夙砂影沉默了下来,他立在黑暗中,如同一具没有温度的尸身,过了许久,方才冷然道:“我明不明白不重要
,可你这蠢脑筋不悉世事,一心问情,你的父王和巫君如何能放心地将鬼域大业交付于你?”夙砂影的言下之
意,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宽慰。
夜萤心如刀割,泪如雨下,道:“我是蠢脑筋,洞悉不了世事人心,承继不了鬼域大业,我唯一能看懂的人只
有你……我原以为……只有你……”
夙砂影无声地望着痛哭的夜萤,面具下的眉心锁得更紧,他握着千魂刺的手掌竟在微微地颤抖,夜风吹拂着他
的紫袍,令他的整个身影充溢着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
“阿夙……我错了么?”夜萤的脸颊缓缓地靠近夙砂影的鬼面,在咫尺之遥顿住,他颤抖着伸出手掌,轻轻地
抚上那具狰狞可怖的面具,啜泣道:“……只是因为纯粹的相信,我便追随你来到大宗,追随你卷入战争……
你说得不错,我若死在这里,你亦不会替我收尸……今日被欺骗被利用,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从一开始,我
的到来就是个错误,是不是?”一问终了,夜萤已然泣不成声。
夙砂影的唇角隐隐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顿了顿,却终究未说出口,强悍如他,此刻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如此,任何解释都是枉然。他若告诉夜萤,所有的冷酷无情或许只是表象,所有的输赢善恶皆是宿命般
的无可奈何,夜萤会信么?他身为天影旗的旗座,活着的每一日,皆为杀戮和胜利而生,世人皆知,夙砂影,
是个对敌人从不手软留情,对身边的伙伴亦同样无情无义的杀人武器,可谁又知道,他此番利用夜萤,设计对
抗沈犹枫,决然将九毒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夜萤,如果他告诉夜萤,自己也同
样感到过锥心刺骨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挣扎,夜萤,会信么?
“你走罢,有些事情,有些人,你本无须懂。”夙砂影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铁石心肠。
夜萤凄声一笑,收回放在夙砂影鬼面上的手掌,有些恍惚地转过身,透亮的眸中已无半点光华,此时此刻,他
已然神情戚戚,心如死灰,无力再行任何质问,不想再求任何解释,他迈开脚步,沉重地动了数步,忽地又驻
足停下,流着泪,厉声道:“阿夙,我会回到鬼域,再也不会烦你,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阻止你的‘屠龙计划
’,无论你因为何种原因一再地置九毒于死地,无论九毒是不是我的血亲哥哥,我都决不会放任你伤害他,否
则,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我……自此决裂!”
夙砂影冷眉深锁,难以捉摸地凝视着夜萤,蓦然间,他竟开口一问,这声音和语气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如此迷
茫,可是这疑问,又千真万确是从他内心深处迸发而出:“告诉我,你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夜萤闻言,竟然回首破涕一笑,决然道:“因为九毒是夜萤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就如同阿夙……你是夜萤在
这世上唯一深爱的人一样,这份情,永远也不会改变。”夜萤转回身,独自朝着逐日城门跌跌撞撞地奔去。
夙砂影定在原地,始终一如既往地沉默,既不辩解,也不挽留,和每次分别一样,他只是无声地望着夜萤的背
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然而,这一次,他却猛然惊觉,自己的手掌竟然在不住地颤抖,夙砂影有些奇怪地抬
起手掌,神情复杂地看向掌中的纹路,渐渐地,那纹路变得极短极暗,夙砂影一惊,一双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化
成了儿时的模样,小小的,却已布满血茧,他耳边依稀萦绕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砂灯照影,夙夜无寐,你今后,就叫夙砂影罢……”
夙砂影……他忍不住笑了,这个名字令儿时的他很欢喜,因为夙砂影三个字,深深地烙着与鬼域相关的记忆。
那个给他赐名的男子,同他一样戴着张狰狞可怖的恶鬼面具,但鬼域的子民却尊这男子为王,鬼域的域神巫君
婆婆则直呼这男子为夜孤寐,鬼域未来的储君夜萤将这男子唤作父王,而他,只能称这男子为师父和主人。
他渐渐长大,看着无数的陌生人在鬼域来了又去了,他们都唤他为夙砂影,却唯独有一个女子,将他唤作小阿
夙,这个女子从大宗朝而来,虽然与他仅仅相差十二岁,却待他亲如母子,以至于在那女子离开之后,生在鬼
域的人,也都习惯叫他阿夙了。
“王后已怀上子嗣,乃我鬼域未来的储君,夙儿,鬼域不能再留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大宗朝的子民,未得本
王允许,一生一世都不许再踏入鬼域地界,更不得靠近王儿一步……”
他冰冷的心猛然一颤,霎时感到沉重的酸涩与无奈,但身为鬼域王最得意的弟子,他始终是心如明镜的,一直
以来,他都比同龄的少年早熟太多,离开鬼域,是他无法抗拒的宿命,尽管那一年,他年仅七岁。
“去大宗朝寻一个叫墨台鹰的人,成为他的杀手,代替本王兑现十年前的承诺。”
他心中一笑,杀手么……
“身为杀手,你必须忘记曾经的出身,抛弃任何感情,断掉所有牵念,如此,方有机会打破鬼域王室百年无休
的诅咒……”
他沉声一叹,诅咒么……若是宿命,我唯有背负。
自此以后,天涯相隔,他甚至等不及看到那未出生的婴儿是何模样,就必须匆匆离开,他只知道,这个未出生
的婴儿,是他此生不可亲近更不可去爱的人。直到十年后,他才有过一次机会秘密回到鬼域,见到已长成翩翩
少年的夜萤,而一切,又是另一个恍如隔世的旧梦了……
夙砂影颤抖着握紧拳头,沉默地立在树林中一动不动,这是他头一次感到锥心的痛苦,他只能像这般如石雕般
地立着,让思绪穿过十年来的颠沛流离,给自己找一个舔舐伤口的理由。不知过了多久,他试探着将手掌伸向
脸上的鬼面,下意识地顺着之前夜萤轻抚过的弧线,缓缓地揭下了那扇从未见过阳光的面具——那是一张怎样
地面容?面具下的容颜拥有无与伦比的俊美,可那额心却刺着触目惊心的黥纹。
夙砂影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心的黥纹,涩然叹了口气。黥纹,是他一生也无法洗去的烙印,而血亲,这个身为平
凡之人都该熟悉和倍觉温暖的字眼,竟从未在夙砂影的心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哥哥么……夙砂影不经意地一笑,霎时间,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心中最温柔的部分,那是他从未跟人提及的部
分,也是他心底温暖而伤痛的部分,更是他想要打破命定的诅咒所不惜代价的部分。
殿下,或许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第一百五十章:天兵
大宗延顺十八年盛夏,一名急欲出城的男子与驻守悬星城门的朝廷士兵发生激烈冲突,这名男子自称狄老三,
由于行迹可疑,出言不逊,在城门口遭遇朝廷士兵的盘问,男子在情急之下与朝廷士兵刀戈相见,岂料却失手
刺死了一名守城的校尉,骚乱中,那男子身负重伤逃逸,却仓惶遗失了身上秘藏的书信。书信很快被呈至悬星
总营,殷钊亲阅后,方知此信乃蓝婴投诚于墨台鹰的秘密降书,信中夹带着万长亭的官印。殷钊为人谨慎多疑
,起初并未全信,即刻派人考证降书笔迹与官印真假,得到确切的回禀后,殷钊方才深信无疑。一时间,朝廷
巡狩蓝婴投降龙鼎联盟一事在悬星城内掀起轩然大波,然彼时流云已暗中集合党羽逃赴青州,查无对证。新仇
加旧怨,致使殷钊雷霆震怒,他并未通报万长亭,便强行颁布军令,正式向龙鼎联盟宣战出兵。
七月流火,酷暑难耐,殷钊率领百万朝廷兵马强渡昙河,与墨台鹰率领的龙鼎联盟大军在逐日城外的乱石滩展
开了激烈的殊死厮杀。龙鼎联盟由李云蓦和唐青羽率大军正面挥师迎战,墨台鹰于大帐中运筹帷幄,调兵遣将
,一时间,两军混战,杀声震天,万骑驰动,风云变色。
龙鼎联盟大军乃真正的百战精锐,训练有素,刀剑锋利,步兵重守,骑兵重攻,互为阵形,从容厮杀,很快便
反守为攻取得主动权,渐渐显露优势。乱石滩上,龙鼎联盟的天兵强将战鼓擂动,阵型万变,势如山洪暴发,
声如咆哮惊雷。李云蓦冲锋,唐青羽掩护,一路狂奔长啸,纵马厮杀,浴血奋战,穷追猛赶,一鞭一剑交相辉
映,眨眼便去了那领兵副帅的头颅,吓得那副帅身边的朝廷士兵屎尿齐流。
殷钊大军虽人数众多,但经过蓝婴“投降”一役,各营早已人心惶动,根基本就不稳,加之时值酷暑季节,这
些将士多为北僵人,完全无法适应南方的闷热气候,强渡昙河又耗费了相当大的体力,导致战争刚一开打,朝
廷军队的士气已一落千丈,死的死,伤的伤,缴械投降的更是不计其数。
眼见朝廷兵力已去了半余,殷钊方才惊悔自己莽撞误事,匆忙发兵不过是中了龙鼎联盟的下怀,为免更大的损
伤,殷钊立即号令撤兵,谁知,当他率领余下残兵败将再次渡回昙河,准备退守悬星城时,却哪里还有退路?
沈犹枫的兵马早已从暗道潜入悬星城,那城中留守的多是寻常百姓,见了龙鼎联盟的兵马,竟大开城门,纷纷
夹道恭迎,沈犹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龙鼎联盟的战旗插上了悬星的城楼。
殷钊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前有李云蓦的兵马兜尾追赶,后有沈犹枫的兵马岿然驻守,双方原本实力相当,如
今却战势陡转,高下立分。殷钊深知再无退路,索性殊死一搏,刷刷几刃杀了麾下一名贪生怕死的将领,这一
招暂时起到了震慑之用,余下将士见状,均不敢再存投降逃跑之念,虽心有余悸,也只好硬着头皮负隅顽抗。
入夜之后,殷钊率领数万败兵反攻上悬星城门,沈犹枫立在城楼上,举起手中的铜镶玉望远镜,冷静地眺望着
殷钊的军队如蚁兵一般潮涌而来,待其首发的步兵阵容攻至城下,沈犹枫只淡淡道:“放箭。”
“放箭!”苍风身姿挺直,挥手传令。
霎时间,悬星城楼箭如雨下,朝廷败兵还未靠近城门便被成片射倒,后方败兵适才惊觉,在这密如骤雨的箭势
下,步兵上赶着迎战不过是去送死。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朝廷众将士心灰意冷,眨眼便溃不成军,一个
个抱头鼠窜,狼狈至极,只听传令兵嘶声大吼:“将军有令,不许逃!回身迎战!回身迎战!”
败兵早已大乱,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军令,不管听没听清楚,众败兵根本收不住脚,只想着如何保命。殷钊暴怒
,一声令下,朝廷军队中仅剩的数千骑兵便尘嚣而至,这些骑兵相较于步兵,速度奇快,且手握铁盾防御,攻
击力极其强悍,转眼便悉数靠近城门,立时便要借势攻上。
沈犹枫波澜不惊,好似一个将敌人戏耍在股掌之上的孩子般,竟坏坏地一笑:“换火箭。”
话音刚落,漫天的箭雨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流星一般的火球,从城楼上飞纵而下。火球并不直接攻击坚硬的铁盾
和骑兵,而是悉数擦着飞奔的战马而过。狂奔的战马突遇飞火,骇然大惊,纷纷扬蹄嘶鸣。马背上的骑兵被一
个接一个地摔入泥中,骑兵一落了马,终究连步兵也不如,未待回神,又一轮箭雨呼啸而下,气势迅猛,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