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夺位之战历时三个月,先帝赵轩煜由于民心所失,加上战略上的失误,最终败于骁骑将军剑下。
自此后国家易主,宁王赵海倾登上帝位,于春末举行了登基大典。
刚开始自然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他去整顿,朝中官员大换血,年轻人们代替了部分守旧古板的老臣,龙腾朝堂一时间兴起一股新风。虽然年轻派和老爷子派之间总有矛盾,但年轻派胜在敢于创新,有股闯劲儿,老年派经验丰富,处事更加稳重些。每到这时云天和赵海倾总要绞尽脑汁地从中调节,尽力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等到一切初步迈上正轨,又是一个月后了。
这天赵海倾下朝归来,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时,忽然看到一个很让他头疼的折子。
事实上这件事之前就已被反复提起过,只是当时情形还有些混乱,他便将此事暂时搁下了。
如今他已经没有了拖延的理由,只得认真地拿起这折子思索起来。
奏折上说,中宫不可无主,皇上该立后了。
赵海倾除了云天之外再没有别的夫人,可他们没一个人推荐云天做皇后。
——这也是自然,二人之前所以会成亲是因为赵轩煜一声令下,现在压在头顶的大山已经不见了,赵海倾自然可以迎娶心仪的女子了。虽说新官员中有一部分思想先进的人,但是让一个男人做皇后,怎么想都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再加上赵海倾之前给云天递休书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于是便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坚持称二人如今已经没有关系了,皇上应该从大臣之女中选一位品貌兼备的女子做皇后,早日诞下嫡子,尽快培养储君,才好立万世之表。
而当初的宁王妃云天,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功劳。当然,也不会有人将他和皇后之位联系在一起。
云天如今在宫里的地位不可谓不尴尬,赵海倾登基后一直没有给他封号。其实赵海倾原本是想让云天做皇后的,可国家才刚刚稳固,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一个男人为后,然而不立云天的话,他又没有别的人选。
云天仍旧住在曾经的宁王府。赵海倾忙于国事,两人已经三天没有见面。云天虽然替他感到高兴,但心里却也不是没有失落。
闫四、宋副总管还有账房先生都进宫了,如今都有了官职在身,灵坤子承父业、做了一名实习小御厨,每天跟各种吃的打交道。明书和慧玉每日看着皇宫的方向,也在期待赵海倾什么时候会把云天接进宫里。
久而久之,心思聪敏的明书似乎发现了什么,便告诉慧玉以后不要在云天公子面前提起进宫的事。
如今他也不是宁王妃了,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和赵海倾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大家都知道皇上早已一纸休书休了曾经的正妻,没人会觉得赵海倾会将这个让他受尽嘲笑的男妻再次娶回家。
云天的火锅店越开越大,也赚了不少银子,然而他一想到赵海倾,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银子都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他相信赵海倾爱他,然而在权力和爱情之间,他不敢保证赵海倾一定会选爱情。
皇位来之不易,赵海倾又不是那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糊涂皇帝,云天很清楚他会以大局为重。他以前可以毫不在意地站在赵海倾的身边,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怎么都迈不出那一步。
仿佛一夕之间,他的爱人就离他很远了。
正在他出神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响,一股风卷了进来。
赵海倾锦衣玉带、丰神俊朗地出现在门口,面含笑意地望着他。
云天愣了几秒,才低声唤道:“海倾?”
“我在,”赵海倾大步走来,重重地抱了他一下,“云天,我很想你……”
他语气中带着歉疚,然而云天并不想听到这种歉疚,就好像他们之间有很多无可奈何,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云天预料的没错,赵海倾此番前来,并不只是为了看望他。
“朝中大臣劝孤立后,云天怎么看?”
云天愕然几秒,别过眼神道:“这是你的事情。”
赵海倾握住他的手:“除了你,孤不想立任何人为后。可是……”
他不用说,云天就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可是他的臣子不会承认一个身为男人的皇后,作为皇后,不能没有孩子,否则就是愧对后位、愧对皇上、愧对天下。
云天知道这不是赵海倾的错,他一己之力无法对抗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赵海倾的父亲虽有一位男妃,但他还有许多妃子,他的皇后也是女人,而云天是断然不肯和别人分享爱人的,这是他的底线。
赵海倾曾说过他们可以领养别人的孩子,可那是他当王爷的时候,现在他做了皇帝,便没有了领养的道理,试问谁会接受储君并非皇帝的亲生血脉?
除非赵海倾自己能生或者叫云天生一个出来,否则这事就没法解决。
云天不是自私的人,但他也没有伟大到可以眼看着赵海倾跟别人生孩子。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自己该是何等尴尬?
“云天,孤一定会想办法,抱歉,要暂时先委屈你一段时……”
“海倾,我打算离开京城去拜师学艺。”
云天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赵海倾惊了一瞬,问道:“为什么?”
“嗨,那有什么为什么啊,我想学点武功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难道我就一辈子靠这种半吊子功夫混下去?”
云天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一扫方才的阴郁之色,露出赵海倾最喜欢的笑脸,“我考虑很久了,要是学到了本事,将来还可以做个武官,帮你打打仗什么的。”
赵海倾默了片刻,肃然道:“云天当真是这么想的?”
——如何当真?怎会当真?!
云天心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攒住,胸口都有些发疼。
他不想离开赵海倾,可是他不能再待在京城了。如果赵海倾看不见他,就不用顾虑他,然后和别人组成一个家庭,生一群可爱的孩子。毕竟血浓于水,赵海倾有了小孩以后一定会慢慢忘记他。
“……不行,孤不答应。”
赵海倾直视云天,眼中透出明显的不信任,“你想一走了之,对不对?!”
云天不敢看他,生怕看一眼就会背弃自己的所有决定,在赵海倾的皇位面前,他的爱情真是渺小得不值一提。如果他强行留在赵海倾身边,那些大臣又会怎么想?赵海倾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而是天下人的景仰和支柱。
云天垂着头,发出一声疲惫的笑,“皇上,我累了。”
赵海倾的喉咙如同忽然被人扼住。
“我不想因为你遭受一群老头子的白眼,那样很不爽,我也不想看着你跟你未来的孩子妈甜甜蜜蜜,那太委屈我自己了,赵海倾,咱俩的确爱过一场,不过你现在要考虑考虑实际情况,爱情对于皇帝来说永远不能摆在第一位。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攒够了钱,可以过的很好。”
赵海倾似乎不敢相信云天竟会这么说,一时慌了神,而云天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继续道:“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等你当了皇帝就放我走,现在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赵海倾不语,还是用那种令云天不舍的眼神看着他。
最终,云天终究是退了一步。
“……好吧,我答应你,最迟五年后,一定会回来。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有可能。”
五年足够改变多少东西?也许那时赵海倾已经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赵海倾终于苦笑了一下,“云天,你这是在考验我么?”
“可以这么说,”云天笑着扬了扬眉毛,“别告诉我你的爱连五年时光都经不住。”
良久后,赵海倾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道:“好,五年。云天不要失约,否则就算翻遍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第三十章:经年
两年后。
落月岭。
一个黑衣少年手持长剑,蹲在山头的草丛里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旁边年长些的蒙面少年低喝道:“蠢货!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黑衣少年委屈道:“我忍不住嘛……”
“使劲按人中就忍住了!”
“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蒙面少年拍拍他的脑袋,一指不远处的山路,“等一下他们从这边过来,你就跳出去拦住他们。”
黑衣少年“哦”了一声,“大师兄,要是我打不过,你会帮我吗?”
蒙面少年淡淡道:“打不过的话没有肉吃,你自己看着办。”
“……”
不多时,山路尽头远远行来一队人。
他们都是提着大刀的汉子,吆五喝六地赶着十多辆马车,车上载满货物,一看就是打劫来的。
黑衣少年等他们走近,唰地飞身跃了出去,拔出长剑大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山贼和同伙对视一眼,捧腹大笑。
“哈哈哈!!小毛娃,老子在这条路上混的时候你爹还在吃奶!”
黑衣少年脸红了一下:“好吧,不管我爹那时候有没有吃奶,反正你得把这些东西留下。”
山贼头领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老子今儿个心情好,留你一条小命,快滚吧!”
“不行不行,师兄说了,你要是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我就得揍你。”
被一个毛孩子如此挑衅,纵是山贼们心情再好也忍不住发怒了。两边一触即发,霎时间打得不可开交。
黑衣少年虽然看上去不大,身手却出奇的好,他以一敌众居然还游刃有余,一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山贼们就被他全部打趴在地,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草丛里的蒙面少年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啪啪啪地鼓掌。
“好师弟,干得不错。”
被打劫的商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地向他们道谢,“多谢二位少侠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这些银两还请少侠收下,权当一点心意……”
黑衣少年憨厚地抓抓头发:“不用不用,助人为乐嘛……哎呦!师兄你干嘛掐我……”
蒙面少年清了清嗓,肃然道:“银两就不用了,咱们在山上有钱也没处花。敢问这位高板高姓?”
“在下姓徐,青云镇人士。”
“哦……听说徐老板这次押送的都是药材?”
“对,对,都是一些极珍贵的药材,所幸少侠出手相救,不然我全家老小来年都只能喝西北风喽……”
“这个……咳咳,不知徐老板有没有一种叫做朱明草的药材?若有的话,就卖给我一些吧。”
“朱明草?有、有!少侠需要的话只管拿去……”
“我还没说完呢,除了朱明草之外,我还需要桂西草、青!、小金砂……”
他一连列了一大串药材名,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那徐老板一听,顿时面有菜色地想:他这么狮子大开口,和那伙山贼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他抢人的方式更加隐晦一点而已。
好在这蒙面少年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白要,最终用八折的价钱将所需药材都买下来了,也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云天满载而归回到山上,将装满药材的包袱往白风真人眼前一丢,转了转臂膀道:“可累死我们哥俩了,师父,明日的早课就免了吧,让我们多睡一阵。”
白风真人两眼放出精光,欣喜若狂地扑到那包袱上:“不愧是我的徒弟!哈哈哈哈,这么一来为师就能炼出仙丹啦!”
“得了吧!自打上次试了你炼出来的东西,我脸上的疙瘩到现在还没退!你什么时候解决我的脸面问题!”
白风真人尴尬地咳了一声,摆手道:“爱徒莫慌,半月之内为师定能叫你恢复原貌,保证比从前更加玉树临风,迷倒柳坡村所有的老少娘们。”
云天体态修长,虽然蒙着面,但那身形却是说不出的优美。
这两年内他长高了不少,也结实了不少,早就不是当初那纤细的模样了,如今云天下山一趟,那就跟鲜花儿进了蜜蜂群似地,走到哪都有年轻小娘子羞答答地望着,甚至有媒婆找上山来为云天说媒,搞得他烦不胜烦。
后来云天为了避免骚扰,索性对外宣称自己已经娶妻,并且不会纳妾,为此还造就了一个深情的名声。
不过他这一招击退了小姑娘,却击不退另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夏玉真,是江南一名富家公子,长相颇有水乡男子的那种风雅味道,加上他为人够不要脸,出手又大方,在江南一带朋友众多,也很受女子欢迎。
夏公子的劫数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一天他上山游玩,被毒蛇咬伤,眼看着就要小命休矣。这时云天刚好路过,便顺手救了他。夏公子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可一看到云天,他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心道天下居然有如此好看的人,从前见过的那些与眼前这个一比,当真都成了中庸之姿。
再后来夏公子心里就装不下别人了,他为了上山见云天一面,甚至不惜下血本寻来各种珍奇药材送给白风真人炼丹。云天虽然对他无感,但师父倒是很高兴有一个免费药材库,云天便只好对夏公子的殷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回应也不拒绝。
这一天,夏公子又带着二十两鱼肠草上山来了。
彼时云天正在午睡,听说了夏公子到来的消息,他颇为烦躁地挥挥手,对师弟道:“让他把药留下,然后赶他走。”
师弟踌躇地挠挠头发:“这样不好吧……”
云天顶着满脸的红疙瘩哭笑不得:“林小蛋,老子都这熊样儿了,你诚心让我出去吓他?”
师弟这才如醍醐灌顶,“我明白了,我就告诉夏公子说你毁容了。”
“……”云天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太对劲,可也说不出究竟有什么问题,于是翻了个身道:“去吧去吧。”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夏玉真悲伤的高呼:“云天!云天你怎么了?是谁将你打伤了么?!快让我看看!”
林郸看着夏公子,既同情又认真地说:“大师兄已经娶妻了,夏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信,成了亲的男子又岂会如他这般洒脱。”
“这二者之间有必然关联么……?”
“你说他有妻室,可有证据?你曾见过云天的夫人么?”
林郸点点头:“当然,我看过嫂子的画像。”说着回房取出一张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展开来,上面画着一只叮当猫。
夏玉真与此猫对视,只觉得天雷滚滚,“……”
林郸一本正经道:“这便是我嫂子,你瞧,这里还有大师兄的落款。”
夏玉真细细打量了一阵,觉着自己的容貌比起这怪异丑人来说真是有如云泥之别,于是轻蔑地“哼”了一声,挑起眉尖儿妒忌又挑剔地说:“黄夫人的脑袋似乎有些圆……”
“脸如满月,是福相。”
“这嘴巴似乎有些大……”
“嘴大吃四方,饿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