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给与需求——nekorice

安常看着居方紧张的模样，叹了口气，无奈地侧身一让。

居方愣了愣，连忙掏出钥匙，走向那扇属于自己的门。安常仍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是深怕昨天那种推人锁

门的戏码再上演一次，即使居方现在明显没有那种狠狠推开他的力气和勇气。

于是不速之客就这样跟着进了房门，居方把背包往地上一丢便走到窗边，从口袋摸出烟盒。

「看来我让你觉得烦躁。」安常苦笑着说。

居方迳自点起一根烟，一句话也没说，夹着烟的手指似乎有些颤抖。

第30章

房内一时陷入沉默，一个在想该怎么开口，另一个则是连要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居方的烟抽没几口就一直拿着，烟灰静静地掉在窗台。安常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开口说

话，居方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居方呆了一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连忙捻熄香烟，按下通话键。

「……喂？」接通之后对方一时没有出声，居方疑惑地唤道：「秀姨？」

「阿方……」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能不能来荣总一趟？」

不祥的预感浮上，居方不自觉握紧了话筒：「阿嬷怎么了吗？」

「不是阿嬷。」秀姨有气无力地说：「是你爸……」

「爸？他怎么了？」居方听着也紧张了起来，说着便伸手去拿背包。

「检验报告出来了。」事实上居方根本连父亲去做什么检验都不知道，但是秀姨似乎已经乱了方寸，前因都没

解释便直接跳到结果：「……是胃癌。」

居方只觉得全身像陷入冰水一样，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不乐观？」

「嗯……」秀姨似乎也发起抖来，接着就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多半是哭了。旁边似乎有人说了些什么，在轻微

的杂音过后，居方听到电话里弟弟致轩带点鼻音说：「哥，你快点来。」

「好，我马上到。」居方说着挂掉电话，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提着背包就要朝门口冲，转过头看到还呆呆站

着的男人，泪水忽然不听使唤地涌上来。

「啊，怎、怎么了？」已经领教过一次眼泪杀伤力的安常，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幸好这次房里就有面纸，赶紧

抽了一张帮居方擦眼泪。

居方也不反抗，只是任由安常擦拭着眼角和脸颊，过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地张大双眼，喃喃念道：「我要去医

院……得去医院才行……」说着也顾不得男人还悬着的手，直直往前走。

「等一下。」安常看不下去，伸手抓住居方的肩膀：「我开车载你去。」

「不用了，我……」居方下意识地回绝之后，才想起自己的车还在修理，不由得发愣。

「你很急不是吗？」安常拼命说服他：「骑你那台小绵羊，是要骑到什么时候？」

「可是……可是我不能……」把脸转到一旁，居方幽幽地说：「我不能再欠你了。」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可以吗？」见对方又开始把自己往外推，安常不自觉放大了声量：「又没有人叫你还，不

要再说什么欠不欠的了！」

居方吓了一跳，转回去惊讶地看着难得如此激动的男人。

「呃。」察觉自己似乎吓到对方，安常马上心软了下来，放低语调说：「别想太多，走吧。」

这样的催促虽然温柔，却不容反抗，居方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出房门，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居方忽然想起楼下明明就有管理室，于是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跟管理员点头微笑一下，他就让我进来了。」安常无辜地说。

……还是搬家吧。居方额上冒出冷汗，默默地想着。

「怎么不说话？」居方竟然主动开口向自己搭话，即使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问句，还是让安常感到些许雀跃。

「没什么。」深怕男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居方将视线转到一旁，听到电梯「叮」的一声打断话题，暗暗松了口

气。

车就停在大门旁边，居方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方才回来时睡眼惺忪，没有注意到这台自己应该很熟悉的银色轿

车，不禁有种既后悔，却又庆幸的复杂感觉，。

安常一边发动车子，问清楚要去的方向之后，忽然冒出一句：「你刚刚是不是在想搬家的事？」

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被看穿……居方发起窘来，只得硬生生转移话题：「你在那边等多久了？」

「没有很久。」安常随口回答，又将话题转回来：「如果你不跟我讲清楚，搬到哪我一样会去找你。」

居方怔了一下，转头看着男人的侧脸，确定他是认真的，忍不住说：「你刚刚的发言简直是犯罪。」

「哈哈……」安常苦笑，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说：「现在先别说这个吧。你爸怎么了？」

「是胃癌……」居方低声回答：「秀姨……就是我继母，她和我弟都很慌的样子，情况可能不太好。」

「……怎么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在回家……也没人告诉我他住院之类的……」居方说着，不知为何声音越来越低。

隐约知道居方与父亲关系不好的安常，知道对方正陷入自责的情绪，趁停红灯时拍了拍他的肩，柔声安慰道：

「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居方没有回话，只是眼神呆滞地咬着下唇，隔了一会，眼泪还是滴了下来。

第31章

到医院之后，居方先去厕所洗了脸，把刚刚流泪的痕迹洗掉，但一时却冲不去眼眶微微的泛红。

自从昨天不小心流泪之后，好像有个什么开关被莫名其妙打开了，泪腺变得不听使唤，尤其是在安常面前。居

方对此有些烦闷，却又无法控制，也找不出原因，只是愣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越想越是莫名其妙。

走出厕所，男人还等在外面，摆明了要和他一起上去。

「……你能不能在楼下等？」犹豫了一下，居方还是开口了。

果不其然，安常摇了摇头：「你可以跟他们说，我只是刚好路过的朋友。」

「最好是这么刚好……」居方细碎的抱怨了几句，但眼看男人一副非跟不可的态势，转念想想这次应该不会有

一堆亲戚的大阵仗，也就放弃地由他跟着。

问过病房楼层和号码，进了电梯之后，后面一群人跟着鱼贯而入，有的愁眉深锁，有的像自己一样眼眶泛红，

也有人面带微笑……但最多的，却是面无表情。居方看着这些有着各自不同情绪的脸，忽然没来由地紧张了起

来。

电梯门将关上的时候，又有一个妇人朝这里跑来，站在按键前的年轻人很自然地按了开门，妇人一面道谢，一

面把自己塞进所剩无几的电梯空间里。安常后退几步，肩膀便和站在角落的居方靠在一起，手指轻触到他微颤

的指尖。

下一秒，居方睁大了眼睛，男人巧妙地用身体阻挡住别人的视线，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起初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在这众目睽睽又拥挤不堪的状况下，又不能直接挣开，只好任由对方握着。那有着粗

糙指节的手越握越紧，像是要把体温传给他一样，而他也彷佛感到了一些温暖的什么，正透过相触的手掌流了

过来。

电梯开了又关，终于到了他们要去的楼层。安常若无其事地放开手，一边喊着借过，一边挤了出去，居方跟在

后面走出电梯，等门关上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停止了发抖。

他愣愣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忽然理解到慈轩对安常说的那句「他需要你」背后的意义……不，也许早就明白了

，只是不敢直视这个事实而已。

优柔寡断、软弱且依赖成性的居方，总是被安常这种目标明确、意志坚强的人所吸引，就像藤蔓必须依附某些

稳固的个体一样。但他同时也清楚，自己并不只是「依附」，而是「寄生」，永无止境的依赖，最终会成为对

方难以负荷的纠缠，并且把彼此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这种事，居方再也不想发生第二次了。

即使那会让自己永远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地面上仓皇无措地游走……

安常走了几步，察觉到居方没有跟上来，以为他大概又因为自责而迟疑，转过身鼓励地说：「走吧，他们在等

你呢。」

「嗯……」居方点点头，暂时甩掉方才那些节外生枝的思绪，毕竟家人才是他目前该面对的，最重要的事情。

＊＊＊＊＊＊

依照指示牌走进容纳了三个床位的病房，经过其他两床病患或家属的疑惑目光之后，终于在窗边看见了居方的

家人们。

他们看到居方突然带着一个男人进来，果然还是吓了一跳，而安常面对那些带着疑惑和好奇的目光，却一点都

不显得手足无措，只是适当且有礼的地点了点头。

相较于安常的镇定，居方则明显地局促，想要解释两人关系又怕显得欲盖弥彰。目光一转，看见坐在床上的父

亲脸色并不算极差，但比起上次见面却消瘦许多，于是有些不自在地问道：「爸……你还好吧？」

「目前感觉是还好……」父亲有些迟疑地开口：「不过医生说不太乐观。」

「都是我……」秀姨自责地说：「如果我有好好照顾你……就不会……」说着又哽咽起来，旁边的致轩连忙拍

拍母亲的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你的错。」居方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妻子，温柔地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居方有些惊讶，平常怯懦的父亲和强悍的秀姨，一但遇上了生死大事，表现出来的反应却与平常大相迳庭。

还来不及细想其中原因，父亲又将目光转了过来，瞄了安常一眼之后看着居方，有些谨慎地问道：「这位是…

…？」

「我同学……我机车坏了，临时请他载我来。」居方说出预备很久的答案，安常也配合他的介绍，向众人简单

地打了招呼。

「医生有没有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迅速结束有关安常的话题之后，居方问道。

「医生说先做化疗，看情况再决定何时开刀。」父亲平淡地说着，彷佛接下来要承受这些痛苦的不是他。

居方看着父亲的脸，不自觉向前跨了一步。正想再问仔细点，突然一阵晕眩，只觉得四周的景物旋转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平衡。

耳边传来其他人的惊呼，居方以为自己会瘫倒在地上，但是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扶住了他，致轩和秀

姨则紧张地拖出家属过夜用的躺椅，手忙脚乱地让他躺在上面。

虽然没有失去意识，但强烈的无力感仍在持续，伴随着些许胸闷欲呕的感觉。模糊中感到安常厚实的手掌摸了

摸自己的额头，抓起自己的手又放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餐？」男人的声音中充满担心，又带了些无奈。

「好像是……」居方忍着不适，勉强挤出几个字：「可是我想吐……」

「医生……医生呢？快去看护理站有没有医生！」更远的地方传来秀姨焦急的声音，以及急促的脚步声，居方

睁开眼睛想确认，却发现其他床位的家属都在旁边堂而皇之地窥视着。

探病探到变成被看病的，真是丢脸极了。居方郁闷地心想。

第32章

一阵混乱之后，医生没有来，倒是护士来了几个。她们看了居方的情况，再加上安常的描述，异口同声地说这

是血糖过低，以及睡眠不足而引发的症状。

「总之先给他吃点甜的东西。」护士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翻翻找找起来，安常拿出还剩半瓶的运动饮料，把瓶

盖转开，再弯下腰递到居方眼前。

「先喝这个吧。」安常温柔地说，居方依言喝了一些，忽然意识到这明显是男人喝过的，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

「我出去买点东西……」安常直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楼下是不是有便利商店？」

「我跟你去吧。」秀姨也站了起来，跟丈夫和儿子们说：「我马上就回来。」

等一下这组合是不是有点诡异……居方隐隐觉得不妥，却又没有阻止的力气。

两人后脚刚踏出门，三个不同年龄层的男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居方微微张开眼睛，隐约可以感到弟弟和父亲

担心又好奇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假装没看到。

面对自己的家人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居方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和父亲就算见面也是不太交谈的，每次总是

简单几句便结束话题；而弟弟致轩和自己虽然不至于感情差，但毕竟年纪差了一截，再加上居方很早就离家了

，因此也不像一般兄弟之间那么熟稔。

明明是跟自己血缘最亲近的两个人啊……

思绪转了几转，很快地安常和秀姨回来了，两人手上都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装得满满的。秀姨把一些饮料零

食收进柜子，安常则是拿出面包和奶茶，拆好包装递给居方。

默默地吃下食物，又休息了一阵子，居方的不适感渐渐消失，睡意却再度涌了上来。安常见他一直没有精神的

样子，不放心地问：「还是很不舒服？」

「没有，我好多了。」居方摇摇头，突然又补了一句：「谢谢。」

安常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回答：「不会。」

这种有些生疏又客套的对话，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两人之间，安常心知居方想要在家人面前跟自己保持距离，

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居方老实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毫不客气地想：不知道是谁害的，还问咧。

「那你们先回去吧？」居方的父亲对着儿子说：「好好休息，不要老是勉强自己。」

居方回头看着父亲，消瘦的脸上溢于言表的关怀，又勾起他自责的情绪，顿时说不出话来。

「好啦，阿方～」似乎暂时整理好情绪的秀姨，像平常一样地说：「你不用担心，这里有我顾着。」

居方看向秀姨，有些担心：「你也是……别累坏了。」

「你自己才累坏了。」站在旁边的安常喃喃地说，随即接收到居方的白眼，只好把脸转到一旁，装作若无其事

的样子。

秀姨噗哧一笑，拍了拍致轩的肩膀：「放心啦，我有壮丁可以使唤的。」

「那……」居方被笑得有些局促，连忙站了起来：「我明天再来。」

简单地道了再见，居方窘迫地经过邻床家属窥探的眼神，由于走得匆忙，以致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安常临走

前和秀姨交换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

……自己到底去干嘛的？居方坐在副驾驶座，郁闷地心想。

「怎么了？这么郁卒的表情。」安常说着，一边把车切到直走的车道。

「开车看前面啦！」看别人的脸干嘛？

「看后视镜的时候顺便瞄一下啊……而且你身上散发出自怨自艾的气息。」

「……有这么明显吗？」

「有。」安常眼睛看着前方，认真地说：「你从接到电话之后就这样了。」

居方有些不甘心地啧了一声，隔没多久，又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安常柔声安慰道：「自责不能改变什么，重要的是以后。」

居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重要的是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