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蔡顿了顿,冷汗从背脊一路滑下:“五爷,我知。”
秦泰见及此才长舒一口气,矮下身将他扶起,阿蔡的手臂吊着三角巾,被秦泰晃晃悠悠扶上了床。
秦泰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对阿蔡说:“你做了事收下钱是应该的,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阿蔡犹犹豫豫收了支票,也不敢看到底有多少数字,慌慌张张塞到了枕头下面。
秦泰满意地站起身,又被一群保镖前呼后拥地出了门,临走,他又说:“阿蔡,好好休息,这里是黎家的地盘,外人不敢造次。”
阿蔡点头,目光跟随秦泰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走廊拐角。
秦泰的话在阿蔡脑海如影随形,那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黎家,呵!黎越掌不了的权全都捏在秦泰的手心里,他们就是傀儡,任由他捏面搓圆。
叶维找上关海楼,脸色泛青,本一张倜傥的脸这时乍一看像诈尸。他不顾仪态不顾阻挠,怦一声撞开了关海楼办公室的门。
此时关海楼正开会,他的下属正开着投影仪为他解释股市行情。关海楼的股票连连跳水,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叶维这时正撞上枪口,他一来,众人用调笑的神情互使了个眼色,然后纷纷走避。
叶维站在门口,这时他气消了大半,理智回笼之后深感自己风度气度全然消失贻尽——他真是在丢自己的脸。
关海楼扔下文件,绷着脸问:“什么事?”
“关总,我叶维不过是个伴游,不是挡子弹的!”回想昨晚那一幕,叶维下意识又瑟缩一下。
关海楼听的云里雾里,但不辩驳,他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叶维进了办公室关上门,扒拉几下自己凌乱的刘海,继续道:“昨晚你派人去杀黎越却不告知我。我差点死在那了!你以为黎越那么好唬弄?”
关海楼总算找到点眉目,他暗忖,原来与黎越结仇的不止他一个。也是,黎帮那么深的水,谁知道黎帮有多少内鬼呢。当初黎越上台的时候得罪的大佬都可组一个连了。这么想着,原阴霾的心情豁然开朗。他笑着问:“黎越现在如何?”
“他没事。他的保镖替他挡了一枪。”
关海楼失望,后又想,他也不能那么莫名地当了这个替罪羔羊。既然黎越以为事情是他做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个罪,让他的爱人林笙担了。
叶维把关海楼的沉默当默认,他分明不将自己当人看待,这么想着,对关海楼的成见更深了。
关海楼见叶维悲愤交加,且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活像个乞丐。他笑意更深,对叶维招招手。
叶维不明就里上前,只听关海楼窝在椅子里调笑自己:“我以为你只是清高,原来还小如鼠。”
叶维听了关海楼的话脑中一片空白,他听惯了恭维与奉承,冷不丁冒出那么一句中伤自己的,顿时无法消化。他愣了愣,脸色由青转红,指着关海楼的鼻头“你”了半天。
关海楼抬手看时间,站起身挡去了叶维的手说:“叶维,我很忙,没时间招待你。尾款我会让人打入你的户头。告辞。”
叶维是被人架出关海楼的公司的。用关海楼的话说,这人不知好歹,狗屁不通,怎么成了香港最出名的伴游了?
林笙的公寓被警方搜查。警方在卧室抽屉发现凶器,系那晚刺杀黎越的同一型号手枪。
黎越获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警局。他在O记门口来回踱步,他的手下里三层外三层将警局门口围个水泄不通,号称不放林笙他们就不走。警方别无他法,申请上级,上级指派了SWAT来,他们被命令:敌不动我不动。
弹道分析科拿来报告,黎越见对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放下。
林笙被带出审讯室时,仅着一件白衬衫,头发有些凌乱,刘海遮住了双眼,看不清他的神情。黎越伸长了脖子,双眼直勾勾盯着林笙。林笙弯腰签字,衬衫下摆开着口,就这么露出了一大截腰。
黎越脱下外套上前为林笙披上,几近低声下气地提醒他:“小心着凉。”
林笙兀自疾步向前走,不领黎越的情。
黎越有些尴尬,外套也被林笙丢在地上。阿蔡眼疾手快,单手捞住衣服恭敬地交给黎越。
黎越不依不饶,跟在林笙身后,关切地问:“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林笙停下脚步回头看黎越。黎越被他这么一看,倏地住了嘴。
两人沉默半晌,继续一前一后地出了警局。
林笙扬手招来的士,黎越为其开门,并一并坐了进去。“我知这事与你无关。我向你道歉。”
林笙安静地听,黎越见林笙没有反感,继续道:“我那是被人算计了。早提醒过你,少与关海楼那混蛋出双入对的,对你没好处。他现在不仅害我,还想害你。”
林笙转头,目光冰冷,话语刺骨:“说完了?我也提醒过你——滚。”
第二十二章
黎越顿时语塞,他偷偷斜眼看林笙,林笙的言行举止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开玩笑的。黎越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看了眼的士司机,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不是想诋毁关海楼,是他不仁不义在先。”
“而你假仁假义在后?”林笙反问。
黎越再次将到嘴的话吞回了肚里去。他干咳一声,小声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越,你觉得这样很有趣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林笙转过头看黎越。
黎越回想以前,黎越喜欢支着下颌这么看着自己,有时笑,有时皱眉,有时念念有词。无论什么面目,他的眼中永远都满含柔情。而现在,林笙眼中的柔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满眼的疲惫。他与黎越对视,他们之间唯一不变的或许就只有黎越对林笙的感情,天荒地老的那种。
黎越慢慢摇头,伸手死死抓住林笙的手,说:“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你说的?永远在一起。”
车厢顿时沉静下来,林笙的手任由他握着,此时此刻他猜不透黎越心中的想法。他义无反顾地抛弃他们的感情,他该恨自己才对。可偏偏从黎越口中说出的却是那么深刻的爱恋。他不由反思,黎越真是自己可携手一生的人?
的士平稳而缓慢地行驶在拥挤的马路上,在这个闭塞的空间里,林笙几乎可以闻到黎越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转而变得陌生。他抽出自己的手,整了整衬衫,说:“黎越,人会变的——这点我从来港之后便在你身上体会到了。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勉强没幸福。”
黎越的心沉了下去,他笑的牵强:“你说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林笙冷笑,突然对司机说:“司机,这里停。”
黎越殷切的掏皮夹付车钱,被林笙断然拒绝:“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黎越下车时垂头丧气,的士车开走后,阿蔡从黎越的座驾中探出头来,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公寓,他咧嘴对司机笑:“这里我看着,你明天来接黎生。”
在见林笙之前,黎越的的确确对林笙产生过怀疑的念头,但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叶维的话不能全信,而他却对林笙深信不疑。
黎越跟着林笙进了公寓大门,却被关在门外。黎越并不恼怒,轻叩房门:“我们谈谈?”
黎越伏在门上听声音,半晌无动静。他又敲门:“你不开门也无妨,我们隔着门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们差点都结婚了。”
门突然打开,林笙黑着脸压低声音吼:“黎越,你疯了!”
黎越半个身体挤入门内,满意地笑:“是啊,想你想的发疯。”他搂住林笙的腰,一个转身将门带上,他将怀中的人压在门上喃喃,“不结婚也无所谓,只要你呆在我身边。”
林笙以为的一辈子,是两人携手与世无争平淡一生。黎越以为的一生,又是什么呢?“在你身边,即使已经不再爱你?”
黎越手一颤,又将手臂将人圈的更紧,说:“林笙,即使今天差佬在你家搜出的手枪真将你定罪了,我依旧信你。你不会在无数次救我之后又转身把我推入火坑。更何况是要我的命。”
林笙低头不语。
黎越吻着他的额头,几近乞求:“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笙抬头与他对视,他好奇,黎越的执念到底从何而来?爱情这东西将他的童年摧毁,他依稀记得母亲为了爱情放弃所有,最后连自己的挚爱都将她背叛。
可偏偏黎越执着于自己,既然如此,何妨放手一搏?
两人紧紧相贴,黎越呆呆地看着怀中的人有些痴迷,双手捧起林笙的脸情难自禁地一路碎吻而下,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你不爱我也无所谓……我爱你就够了……”
天光时分,阿蔡在街角扔掉烟头,拢了拢衣领,捧着一杯咖啡饮掉最后一口。他按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左手臂,抬头正见林笙公寓的卧室窗帘被人拉开,黎越穿一件衬衣,一脸神清气爽。
林笙回黎家别墅时,行李如走时一样,一个小型行李箱。
关海楼获悉此事后砸桌子摔椅子,揪着叶维的衣领不放手:“你特么吃我的用我的竟然做不好一件事!我要你再香港无立足之地!”
叶维被人勒地开不了腔,只能红着脸,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双手不停挣扎。
关海楼放下他,蹲下身拿枪指着趴在地上的叶维的脑袋:“听好了,这一次给我用脑子了!”
关海楼本与秦泰是八竿子扯不到一块儿去的。一个搞赌场,一个搞海洛因,进水不犯河水。但两人有了共同的敌人之后就不同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于是相约在一北京风味的茶楼小叙。
茶楼开在窄巷内,暗红大门对着老街,鱼龙混杂,楼下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关了门,这里就成了老北京。京剧脸谱悬在墙上,龙井普洱香味缭绕,窗口挂了只鸟笼被灰色的布遮着,依稀可以听到鸟叫声。
原本喧嚣的茶楼今天分外安静。楼下坐的客人不开腔,楼上秦泰悠然地喝茶,关海楼绷着脸盯着秦泰看。
关海楼首先开了腔:“五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偏偏黎越的情人偷了我的东西,又将罪名按在黎越头上。亏黎越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他偷了你什么?”秦泰挑眉。
关海楼干咳几声,答:“你该听过,林笙这人不简单。之前与黎越同居时,他拿了黎越的漂白证据。后来他曾与我呆一块儿了,他故伎重演。这人分明想拿这东西威胁我们。”
秦泰的确听阿蔡听过这事。又听关海楼这么一说,感觉林笙是个惯犯不可饶恕。他现在回来找黎越,对黎帮没好处。关海楼这么跳出来与自己讲这些,分明是让自己做出头鸟。他冷哼:“这事我管不了。你该知道,黎帮现在的话事人是黎越。我老了。”说完佯装起身要走。
关海楼忙拦住秦泰,说:“五爷先别走,这事不难办。只要有您支持,我出力,您看戏。如何?”
第二十三章
秦泰已入暮年,年轻时什么都干过,却没干过背祖忘宗的事。以前不会,将来更不会。关海楼这么说等同于自己让他毁了黎帮。黎越年轻没阅历,做事难免无分无寸,就拿林笙这事来说,的确过火,却不至于罪该万死。
他摇头:“关海楼,我虽然老了,但不至于昏庸。我知,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会那么做。但是你得考虑清楚得罪我的后果。我将话放这了。回去你考虑清楚。”
林笙穿着睡衣刮胡子,黎越从身后抱住他,两人在镜前相视而笑。“早上。”黎越在他脖颈处烙下一吻。“今晚我订了位,六点。我来接你?”
林笙放下刮胡刀转身在他唇上吻下去,说:“一顿饭餐而已,我自己去就行。”而后看着被自己蹭满脸剃须泡沫的人笑出了声。
黎越假意恼怒,横眉对他叫:“谋杀亲夫啊!”
林笙随手拿毛巾拭尽自己的脸后逃出浴室,不忘回头嘲讽:“你脸皮那么厚,杀不了。”
黎越追出浴室将他一把拦腰抱起扔床上。两人双双跌入大床,黎越压住他,边吻边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该为今晚来个预演?”
林笙无不贪恋着他的柔情,或许这么做真能让自己忘了以前的伤痛与忧伤。这一份爱恋,是他的仅有。
林笙被刑岚召唤进办公室后,将门落锁,又拉上窗帘,一脸严肃,他问:“林笙,这次我可能保不了你。大律师公会正在立案调查你,可能会因你的行为守则起诉你。如果成立,你这辈子可能做不了律师。”
这一消息如千顷巨石猛地落入林笙心头。他脑海仿若被掏空一般,只是下意识地开口询问:“立什么案?”
“伪造证据。”
“我没有。”林笙翻遍脑海每一个角落,均找不到任何有关伪造证据的记忆。“他们诬陷我!”他倏地站起身双手猛地撑在办公桌上,双眼通红,“师傅,我没做过无须承认!律师是我的梦想,谁也不能毁了我的梦想!”
刑岚甩手给林笙一巴掌,吼:“你这样是身为一个律师该有的样子?你的冷静去哪了?”
林笙双手搓脸,长舒一口气后低声道:“师傅,是谁?”
“无论是谁诬陷你,现在你该做的是回家冷静!Get out!”刑岚手指门外,命令。
林笙心不在焉地驾车返家。思及刚才刑岚的话,他心烦意乱起来。到底是谁?客户?对手?还是……关海楼?
他只是希望循着自己的生活轨迹走,无磕无跘的走下去。但他自尊心作祟,不愿身边的黎越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唯有转移他的视线。思及此,他脚踩油门,生生闯了红灯,耳边车鸣声呼啸而过,他一咬牙,车身已撞在防护栏上。
黎越慌慌张张闯入急诊室,阿蔡为其引路。林笙坐在轮椅上正被护士推出来。黎越见人还算精神,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但依旧心有余悸。他蹲下身问:“没事吧?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医生再帮你做个全身检查?”
林笙反握住黎越的手安抚:“没事,只不过扭伤了脚而已。休息几天就好。”
黎越将轮椅从护士手中接过,说:“扭伤也可大可小,何况你撞车,谁知内脏有没有受伤。我怕你就像上次那样……”话说到这,黎越突然住了口。他小心翼翼地看林笙的反应,林笙只是淡然地笑。他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只是怕你又离开我。”
林笙轻笑出声:“怎么会呢。”
黎越将林笙接回家中,车刚停,他立马下车将病人抱进别墅。林笙一路被人行注目礼,他挣脱不开只能将脸埋在黎越颈窝中,心里有些难堪,更多的却是甜蜜。
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阿蔡敲了敲黎越卧室的门,门被开了一条缝,黎越将头探出来问:“什么事?”
阿蔡清了清嗓,在黎越耳边轻声道:“林生有事瞒您。”
刑岚看着眼前的黎越,边喝咖啡边读报,偏生不理会一脸煞气的人。怎么说呢,这人对林笙的温柔有目共睹,但光温柔是不够的。爱情是双方的,光一厢情愿怎么行。他抬起眼皮瞅了眼黎越,黎越的手下正对自己虎视眈眈。他冷哼,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待佣人收了餐具之后刑岚拉紧睡衣才睁眼看黎越:“难为黎生大清早来府上做客。招呼不周,请多包涵。要不要让佣人为您来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