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肚子越来越沉之后,钟毅在夜里经常抽经盗汗,每到那时候,徐祯都会起来为他擦身按摩,直到男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才会躺回去睡下。白天里就算谷内事务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钟毅吃饭、散步,入浴擦身。
这里,两人就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
在徐祯眼里,就算自己夜里常常起来,但还是比不了成天成也睡不好动不了的钟毅。成天处于这种身体状态下,怎么可能没有脾气?
但在钟毅的眼里,自己不仅让繁忙的谷主吃不好、睡不好,成天放低身份照顾自己不算……还……还无理取闹乱发脾气!
所以,他开始控制自己,却不料越是控制反弹越大,数年来在影楼练就的功夫好像在一瞬间全都没了,留下来的只有经过压抑后更加恐怖的爆发。在徐祯差点被他用水壶砸到脑袋之后,他更加深刻地反省,意识到单纯的压抑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他每在闹脾气之前……总是会胡思乱想。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麻烦的性子了,钟毅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也许是夜风太凉,腹部隐隐有些微痛,男人扶了扶沉重的肚子,紧了外衣又瞧向医谷的位置。这种程度的疼痛,他倒并不在意,毕竟在心情有所起伏的时候经常发生,却不料那本应过一小阵就会停止的疼痛很快变得剧烈起来,且那疼痛不断增加,从最初的丁点急剧变成钻心刺骨的疼痛。
钟毅有些心慌,他并不知道这种疼痛意味着什么,但如果痛到他也忍受不住,那便绝对不是好事……但谷主说了,离预产期还有好几日啊。
既然已经临近预产期,早生几日的情况比比皆是,这就是为何徐祯临走前,执意要留下侍从小厮和定时安排暗卫查看的缘故了。——只可惜一板一眼地坚信谷主的话就是真理的钟毅同学,一丁点这方面的常识都没有。
所以,想当然的,这个没有常识的笨蛋只是缓慢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痛楚站了起来。只是方才起身那么丁点,一阵剧痛就让他猛地歪倒回去,隐隐的痛吟从嘴边泄出,他扶着自己巨大的肚子,根本没法坐在椅子上,只能吃力地靠着桌延,祈祷着这正在将人凌迟一般的疼痛快些过去。
“谷……”一阵一阵,一波一波,示弱的音节刚刚滑出,钟毅就连忙咬住下唇。由于他咬得太狠,猩红的鲜血很快便冒出脆弱的表皮。他不能叫,最然知道唤来影卫的方法,但他却抱着一丝侥幸的心里,因为今天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他绝不愿意给谷主添一丁点的麻烦。但腹中的疼痛却与他心愿违背,不仅越演越烈还开始有渐渐下坠的感觉,这种疼痛让他觉得下腹仿佛要胀得破掉,好似肚里的孩子整蠕动挣扎着想要出来。
“好孩子……再等等,还不是时候……再等几天……不,几个时辰好吗……”这种情况钟毅不知是好是坏,但总觉没有按点出来应是不好,但无论如何也不应在这婚宴当中。
寂静的庭院不知何时开始飘落柔软的白雪,此时不多不少地积在表面,薄薄一层铺在还没因谷内内的寒气而谢去的花草上面霎时好看。
只是在院中唯一一人却无心观赏这美妙的奇景,他按着肚子满身是汗,被寒风一吹就更是冰凉。但他却完全不知情,仅是硬撑着自己再次站起,但双腿却像撑不住自己似的不断颤抖,就连身体也没法挺直,只能拖着那变得坚硬起来的巨大腹部、步伐蹒跚地往屋子里挪。
第69章:菜子(三)
庭院离屋子无非几步,但就这么短短的一定点路却远得是另个世界一般,当终于走到房门之前也只能用身体的重量将其靠开,却因抬脚时一不注意,猛地被绊了一下。
这一下可不比平常,此时钟毅腹痛剧烈又身体沉重,根本无力掌控平衡,这么一绊直接让他摔进屋里,也让那紧绷的神经断裂开来。
“啊——!!!”摔倒的时候男人虽然努力护住腹部,但还是不免因此压挤。也不知是否这个原因,那本就坚硬的部位就像破了口的鸡蛋一样,流出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来,那液体出来的地方难以启齿,却不是谷主每日戏弄他时流出的那些,而是更多更热……甚至令人恐惧。
洁白的雪花纷纷下落,无声无息地飘进敞开的大门里,又因不同的温度融化开来。而因烧着炉子而残留的温暖很快又被凉风带走,让钟毅原本就被雪水染湿的衣服迅速结上了一成冰霜。
钟毅的身体被冻得僵硬,但体内的痛苦却更让人几乎疯狂,就算再坚韧的人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更别说其中还有对未知的无措和恐惧。
谷主……谷……主……帧……帧……
只有在这个时候男人才会屈服于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在心底呼唤让徐祯心心念念、无比期待的称呼……可惜被争先敬酒搭讪套近乎的客人们团团围住的男人并不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定期查看的影卫终于归来。好在影卫夜视极佳,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能瞧见敞开的大门和正躬身抱紧肚子、不断痉挛的护法。
“钟护法!”黑衣的影卫惊讶地跃到男人身边,想要将人扶起却不知该碰哪里不该碰哪里,只能无措地呼唤。而另一个则迅速掠向医谷的方向,去寻能够主事的那位。
“送我进去……”钟毅艰难地动了动,但没动一下体内的绞痛就迅速加剧,只得吃力地寻求帮忙。
影卫犹豫了一会,就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扶正,只是这么简单一个动作,都让钟毅颤抖痉挛,听着男人痛吟的声音,影卫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忘了,他将动作放得一轻再轻,但右手插到腿下的时候还是猛地颤了一下。
一手温热,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影卫心里咯噔一声,一咬牙将钟毅打横抱起,高隆的腹部愕然跳入严重的时候,他也不过眸色一沉,便以迅捷而轻柔的动作进到里屋、将怀里的那位放到床上。
“嗯……啊……不、不要告诉……谷主……”在影卫退开的时候钟毅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将人抓住,却因为无力而只是小小动了动指头,此时他已经被腹中的绞痛逼得难以呼吸,那肚子里的孩子活泼得好似得立即就要从他肚里出来,而腿间的液体越流越多,只是这么小会就已浸湿底下的床单,但就算他心中再怎么惶恐、再怎么期待,仅有的理智也依旧不愿让那唯一的男人有半点为难。
影卫没有说话,仅是替人将被子盖好,随后将熄灭的炉子重新燃上。他不知生产时需要准备些什么,只好好默默守在钟毅的旁边,而钟毅则痛得根本无法思考,只知道在疼痛之中、断断续续地重复方才的话。
第70章:菜子(四)
“那你还想告诉谁!”徐祯根本是一脚踢开房门的,他耳力极佳,即便钟毅的声音再小,也可听到那么一二,而待能够分辨内容,气得简直肺都要炸了。
徐祯这么大的动静,吓得屋内的影卫赶忙低头跪下,而原本被疼痛搅得有些神志不清的护法也反射性地想要起身。一阵凉风带着雪花闪进屋里,只见前一刻还站在门外的男人刹那已然入到里屋,让那满身是汗的男人躺了回去。
“人呢,都死哪去了?”看到男人因忍痛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徐祯竭尽全力地压下怒气,咬牙切齿地询问旁边。医谷和雾谷虽被称为前山后山,但距离却绝对不能称得上近,就算他雾谷谷主的轻功举世无双,单程急奔也得花上半个多时辰,却不料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庭院,一个侍从都没能看见。
草泥马,白让他们学那么多临产知识了!
前去通报徐祯的影卫并没有谷主那般的轻功,自然远远落在后面,屋内被问道那个大汗淋漓,他们刚刚轮班到此,又怎会知道侍从们的行踪?
咚咚咚的磕头声不断响起,徐祯是在懒得听那句“属下无能,请谷主责罚。”他就算再蠢也知道一切和眼前这个毫无关系,刚要再唤,却听到男人因为忍着痛吟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是……属下让他们去的,谷主……要罚……嗯……罚属下就好……与他们……无、无关……呃!”
“……赶紧去准备热水和剪子,谷里还有多少人在,全都叫来主院帮忙。”碰着这么个临到此时还要替人解释开脱的家伙,徐祯就算有再大的气没没处可撒了,他叹息地去看男人的脉象,只是手指还没搭上一会,就惊讶地掀开盖在男人身上的棉被。
“你羊水破了?!破多久了?!阵痛呢?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随手一摸,徐祯就能摸到浸湿床单的一堆软水,他连忙扒开掉男人不知被汗水还是什么弄得依旧湿润的衣裤,将一个个枕头往男人身下猛塞。
“都……都是刚……刚下雪的时候……”徐祯的动作虽急却并不粗鲁,然而此时即便微微挪动一下,钟毅便觉得像刀剑从里捅出一般,他努力忍着呻吟,不想让谷主看见自己丢人的模样,但那疼痛却与心意相违,随着姿势的更该而变本加厉,就连原本还顶在胸腹上的重物,也以能感觉到的速度开始下走。
徐祯倒吸一口气,按理阵痛应比破水早上不少,此时发生在同一时候,就表示……“你摔过?!”
“属……属下知错……呃!!”徐祯抱着一丝侥幸的问话得到如此的回答,他却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了,男人的羊水几乎流干,但胎儿却依旧没有下到该达到的位置,徐祯再也等不到人来,三两下就用湿布将男人的双手绑在床头上,并在两边手心都塞了厚厚的一团,犹豫了一会又将净布拧了塞进男人的嘴里,以防他将自己咬伤。
就算学了再多的预备知识,徐祯终归是第一次接生,他银牙一咬就退到了男人身下,小心翼翼地将男人的双腿曲起分开,男性产子的地方只有一个,此时那处已经少许撑开,徐祯用手指往里探了一探,却不过三指多些、根本无法让胎儿顺利出来的宽度,却偏偏已经开始落了猩红。
招来了帮手,水很快就烧好,不断有人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吩咐的药物也能迅速煎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徐祯的动作已从最初带着的些微慌乱中解除出来,有条不紊地低声安抚、替人擦拭。
钟毅中途因为疼痛而小昏了一回,但很快又因疼痛而转醒,他一直紧紧咬着嘴中的布条,几乎要将其咬穿一样,却依旧止不住那不断泻出的阵阵呻吟。
第71章:菜子(五)
服下催产药后没有多久,腹痛更加地剧烈起来,钟毅从没尝过这种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一样,若不是徐祯早早将他束在床头他早就挣扎地掉到了床下。然而即便是这样,徐祯也有些分身乏术了。
此时,原本健康壮实的男人早就头发尽散、满脸苍白,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声音宛若野兽的嘶吼,伴随着每一次僵直和用力,越发地癫狂让人心惊。徐祯也浑身是汗,此时虽然产道已开,但男性的盆骨毕竟太窄、孩子卡着无法产下,再加上时间拖得太久,钟毅已有脱力的现象,若之后再没有他的配合……
徐祯倒吸口气,碍着钟毅的面子,如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就连进来换水的人都得低着头放好东西就马上出去。他想替人推腹、但又担心无人压制的钟毅胡乱挣动。正在他打算以时候秘密处置为前提叫来个影卫的时候,一个男人推门进来。
“主子还得稍晚一些,就谴属下先来帮忙。”
进门的自是徐祯的“身父”影十七,他也轻功快赶、到达的时候也不免气喘,再加上一时情急、就冒出了多年用语习惯。徐祯也没听出别扭,连忙将他到床头按压乱动的钟毅,而自己则换到他的身侧,由胸前往下按压在那巨腹上。
“啊……!!!”凄惨的叫声在屋内回响,早已痛得不分周遭的男人剧烈的挣扎起来,影十七赶紧将他死死摁住,而徐祯也咬着牙狠着心地继续按压。
“啊——啊——啊!!”被死死按着上身,只有腰部以下还能动弹的男人痛苦地叫喊着,被束缚的双手勒出深红的印记,好像再有一刻那木质的床架就会被他挣断一般。他只觉得痛得受不了了,那腹中最为疼痛的部位好似卡原地,里头有好似有什么不断撞击,一次次地伤在他最为脆弱的部分。“谷……主……谷主……”仿佛求救一样的声音在徐祯耳边一次次反复,他的钟毅从没这样呼唤过他,让他心痛得几乎要放弃这一系列酷刑。
然而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如果因为这一时心软,很有可能会得到一尸两命的结局。
“看着我,钟毅!”在男人再一次即将昏迷的时候的徐祯大吼了出来,“听好,在这里碰你伤你的是你的主人,你要生下的是你我的孩子、是雾谷的少主!这是命令,振作起来,调整呼吸、然后使劲!!”
这样的命令无论在什么时候对钟毅都是绝对的存在,只见男人本已混沌的双眼闪过一丝清明,随后又是一次次不断地发力。强烈的痛感让他觉得自己的肚子即将破掉,下半身也跟着断裂分开,然而他依旧死咬着毫厘一线的清明,按着主人的吩咐呼吸用力,对,这是谷主的孩子,这是雾谷的少主……就算他死了,也不能让这孩子受伤分毫!
屋子里只有粗喘和疼痛的喊叫,一声一声不绝于耳,水一盆盆的换,而另两个人也是绷紧了精神,就在这一触即发似的环境下一个身影踹了们就急冲冲地进来,“怎么样了?”容天歆气喘呼呼地问道。
“有点危险,羊水都流光了,孩子卡在盆骨附近正在干生。”
听得影十七的回答,容天歆心中大惊,他快步走到钟毅身前、拧这眉头确定情况,然后拍了拍自己家儿子的肩膀,用略微轻快的语调说道:“你休息下,我们换换。”
徐祯也不反驳,他一声不吭地起身退开,直到这时候他才察觉自己松开力道的双手正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低头看了看,又不愿意离得太远,男人痛苦地嘶吼直接灌进他的脑海,宛若利刃一刀刀地刺下,他甚至后悔起来,当初为何要由着这人将孩子留下。
“让你休息没让你发呆,愣着干嘛呢?!有力气闲想的话,还不如回来帮忙!”察觉儿子情绪不对,容天歆厉声喝道。
徐祯愕然惊醒,他抽了自己一巴掌惩戒方才的虚弱混蛋,然后坐回钟毅身下,一边指示男人调整呼吸的频率,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大张的产道。钟毅的下身已经麻痹,根本不知道自家的男人在干些什么,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嘴里的布巾早就从那滑落出来,满脸都是胡乱的痕迹。
”再坚持一下……乖……”徐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落了泪水,皮肤触摸的地方是曾经容纳过自己数次的地方,如今却被血液和羊水弄得撕裂凄惨。因为产道大开,整个手掌进入都不显困难,但他的动作依旧缓慢,间或一下还会亲吻男人的身体加以安抚。直到某刻碰到异物,徐祯的指尖微微一颤,他连忙抬头呼唤自己的父亲,“我好像碰到孩子的头了!”
直到孩子剪短脐带,发出洪亮而精神的声音,徐祯都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替钟毅缝合、擦洗,根本空不出多一份精力去关注新生的孩儿,最多最多……也就听到父亲那句:“哎哟,我们雾谷有后了,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