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相还之流转盈华
楔子
在凌缔王府那些忙碌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袭素衣。
他看着慢慢向他走来的女子,展开一个微笑,温和柔软一如当初:“怜翩,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素衣女子清秀明丽的脸上面无表情,眉眼间烟华散尽,带着湮灭红尘的沧冷,手中雪白的羽扇折射出五彩琉华
:“我并没有躲着你,御流。”
他轻轻撩开胸前散落的长发,动作依旧优雅,带着无法言喻的魅惑:“御流?嗯……我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了。”
姽怜翩步至他面前停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投去一道惊异的目光,就如同她并不存在般。
自然,也不会有人望向他——这个刚刚诞生的冥灵。
“那是因为你暂时舍弃了那个身份。御流,你可恨他?”
他摇摇头,唇边勾出淡淡的笑,温柔如初:“不恨。”
姽怜翩低首摆弄手中流光的羽扇,冷冷断下一言:“不悟!”
“自我当日决定留他一命,并带回流魅阁的那刻起,就预想过今日的结局。”
姽怜翩纤细的手腕一翻,五彩的羽扇变成一本三尺来厚的册子。清丽的脸上面无表情,如同凝聚着地府之下万
年不化的寒冰:“说吧,你对下一世有何要求。”
他笑起来,声如幻梦,低魅流转:“怜翩,你这算是滥用职权么?”
姽怜翩冷冷瞥他一眼,反问道:“办你的事能叫滥用职权?”
他事不关己地挑眉:“如何不叫了?”
姽怜翩慢悠悠地回着,眉眼间似乎有缕哀怨之色:“先不看您御流的身份,单就您和我们尊上的关系,改个一
世轮回也算不上什么。”
“嗯,九幽十殿阎王之首居然来人界开妓院、当老鸨、改命途,你就不怕回九幽后受责罚么?”
“自尊上轮回,九幽便由我暂辖。”她五指收拢,白光一闪,指间多了一根泛着五彩光芒的白色羽笔:“再说
,就算受罚,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仆从冷漠地将那已经完全冰冷的尸身抬走,微笑仍旧如初:“姽怜翩殿下好意如此,
我自然却之不恭。”他上挑的眼眸如同笼着一层厚厚的烟雾,迷离,朦胧,而悠远:“下一世……就让我当他
爹吧。”
姽怜翩抬首睨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可以,那命途呢?”
他白衣纤然出尘,犹如实质般触手可及,却,只是一缕幽魂而已。唇边的弧度,配上凌羽傲凤的眼,竟显出少
有的嘲讽,仿佛天地万物都不曾放在眼里。
“命若由我定,便不叫命,我还不如放弃轮回,前去做一场虚梦的好。”
她低头沉吟一会儿,抬手于面前三尺来厚的册子上书写几笔。笔停,金光现,将他纯白的灵魂笼罩住。光中,
他优雅依旧,带着如春风拂面的温润笑意,半空,有紫光凝聚成字,一个一个地接连出现,拼成了一句话——
那是她方才写下的,他下一世的命途,即将面临的开始与未来。
“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第一章
那一年,帝都繁花竞艳,斯缔国迎来举国盛事,霜天华歌公主冰聆妃下嫁斯缔年少丞相流盈转。
霜天女帝冰聆霜极宠爱这个妹妹,在隆重华美的婚礼之下,也奠定了流盈转在朝堂之上不可撼动的绝对地位。
佳偶天成,比翼偕老,是每个待嫁闺中少女的心愿,且不论其他,这流盈转的确符合所有女子的想象。俊美,
雅致,温柔,知情趣,不及弱冠之龄便位登丞相重职,手控百官,其人又是难得的谦和,进退得当,使得偶然
见过一次面的华歌公主寄情以待,后由霜天女帝提婚,斯缔皇帝赐旨,缔结连理,一时传为佳话。
所有人都对流盈转艳羡不已,重权在握,美人相伴,人生复有何求?
同年,帝都婚宴不断,多是女子见流大丞相娶回公主后,芳心破碎,终于择夫而就,暗自伤心……
繁花美艳,流盈转长身玉立,大红的礼服,眼尾横扫间风情无限,在场的高官都纷纷避其锋芒。
两国帝王皆临座在此,底下一干人等也不好醉酒耍泼,事关国体啊!
看着酒却不能尽兴,于是他们憋屈了……这还是婚礼么?!这还是婚宴么?!两国人正襟危坐的……这压根就
是国宴!
流丞相这婚礼级别还真高……
霜天女帝看得分明,于是早早便让流盈转去了洞房,命百官随意,酒后逾礼不罚,斯缔皇帝笑观不语。
群臣放开大醉,女帝中途退场,三日后归国,传位长女冰漠镜,隐居宫外,同月,斯缔国主密召新婚流相夜谈
,次日宣布退位,由三子缔清寒继任,大礼后不知所踪。
天下落定。
流盈转辅佐幼主,却极精明地将大权交与皇帝手中,自己展开了风流本性,后被称做“风流千古第一相”……
*****
在斯缔国,你随便抓出一人来,他可能不知道当今皇帝陛下叫什么名字,但绝不可能不知道当今丞相大人叫什
么名字。暂且不说与之相邻的火镜国,就是远在极东严寒之地的霜天国,亦是如此。
若说他如此声明远播的原因?啊,简单,就俩个字——风流。
流大丞相的俊美与他的手段一同闻名于世,但要与这风流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每每有他国皇子公主出使前来时,本国的国君必会三令五申:去斯缔国,一定一定要小心他们那位丞相大人!
连诸国国主都如此忌惮,谨慎以待,不得不说流丞相在这方面的确是登峰造极的——风流。
风流爹教出风流儿子,丞相大人的三儿子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但是……最近为何会有传言道,这父子两的关系异常暧昧?
难不成……丞相大人当真连自家儿子都下手?!
果然对得起他“风流千古第一相”的称号!
据闻丞相大人在次子流风醉学认字的第一天,就扔给他一本《流家家训》,上面头一句话就是让人无比黑线的
……生为美人生,死为美人死。
难不成这是个风流世家?!可丞相大人另外两个儿子都好得很呐,长子流逝夕文采出众,素有神童美誉;次子
流九烟文韬武略,深受皇帝恩惠。
于是流大丞相就思索了……既然他俩儿子文武双才了,那他这个小儿子就别走老路线了吧,于是开始从小教导
他风流……
人不风流枉姓流。
流风醉五岁起,跟着爹爹上妓院。
八岁起跟着爹爹学调情。
十岁起讨得美人欢心。
十四岁起跟他爹抢美人。
直到现在的十五岁,开始在皇城里大张旗鼓地开妓院,以网罗天下美人。
时间过得倒是快,却没在流大丞相身上留下半点痕迹,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依旧如故,不用多说一个字,桃花恨
不得往他身上撞。
流风醉是与流盈转长相最相似的一个儿子,但没有人会将他们认错。
流盈转眉目生得清俊秀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疏离,可只要他稍微有点耐心,便能轻易得使人如沐春风,这
样的他,平日罕见。就算是在早朝上,也从未有人见过流丞相不带笑意的脸。
流风醉不同,他眼眸随意一斜便有肆然的妖娆魅惑,风情横生。加上慵懒的神情,红衣映衬着精致绝伦的五官
,女子也难以匹及。
所以说流风醉能在他爹手上抢美人……
且用念家二公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看见流风醉就知道他绝对是流盈转的儿子,普通人能生出这么个妖孽
,并把他拉扯大么?
流风醉听到这话时,“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最风流”三个字无比嚣张地显现,“哈!爷我本来就
是个妖孽,我爹那是禽兽,不可同日而语。”
念二公子翻了翻眼,禽兽生出个妖孽,什么世道啊这是……
再话说这位念二公子,自小就伴着流妖孽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其父是掌管皇族事务的念宗正,很被流大丞
相看好,至于看好什么……这就不好说了。
如今仰仗着流妖孽逐渐与他爹旗鼓相当的名声,他手下的两大风月之处可谓是如火如荼,青楼专养小倌,女支
院专养女子。流妖孽的眼光自小就被他爹培养得歹毒刁钻,能入得了他眼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价钱
也就随流而长了……
流妖孽随性得很,根本就不怕手里的产业有哪天会被抄了,毕竟这是皇帝每次微服出宫的必到之地,就算不为
皇帝陛下着想,就算不怕伤了流大丞相的面子,那也得为着国库的收入想啊!
这笔钱可不算少啊,每年上缴的税银能抵上一个小国一年的收入。况且流三公子这地儿也不碍着事儿,他家里
的那位禽兽还能决定自个儿的性命。于是流妖孽的嚣张与日俱增……
就差没有见一美人儿就掳回去了。
但是他是逢美人必调戏的……
如果不巧恰恰他家爹在场的话……啊!那就更热闹了!这是帝都民众每日饭后闲聊的必然话题之一。
第二章
这日,天气温和,阳光柔柔地照在身上,甚为舒适。念家二公子非拖着流小妖孽前去书社,理由说得那是个冠
冕堂皇……什么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流风醉想了想,反正自己没什么事儿,于是就打着哈欠,慵慵懒懒地跟去了。
书社的人大都是书香子弟,官宦名士,像流小妖孽这样的风流少爷倒还真是独一份儿。虽说人家是当朝丞相大
人的幼子,就算不学无术,可也不能开妓院整日鬼混啊!
流风醉将他们的不屑看在眼里,却不曾将他们放在心里,打开手中的玉骨折扇把玩,笑而不语。这是天成的傲
慢,无关场合,不论多寡。
都到这相看两厌的境地了,念家二公子就算再木讷,也该知道现在没爆出几句难听的话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
更何况念矢殊是个相当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好吧,激愤青年们自誉清高,一时半会儿看不惯流小妖孽也在情在理,于是识相地找了个借口,带着妖孽遁了
……
走出书社,拐进一家酒楼,流风醉晃着扇子,笑睨念矢殊,调侃道:“经过这么一次,你以后怕是也难在那书
社里立足了。”
念矢殊不甚在意地撇撇嘴,“我稀罕么?要不是我爹叫我和朝中官员子弟打好关系,我才不会去那卖弄风雅的
地儿呢!”
“不是我说,念伯伯这可就大大的不对了!”
“就是嘛!”念矢殊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流风醉合上扇子,眉眼间多了些戏谑,“就你这书呆子模样,风雅得起来么?”
“……”念矢殊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都发青起来,“公子我再怎么着,也比你这个死骚包强!”
“啊——”流风醉拉长了语调,调笑道:“爷我怎么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雏儿吧?要不要去我家青楼?看在
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份上,爷不多收你钱。”
念矢殊脸色青了又紫,“你说什么浑话呢!”
“爷哪句是浑话了?哟~~这么说你不是雏儿?第一次的感想如何?与爷说说吧~~”
念矢殊气的手指都抖了起来,“我今儿个得罪你了么?玩笑都开到我头上来了!”
“就是当你自己人,爷才开玩笑的,普通人爷理他么?”
“……”念矢殊黑线,“这么说我还要谢谢爷您了?”
流风醉大度地摆摆手,“不用谢爷,爷一向如此知情趣~~”
“……”念矢殊爆发了……“公子我一巴掌拍死你这个死祸害!”
“祸害总比书呆子强!”流风醉对“祸害”这个形容深感荣耀。
念矢殊气闷……想想这都相识多少年了!说话就不能稍微好听点么……
凤眼中流溢出愉悦的笑意,流风醉优雅地执起杯子稍稍饮了一口,思绪一转,又开始继续打击念矢殊,“诶诶
,我说……书呆子啊,你爹还真是忒不厚道。”
念矢殊抬起眼皮瞥他一眼,照着这么多年的了解,下面的话必定不是什么好听的……
果然——
流风醉摇晃着手中的玉骨折扇,一边道:“你看你爹给你起的这名字,念矢殊念矢殊……分明就是念诗书,从
你出生你爹就打算把你往书呆子这方面培养啊~~”
念矢殊瞪他,“那你的名字就好了?流风醉流风醉……最风流!”
“哈!”流风醉露出一个微笑,甚为自得地道:“那是~~爷我多人如其名儿啊~~”
“流相还真会起名字……”念矢殊盯着自己面前的水杯幽幽地道:“想想你大哥,流逝夕,逝夕者:朝闻道,
夕可逝。看看你哥多有这做派!再想想你二哥,流九烟,九烟九烟:齐州客去九烟青,送别蓬山第二亭。看看
你哥多有这风范!一到你身上,就变成了流风醉,暂且不论你那最风流了吧,单看这出处!风醉赤壁潇湘雨,
火映残霞乌林红。你就是一祸国妖孽!”
流风醉合上折扇,眨眨眼,唇边笑意不减,“虽不知我爹当初取名时是如何想的,单就看你这解释,的确不错
,特别是说爷我的那句~~当真是道出了爷我的梦想啊~~”
“……”念矢殊几度无语,默默流泪……
事实证明,书呆子是永远敌不过流妖孽的……
“好了~~爷不与你玩笑了,说正事儿~~”流风醉稍微敛了些戏谑的神色,指间把玩着折扇,十三道白玉拟
的扇骨,象牙做的扇叶,当今圣上亲笔作的泼墨桃花,反面是流相题写的字。这么一把扇子,可谓价值连城,
千金难买。他随意地打开合上,白皙修长的指灵巧地翻转着,“你说……我手下青楼女支院如何?”
念矢殊翻个白眼,“日进斗金,销魂金窟,又似瑶池仙镜,不复出世。”
流风醉支着下颚,线条清晰地显现,“连你都这么说了,怎么还会有人拒绝爷我的邀请?”
念矢殊一听,来兴致了,连忙追问:“拒绝你的邀请?你是请人家去青楼还是女支院?是请人家前去做客还是
什么?”
流风醉明显的不甘心,蹙着眉思索起来,完全无视了念矢殊的诸多疑问。念矢殊恼火,有这么吊人胃口的么?
!
“啪”地一拍桌子,终于把流风醉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怒气冲冲地询问:“你至少要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吧?
!”
“轩绯。”流风醉用扇子抵着头,“我以前好象在哪听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