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这些没用的东西等老娘清理,你身体要紧,别在这站著吹风。”白苓打著哈哈道。
“师妹,放肆!”半空忽然传来一声浑厚清啸,黑影踏著枝条,飘然而至。
陆有德和清虚抬头一瞧,眼睛顿时亮闪起来。
“封师伯!”
“老封!”
封天岚长身立於雪中,负著手,目光炯炯地盯住花、白两人,雪白的眉头微微扬起,流露一股肃然之气。
白苓移了移身体,不著痕迹地将花子渝护到身後,悄声道:“唔,这人有点棘手……”
花子渝望了望封天岚,依旧笑得美豔:“手下败将而已。”
“问题是你现在不能动武!”白苓白他一眼,提醒他眼下的状况。
“你走。”花子渝淡淡道:“我不想你受伤。”
“有你这句话,老娘今日就算死也给你挡著!”白苓从怀中一颗药丸,递到花子渝口中,“吃。”
花子渝怔了怔,把药吞了下去。腹中散开一股温热,气息也顺畅许多。和白苓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心里却真的
喜欢她。白苓带给他一种属於家的温暖,这正是他从小渴望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缓下眉间狠厉之色,从後面
揽住白苓,望著她後脑一头夹著银丝的头发,温柔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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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苓眯了眯眼,不避男女之嫌,直接倒入花子渝温暖的怀中,叹了口气:“儿媳,我把慕晴交给你了。他是不
折不扣的烂好人,往後过日子你记得看紧点,不然他会把家败光的。”
提到这个,花子渝也深感无奈:“我知道,他对别人好,却不懂对自己好。”尤其那些衣衫,当真看一件想撕
一件!
两人靠著脑袋低声絮语,封天岚等人看著火冒三丈,“白苓!你当初执意离开师门,照理说我们已无师门关系
,但念你我昔日情谊,我不与你动手,你速速离去!”
白苓拍了拍花子渝的手背。花子渝会意地点了点头,松开双臂。
白苓习惯地背著手,迈了两步,微笑著看向封天岚,“别说得那麽掩人耳目,你不和我动手,是因为你打不过
我。”见封天岚气得胡子都要烧起来,她得趣笑了笑,而後秀眉一挑,“姓封的,我丑话也放在前头,今日你
敢伤我儿媳一根汗毛,老娘我请你去阎王殿陪阎王喝茶!”
“岂有此理!”封天岚拳头握得咯咯响,大喝一声,身影疾飞,如大鹏冲天而起。白苓长袖一舞,抛出纱质白
绫,凌空卷扭成鞭条,缠向封天岚劈落的长剑。“铛!”,绫带和剑相触,竟发出清脆的金铁声。
花子渝撇了一眼四周持著刀剑摆著架势却不敢上的弟子冷笑。
陆有得搀了清虚一把,放声道:“大家不用怕,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见众弟子壮了胆子围向花子渝,白苓菱带狠抽封天岚小腿一下,回身救人,封天岚不遂她意,又拉著她入战局
,“你分身乏术,还想救他?”
白苓暗骂一句,出手更狠,“卑鄙老头!”
花子渝孤立无援,陆有得清了清喉咙扬声道:“花子渝,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受死吧!”
花子渝拔剑的手忽然停住,轻念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呵呵”,不明所以地低低一笑,“锵”,剑重新
插回鞘中。
众人却将这动作看成侮辱轻蔑之意。陆、清二人夹攻逼进,花子渝将剑反握於背,只出左手迎战,稳而沈著的
招式如行云流水,让陆、清二人占不到半风便宜,还越打越急。花子愉嘴角一扬,轻道:“受死是麽?待我教
你们这两字怎麽写。”
其他弟子见情况不妙,纷纷拔剑围了上来。
花子渝脸色镇定自如,右手一摊,套在鞘中的凤影剑骤然飞起,缠向弟子。由一股细而绵长的内力牵引,重重
剑影凌空舞出强大气场,仿佛灌注生命,挡得那群弟子半步不能前。花子渝则继续和陆、清二人打著近距离的
搏斗攻击。
“以气御剑?!”不知哪来的一声惊呼。
剑法的最高境界,便是不需持剑,而剑随人意而舞!
这才是青衣教教主的实力?!
陆、清二人暗暗吃惊,但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却也知道中了毒的花子渝只能维持短暂的强势,因而也不急著下
杀招,耐心拖延战斗,消耗他的内力,等待他露出破绽。
片刻以後,花子渝依旧打得相当轻松,陆、清二人反倒招架不住。陆有得一个著急,被花子渝钻了个空,以一
记巧妙的封杀,飞快锁向他咽喉。陆有得胆裂魂飞,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花子渝却硬生生停下攻势。他抬
头一看,花子渝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没等他明白个中含义,花子渝忽然变指为掌,朝他前胸狠狠拍去,
转瞬将人打飞出去。
“能不能为了我……不再杀人。”温柔的嗓音在那刹那飘入耳中。
苏慕晴……
恍神间,花子渝出招一滞,便被清虚偷了个破绽点,拂尘一弹击向他小腹。花子渝眉头一皱,丹田所蓄的一口
气猛然泄去。狂喷著鲜血往後跌,撞到墙上。凤影剑受他後退力度牵引,也跟著收退,重重落在花子渝身侧。
我不杀他们,他们却要杀我的。
花子渝捂著胸口,抿出嘲讽的笑容。
他早该知道,所谓的武林正道中,与众不同的,仅仅是苏慕晴一个。
“小心!”和封天岚打得天昏地暗的白苓眼角余光瞄到花子渝负伤倒下,心中一惊,慌忙收掌回撤。而此时,
封天岚恰好甩出凝聚八成功力的一掌,白苓的忽然收势令掌打到虚处,然而止不住的攻势带著掌向前滑去,眼
见要打中白苓毫无防备的背──
一道白光耀眼,凤影剑以疾快的速度脱鞘而出,刺向五指开张的掌。
封天岚只怕掌被刺穿,千钧一发之际,倾斜掌心,凝出一股力道,将剑旋转半周,反刺向花子渝的胸膛。花子
渝用了最後一分力击出剑保护白苓,如今面对夹著内力射来的长剑,根本提不起半分力闪躲。但他不後悔,死
在自己剑下,总比死在那些老头的手里强。
苍白的日光和雪忽然暗了下来。一双温柔纤细的臂紧紧环住花子渝的腰。没有预期的疼痛,只感觉到一口暖液
喷上了脸,花子渝震惊地看著眼前放大的惨白脸庞。
“儿、儿媳,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在……”白苓蠕著唇微笑,抬指轻轻抚上他的脸。
“我带你走!”花子渝握住她的手,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带著悲戚的颤音。她这是做什麽,做什麽?!
白苓摇了摇头,“不,你走。我在封老头臂上扎了一根麻针,药性很快发作……“
情况来得突然,四周弟子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封天岚沈下脸,正要开口说什麽,但在听到由远而近
的踏风声时闭了嘴,朝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和慕晴到一个远离江湖的地方,过你们想过的日子……”
“我们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著逐渐失去血色的脸,花子渝咬著牙,握住她的手,不遗余力地灌注体内所
有的真气。好不容易得到一份亲情,为什麽却要这麽快失去!
白苓微笑著咳了两声,眨了眨沈重的眼皮,呼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问:“孩子,你、你能唤我一声娘吗…
…”
涣散的目光盈满泪,花子渝紧了紧拳,压住满心的痛楚,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鬓,温柔道:“娘……”
白苓眼中滑下泪,却已无法开口,只是弯著唇角,慢慢合上眼。
苏慕晴破门而入,看到的是花子渝抱著白苓的尸身,一动不动地倚在墙上,鼻和耳涌出大量鲜血。而下一刻,
插在白苓背上,细长明亮的花子渝的凤影剑如同尖针,狠狠刺入苏慕晴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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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渝将头偏到一边。白苓死在他怀里,而杀死她的正是他的剑。他不敢想象,苏慕晴见到这幕时的表情。不
担心被苏慕晴误会,却怕看到苏慕晴眼底的痛楚。发顶传来细而紊乱的鼻息,花子渝的呼吸随著黑影的扩大而
变得困难。
慢慢抬起头,一张带泪的刚毅脸庞蓦然进入视线。心头猛然剧痛,花子渝竟有些承受不住。
喉咙堵著千言万语,凝咽半晌,只轻轻吐出一句:“杀了我吧……”
封天岚闻言暗喜,他原意希望将白苓的死转到花子渝身上,正斟酌言辞,不料花子渝不打自招,为他省下唇舌
。白苓的死他心有虽有愧,但一想到她护著花子渝,便觉得她即使是死,也是自找的。
苏慕晴弯下腰,花子渝平静地闭上眼,等著他下手。两道指风毫无预兆地点上他胸前几处大穴。花子渝猛地睁
眼,瞪向苏慕晴,眼中含著浓浓的不解。询问的眼神只得到片刻的停驻,身体一僵,花子渝像被抽了骨般,向
旁边软倒。
苏慕晴拨开他的手,抱起白苓,“我会亲自向青衣教下战书。”
僵硬的头无法转动,花子渝看不见苏慕晴此刻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两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透著寒凉。低而涩
哑的声音,仿佛把所有的痛楚都压到心底,揪痛听者的心。花子渝脸贴著地面,寒气一丝丝钻入毛孔,刮骨削
肉般冷得让人难以忍受。空荡荡的心里,碎碎的飘著一些呐喊,想用最温柔的话语安慰他,想用指抚平他皱起
的眉,想给他一个吻,吻去他明亮温柔的眼中的笼罩的阴霾……
封天岚不满地皱皱眉,还要说几句,忽然两腿发软,稳不住身体直往後跌。一旁的弟子赶紧把他接住。“该死
!”封天岚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想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
苏慕晴和众人错身而过,声音平淡地道:“今日的事到此为止吧。”
众人不好开口多说什麽,收起武器跟著苏慕晴离开。
背後,一道豔丽的身影仍躺在地上,眼中除了这白皑皑的雪外,空洞一片,什麽也容不下。
******
时日渐逝,冬天远去,又是一年春风拂柳时。
青衣教上下一如平常忙碌著。吃过午饭,花子渝搬了张长椅到百草堂门前的小药圃旁小憩。风吹起白色衣角,
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花子渝舒服地眯起眼。
匆匆而至的黑影进入庭院,在看到躺著的人时蓦地收住脚。
花子渝阖著眼睛轻声道:“进来吧。”
“是。”王曦落叹道。
树上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王”见到主人,仰起三角头,嘶嘶地吐著舌,很高兴的样子。
王曦落没有心情理睬他,站在花子渝面前,行了一礼,“教主,苏慕晴派人送来了战书。”
花子渝抬起手,王曦落恭恭敬敬把战书递过去。
花子渝握著战书,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垂著眼,似乎在想什麽。
王曦落退开两步,叹道:“属下无能,找不到五环蛇……”
花子渝缓缓转头,对上他乌亮如墨的眼,轻道:“你无须自责。”
那天穴道解开以後,花子渝向天放出暗号,让洛阳的青衣教分坛弟子前来营救。白苓最後塞给的药丸护住他的
心脉,毒发了约莫一个时辰便渐渐抑了下来。王曦落恰好在洛阳附近,正因找不到五环蛇发愁,听到花子渝受
伤便快马赶来,配药调理一番,情况很快好转。不过花子渝心里很清楚,那一战後,清心丸的续命效用大大减
弱,王曦落说,大概只剩半年时间。
苏慕晴回到杭州,为白苓操办丧事,守孝三月。如今守孝结束,他是时候要践行当初的话。
花子渝摸著上面的气势浑厚的字,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教主……”王曦落喃喃。他没有爱过人,却也知道世人所得的一种叫心病的病是最难治的。辗转数年,好不
容易消除彼此的隔阂,离并肩携手,相依相守只有一步之遥,却摆脱不了命运羁绊,一切又回到原点。
花子渝看了一眼信中内容,便轻轻合上。
王曦落道:“教主,让湘尘回来吧,大敌当前,我们……”
花子渝用眼神打住他的话,沈默半晌,道:“曦落,青衣教有地位的人中,属你最年长,以後凡事要多担当些
。”
王曦落心中一梗,像是察觉花子渝说这话的意图。
“万一我死了,你就暂时接管教主一职,打理教务。其他的事我也自会安排。”
“教主!”王曦落激动地瞪著眼。
“这是命令。”
“……属下明白。”
花子渝说完,又轻轻闭上眼,靠著长椅,仿佛又沈沈睡去。王曦落静静立了一会,鞠了身,放轻脚步离开了院
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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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弯月如钩。
聚贤山庄守夜的弟子持著武器在各大院落巡逻,除了细碎的脚步和啾啾虫鸣,一片静谧安详。忽然,几声凌乱
的笛音响起,众人警惕起寻声而望,还没发现有何异常,笛声又消停下来。
“喂,有没听到刚才的奇怪声音?”一个弟子问。
“有啊,有啊!”旁边两人赶紧附和。
“有什麽有?!猪都比你们聪明,也不想想山庄里会有谁会吹笛子!”年纪较长的领队弟子白了身後三人一眼
,“走走走,瞎起什麽哄啊!”
三人扁了扁嘴,临走前还不忘朝笛声的方向看上一眼,而就在他们扭头离开的瞬间,一道灰影迅捷地翻过墙头
,消失在浓重潮湿的夜色中。
苏慕晴站在侧门石狮後,看著握著长笛,一脸愤恨瞪著面前高墙的花子渝微微诧异著。花子渝又吹了几声笛子
,不见有人下来,眉头一紧,嘴里嘀嘀咕咕咒骂几句,走到不远的松树旁,拍了拍上面的尘屑,双掌往上一按
,撑起半身来。
苏慕晴惊得一身冷汗,飞身把人抱住,“你,你怎麽爬树?”听到花子渝的暗号,他便在墙的那头等,结果吹
了半天风依旧不见他进来,以为出了意外,赶紧跳出来张望,结果遇到眼前叫人哭笑不得的诡异情境。
花子渝皱了皱鼻,谙声道:“我……没有了武功。”
“你……”苏慕晴猛地一哽,半晌叹了口气,拉他过来放到怀里紧紧抱了一抱,“我带你进去。”
花子渝由著苏慕晴领进院落,走入房里。
“娘的骨灰埋在洛阳城外的杨柳树下,和我爹合葬在一起。”苏慕晴点了灯,拉著花子渝靠向烛火,端起他的
脸仔细看著,“这几个月你过得还好麽?感觉人瘦了,毒还有没发作,严不严重?”
面对一连串的发问,花子渝倒不知从何答起。要说瘦了,苏慕晴瘦得更显形些,面容憔悴,眼下还泛著淡淡晕
青。抬手摸向他的脸,花子渝轻道:“毒没发作。慕晴,你娘她……”话说了一半,回忆起那日的场景,喉咙
便涩得再也说不下去。
“她走的时候很安心,她是笑著离开的……”苏慕晴张开臂把花子渝搂住,顺著他的长发道:“我想她离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