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襄炼药是一位高手,武功却实属平常,平日在帮里四下走动也不习惯带着护卫,匆忙躲闪间被云天打在了肩上,痛得呜咽一声,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
云天抢回劫火,正要再次出手,却见横空飞出一道人影,挡在了凌襄身前。
那人的功夫比凌襄高出不知几许,对着云天的攻势躲也不躲,硬生生回了一掌,彼此身形都是一震,双双退开几步。
凌襄看见那人,先是一怔,继而压抑着惊喜道:“段谷主,你这是来救我的?”
“凌帮主说笑了,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而已。”蒙面青年一回头,看见云天,倏地哑了。
“你……”他眼中闪过惊喜愕然、犹疑不定,将云天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云天抱着劫火虎视眈眈:“我怎么了?”
那人顿了顿,一把扯下蒙面布,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你不认得我了?!”
凌襄见身边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云天看,脸色大变:“段谷主,他这模样摆明了是不认识你,你想结识美男,也不至于用这种办法。”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那姓段的男子一把拉住云天的手,热切得几乎有些疯狂,“你是云天对不对?!我知道你中了忘川罗刹,会忘记许多事,这几年你都去哪了?你男人和你师傅找你快找疯啦……”
云天嘴角抽了一抽,只听见三个关键字:你男人。
凌襄的脸气得白转红:“段谷主你这是什么话?!这是我的地盘,什么叫没我说话的份?!你擅闯谷草帮,我还没追究你,你倒先向我发起火来了!”
段鸿方一道凌厉眼光向他扫去,“凌襄,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凌襄登时哑口无言,过了一阵才道:“虽然我对你下药,可那药又不会害了你……也罢,既然他是你认识的人,你就带他走吧。”
段鸿方冷冷丢下一句“速将你抓来的孩子都放了。告辞。”
贺臻守在谷草帮大门外,看见段鸿方和云天带着劫火平安返回,兴奋道:“太好了,你们可算出来了!”
云天虽然救回了劫火,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时向段鸿方瞥去一眼。
——这个人认识他?会不会是认错人了?人海茫茫,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段鸿方笑道:“你别担心,我不是对你说笑,你三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等你见到他,你什么都会想起来的。”
云天听他这么说,便信了几分,他没有提及自己失忆的事,对方却能一口道出他的情况,他就是想怀疑也很难。
贺臻见段鸿方对云天态度亲密,好奇道:“你们认识?”
段鸿方道:“他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你就是云天,我绝不会认错。”
这次不等云天开口,贺臻就抢先指着云天叫道:“中皇云天!宁王妃!?”
段鸿方大奇:“你也知道他?敢问小兄弟姓甚名谁?”
“我就说嘛,哪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原来你是失忆了!”贺臻经历了如此离奇之事,眉宇间全是激动,“说来惭愧,家父是前任赤州州司……那时宁王带着王妃来赤州送粮……”
“原来如此……当时赤州闹瘟疫,我正巧在那散发药物。”
“是有这么一回事,兄台是赤枫谷弟子么?”
“现下是赤枫谷谷主。”
“原来是段谷主!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
云天忍不住打断他们:“二位,先别忙着联络感情,你们说你们认识我,那你们知道我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么?我……三年没回去了,还什么都不记得,实在是……”
段鸿方和贺臻对视一眼,对云天道:“你全部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可还记得……赵海倾?”
云天仔细想了想,皱眉道:“不记得,赵海倾是谁?我娘子么?”
“这么说姑且也对……不过……”段鸿方有点艰难地开口,“其实,你是他的娘子。”
云天:“……”
劫火抬起脑袋大叫:“原来爹爹才是我娘?我都不知道耶!”
“……爹爹?”段鸿方意外道,“这孩子是你的?你何时生了孩子?”
“三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孩子了!你说我是那个什么赵海倾的娘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你先别激动,此事说来话长……”
段鸿方带云天下了山,乘上马车,回漓州的途中对他讲了他与赵海倾之间的事,云天听后只觉得惊世骇俗,久久不能平静。
——试想,一个已经当爹的人,一个一心以为自己有个娘子的男人,突然被告知他其实是另一个男人的老婆,那男人还是当今圣上?这叫他怎么接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劫火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他自己生的么?
劫火坐在云天怀里,伤心地问:“我到底是不是爹爹的小孩?”
“宝贝,你当然是爹爹的孩子。”云天亲了亲他的头顶,心想不管自己以前是谁、劫火是谁生的,他都是他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三人回到客栈,段鸿方立刻写了封急信给赵海倾,而云天和劫火还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云天老弟,你的脚怎么了?”段鸿方之前太过惊喜,竟没注意到云天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现在一瞧,便瞧出了不对劲。
“我……应该是摔伤了……你真的没有认错人么?”
“凭你我的交情,我就是想认错也很难,只是他……”段鸿方看向劫火,真的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孩子的来历。赵海倾自云天坠崖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不对任何人提起那日在叶随风的寨子里发生的事,他只知道一向待人宽厚的赵海倾血洗了整个山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云天,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只有皇上一直没放弃找你。你走了以后,他过的很不好。”想到那般威仪强大的男人变得憔悴不堪,段鸿方就忍不住叹气,“好在你还活着……他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欢喜。”
“我和他……感情很好?”
“可以说你们是彼此此生挚爱。”段鸿方笑了笑,“你自三年前就不会再忘记东西了吧?也许那蛊虫已经除掉了,我会想办法助你恢复,这段时间你就安心调养身子。想必你们父子在外头过的也不是什么安稳日子。”
云天脸上一红——被他说中了。
倒是劫火不情愿地说:“我和爹爹在一起可开心啦!”
“是是是,小祖宗,以后你一定会过得更开心的。”段鸿方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
一家团聚——这曾是云天最向往的事,可如今他所期待的就近在眼前,他却感到惶恐。
云天从没想过自己的另一半会是个男人,那么,劫火的母亲又在哪?他的爱人究竟是这个和他有夫妻之名的男人,还是劫火的生母?
也许等他见到那个男人,这一切才能有个解释。
当晚,谷草帮的帮主凌襄竟也冒着寒风出现在客栈,云天父子隔壁住着段鸿方,他正要睡觉,就听见凌襄站在门外嚷嚷:“段鸿方,给大爷开门!”
门开了,段鸿方一把将他扯进去,压低声音道:“你来作甚?!”
凌襄直视着他,表情有点倔强的委屈:“我把那些孩子送回去了……顺便来看看你。”
段鸿方叹了口气:“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凌襄坐在他身边,一副要在这里扎根的架势,“段谷主,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吧?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段鸿方青筋跳起:“你还有脸说?!上次若不是你下药,我又岂会险些铸成大错!”
“大错? 你和那位小姐不是情投意合么,我只是想帮你们,你这正人君子的派头,指不定等到哪天才能把她娶回家,不如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岂不更妙。”
“凌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做了什么?叶小姐是我的义妹,你究竟想陷我于何种境地?!”
凌襄瞪大眼睛,低声问道:“你不喜欢她?”
“她前不久已经与别人许了婚约,我若是喜欢她,又怎会由她这么做。”
凌襄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几乎是有点失态地一把握住了段鸿方的手腕。
“段谷主……不,鸿方,你可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什么?”
段鸿方的眼神闪了闪:“喝多了,不记得。”
凌襄扬起的嘴角登时僵住,“我的立场……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以接受?你连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我……那件事我知道做错了,在此向段谷主赔个不是。”
他微微抬头,依旧是一副高傲的神色,段鸿方却看到他眼角分明泛上了淡淡的红。
“告辞。”
段鸿方只犹豫了一秒,就下意识地拉住他,“今日太晚了……明早再走吧。”
凌襄咬了咬唇,忽然笑出几许风流:“段谷主,留我过夜,你不会后悔么?”
“……”
“我说笑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凌襄马上换了副兴高采烈的表情,落落大方地脱了白色外衫躺到床上,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过来啊,这里就一张床,你想睡地上不成?”
段鸿方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留他过夜的行为。
睡到半夜,凌襄果然开始不老实,他钻进段鸿方怀中,蹭开他的衣襟,温柔地抚摸他的胸膛。
段鸿方气息一顿,皱眉睁开眼睛:“……凌帮主,我还以为我这是躺在青楼的床上呢。”
房里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凌襄的脸,只能听见耳畔传来男子轻微的呼吸声,那气息颤抖而炙热。
“……凌襄?”段鸿方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你吃了什么?”
凌襄不说话,狠狠掐了段鸿方一下。
段鸿方吃痛地捏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凌襄顿了顿,忽然枕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段鸿方结实的胸膛。
“鸿方,你这个人,实在可恨。”
“可恨就滚下去,不要挨着我。”段鸿方皱眉,将他掀到一边。
凌襄忽然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拉下来,准确地吻住了他的唇。
段鸿方脑中嗡地一声,不假思索地躲开他的亲吻。
凌襄没想到他果真对自己如此嫌恶,此刻也有些尴尬。
半晌后,他才闷声笑道:“段谷主,瞧你吓得都缩起来了。”
“……凌襄,你若是再做这种玩笑事,别怪我翻脸。”
段鸿方心情复杂地坐起来,背对着他开始穿衣服。过了片刻,他忽然觉得浑身一软,功力像是被尽数抽干,竟使不上半丝力气。
他就是再愚钝,此刻也明白过来刚才凌襄一定是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鸿方,我原本不想这么做,可是要你回应我的心意,太难了……”凌襄明明笑着,可那笑容却透着凄凉和祈求,“我等不到。若你明日醒来以后不能原谅我,那我会对天起誓,今生再不与你相见。”
段鸿方眉心深锁,胸前郁结了一团闷气,仿佛翻腾着汹涌的浪。
他想起初次见到凌襄时,只觉得这个人仿佛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怎会白得像一尊玉人。他年纪轻轻就让谷草帮在江湖上名声大起,虽然做出来许多不入流的药,可受人追捧也是事实……
后来经过几次交锋,彼此渐渐熟悉了,段鸿方才知道凌襄绝不是表面上那么清雅出尘。
这个人,一肚子的坏水和歪脑筋,被他盯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不巧的是,被他盯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凌襄一丝不挂地跨坐在段鸿方腰间,白玉般的身体在微弱的月色下泛着迷人的清冷光芒。
段鸿方感到自己的下身进入了一个火热紧窒的地方时,终于艰难地寻回一丝理智:“凌……襄,你不必,做到这一步……”
“不能……长相厮守…啊……一、一夜风流……也是一桩快事……唔……”凌襄起起伏伏,世人都爱的快活之事被他做得却如同忍受酷刑。
段鸿方虽没有敞开心扉接受他,可男人在床上终究敌不过快感,何况这凌襄脱了衣服以后当真是个绝世尤物,他在沉沦欲望前,想到的竟是:既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不如就放纵一次……
次日一早,客栈老板娘就满面喜气地来感谢云天。
云天回了几句不客气,老板娘大手一挥,爽快道:“大侠只管好吃好住,这里虽没什么山珍海味,可也绝不会怠慢了大侠!”
云天带着劫火来到楼下,就看见段鸿方和凌襄坐在窗边沉默地用着早膳,二人谁也不说话,气氛很是微妙。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另寻一桌坐下时,劫火就迈着小腿跑过去叫道:“段叔叔!”
“……哎,是火儿啊,”段鸿方心不在焉地将劫火抱起来放在腿上,“想吃点什么?”
云天没法子,只得坐过去。打量了凌襄一眼后,他诧异道:“凌帮主今日气色不佳啊。”
凌襄脸色铁青,眼睛底下挂着两片乌黑,不过这样看上去反倒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昨夜没休息好。”凌襄淡淡道。
云天“哦”了一声,又问:“那些孩子……都送回去了?”
“自然送回去了,”凌襄瞥了段鸿方一眼,“每户额外赠送了十两银子当做补偿。”
段鸿方嘉许地看了看他,凌襄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云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凌襄昨夜大老远地追进段鸿方屋里去,二人怎会闹得这么僵。
他有意活络气氛,便笑着问道:“段兄今后有甚打算?”
“等把你送回那人手里……我就该回赤枫谷了。”
凌襄呼吸一窒,越发不想理会段鸿方。段鸿方也不哄他,径自道:“谷里事务繁多,我这次来不过是想向凌帮主求一味解药,如今既然已经求到,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凌襄猛地一推桌子,起身便走。
“凌帮主……”云天惊了一跳。
段鸿方无奈道:“我去看看他。”
二人相继离去,留下一桌好酒好菜。云天也搞不懂他们究竟是怎么了,只得对劫火道:“乖儿子,吃吧。”
在等待赵海倾的这几日里,云天曾数次想象过对方是什么样子。段鸿方对他说赵海倾是个高大威严、仪表堂堂的君王,云天却没想到,这天他一睁眼,看到的竟然是这么一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