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和……任致鑫?”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于回答,张楠抓了抓头发,还是实话实说,“我是他前夫。”
“嗯……”徐医生若有所思,双眉更是在听到张楠后面一句话时微微上挑。
“我想和他复婚。”
“因为孩子?”
“不,不仅是因为孩子……嗯,其实就算没有孩子,我也还想和他过日子……”张楠有些尴尬的笑笑,想要和一个外人解释清楚他和任致鑫的事情,三言两语可不够。
“我了解了,其实我没有要干涉你们家事的意思,只是……你们的情况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有个情况我还是有必要和你讲一下的。”徐医生用笔随意的敲打着桌面,一边和张楠说道,“我觉得病人并没有完全的接受你的照顾,他的顾虑在哪里,我不清楚,但是结果很明显。看病,病人的配合很重要。就算你再细心,有些症状他不说,还是没有办法知道。很多症状,只要他说了,对症下药都是可以治疗或者是缓解的,但是最怕的,就是他自己不提出来。”
徐医生说到这里,张楠已经急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他怎么样?”
“你别急呀,听我慢慢和你说……”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张楠的步子有些沉重,提着热水瓶迷迷糊糊的走到楼梯口,他在自动贩售机前停步,买了罐咖啡。
难得这种天气还有冰咖啡在卖,张楠揭开拉环,仰脖灌进去一大口。过多的糖分把苦味都遮住了,滑腻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向下,许久才有酸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就是这样了,做的时候以为可以义无反顾,哪怕知道回头不一定有岸还是选择向前,现在才知道,苦果是最后才尝到……
走廊里的窗子敞着,冷风呼呼往里灌。站了不大一会儿,张楠的鼻尖已经是冰冰凉凉,呼出的气也凝不成白雾了。长叹了一口气,把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送进嘴里,张楠搓搓手,往病房走。
轻轻的推开门,暖风熏得张楠浑身一颤,看到任致鑫正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喝酸奶,他才放松脚步走进去。
“我刚去问徐医生了,她说可以不用吸氧了。你胸口还闷不闷?”
“没事。”任致鑫把酸奶盒丢在小桌板上,一脸不满,“这什么酸奶啊,都不酸,甜得发腻。”
“不够酸?你以前不是最爱买这个牌子么?原味的,然后自己往里面添水果蔬菜丁。”
“不知道,不吃了。”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任致鑫转身想闭眼。
“想不想去厕所?”
看到任致鑫摇头,张楠在床尾坐下,用力搓了搓两只手,“来,我给你活动活动腿。”说着,搬起任致鑫的一条腿,握住他的脚掌轻轻扭动。
任致鑫因为伤了腿,又有五个月的身孕,这些天一直没能下地活动,医生叮嘱张楠一定要多帮他活动下肢,防止深度静脉曲张。起初任致鑫还很是抗拒,后来也就慢慢默许了他引导自己的肢体运动。
其实任致鑫这次摔倒骨折,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怀孕以后缺钙,虽然除了口服钙片,这几天张楠又变着花样给他食疗补钙,他还是常常会腿抽筋。
张楠的按摩手法算不上娴熟,但是他对任致鑫身体上的每一个反应都很熟悉。他的脚一缩,张楠就知道他抽筋了。顺着劲转一转,再捏一捏,直到手中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张楠才把任致鑫的腿小心的放回被子里。
拿了毛巾来给任致鑫擦擦额头上的汗,张楠抬手帮他理额发的动作被他躲开了,张楠也不以为意,轻声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摇摇头,任致鑫蹙着眉扯了扯领口,“身上都是汗,难受。”
“早上才擦过澡,这病房里温度低,洗那么勤容易感冒,忍忍好么?给你换身衣服?”
得到任致鑫的同意,张楠从包里拿出一套干净睡衣,又去厕所拿热水摆了一遍毛巾。给任致鑫换衣服的同时,快速的给他擦了擦脖子和后背。
新换的睡裤是从侧面系扣的,是张楠看任致鑫换裤子不方便,怕他着凉,自己改的。任致鑫前几天亲眼见他缝的。
“好了,这会儿舒服点了吧?”用被子把任致鑫裹得严严实实,张楠又凑到床头,“想不想上厕所?”
“不想!”语气不善的回了他一句,任致鑫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张楠也不恼,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提起来,拿到卫生间用小盆泡起来,蹲下来用手快速的搓几把。
任致鑫现在卧床,不能随意走动,很多事情不借助别人的帮忙根本做不到,心情难免抑郁。张楠劝解不了,想着不如就让他发泄发泄好了。
张楠心里明白,其实任致鑫现在勉强同意自己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他二哥和二嫂,若是没有他们的介入,任致鑫也不耐这样尴尬的相处模式。想好好和他谈谈,可是任致鑫那个倔脾气,根本不给自己机会。他现在情绪不易起伏过大,张楠可不想再看到他憋气憋得嘴唇青紫的样子了。他宁愿看到他像以前那样中气十足的指着自己鼻子发飙。
张楠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任致鑫正伸长了胳膊去够桌边的苹果刀,张楠连忙快步走过去,接下他手里的苹果,“我给你削,你躺好。”
“不用,我自己可以。没你我也饿不死。”
“知道,我知道。”张楠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知道你没我也过得很好,我只是想你轻松一点。”
任致鑫也不接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电视屏幕上的播音员。
“喏,吃吧。”知道他喜欢抱着整个苹果啃,张楠把苹果削好皮直接递给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张楠忍不住又问,“致鑫,想不想去厕所?”
任致鑫终于被惹火了,“你干嘛?一晚上你问了几次了,烦不烦啊?你到底想干嘛?”
“没,就是问问你,你有什么一定要和我说。”
“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睡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就是怕你……有什么也不说……”想想刚才徐医生的话,张楠张了张嘴又合上,弯腰把任致鑫生气丢在一边的苹果捡起来。
“他可能有些时候不好意思和你提要求,怕麻烦你,少喝水,憋尿,这样对他身体都不好。和你他不说,护士是年轻小姑娘他更不好意思,要不是我察觉了问他,他也不会和我说的。要真等到尿路感染,可有他的罪受。”
医生的提醒很直接,可是张楠不能这么直接的和任致鑫说。这次再接手照顾任致鑫的生活,张楠就感觉到他并没有全身心放松的信任自己,能开口就少开口,张楠也很无奈,可更不能坐视不理。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那么多工资,你总不能让我白拿吧!”
“什么意思?”
“我是领工资的护工,你和我客气做什么?你二哥的钱好赚到可以不工作白给么?”
看着任致鑫将信将疑的表情,张楠耸耸肩,从塑料袋里又拿了个苹果来削皮。他手法利落,很快又削好递到任致鑫手上。
“物尽其用,别让你二哥二嫂白费心。”
第二十九章:专职看护
接近午夜的医院走廊,在荧光灯管发出的昏暗白光下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可那个坐在木质长椅上的男人却似乎对这样的氛围毫无所觉。他专注的盯着手里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脸上疲惫的神色被蓝白色光线照亮,翻飞的十指不停地向电脑传送指令。安静的走廊上除了偶尔从某间病房内传出的隐约呻吟,就只有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
夜深人静,正是病人和家属都进入深眠的时刻,除去他,大概也只有值班的护士醒着。
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手托着下巴审视着自己刚才的工作成果。他的神情很是投入,双眼微微眯着,视线锁定不大的屏幕,偶尔抿抿唇角,拇指来回拨弄着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走廊里的穿堂风携卷着丝丝冷气不依不饶的往他棉服的领子里钻,他却反应迟钝似的,隔好久才拉拉衣领,搓搓双手。
值班的小护士从厕所出来,熟门熟路的轻声和他打招呼。
“小张,还在忙啊?”
“嗯,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天天这么熬可不行啊,白天还得照顾病人,别把自己身子也搞垮了。”
小护士善意的提醒换来男人一个灿烂的微笑,她摆摆手,裹紧大衣回护士站了。
又瞅了一眼屏幕,他放下电脑站起身,小心的推开身旁病房的木门,看到床上那人面朝外闭眼安睡的模样,他才把探进去的身子从门缝里抽回来,又坐回长椅上。
关上已经检查过数遍的工程文件,打开一个文本文档,白底黑字,洋洋洒洒数千字。他不是个擅长文字工作的人,但这篇文章,只能他自己写。
考虑良久,写写删删半天,终于还是敲上了最有一个句号。从开头到结尾通读一遍,署上自己的名字,他保存了这份名为“辞职信”的文档。用电子邮箱发送出去,看着发送成功的页面好一会儿,他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白雾转瞬即逝,他也没有多做停留,他合上笔记本,跺了跺发麻的双脚,蹑手蹑脚的走回病房。
脚步声并没有吵醒病床上侧卧而眠的人,白色棉被下微鼓的肚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他把手掌搭在上面,正睡得香甜。
张楠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问他,“要不要上厕所?”
任致鑫摇摇头。
用手捋捋他有些过长的额发,张楠又问,“要不要喝水?”
仍然是否定的答案。
“那我帮你翻翻身,揉揉身子。”
“嗯……”
这回倒是应下了,张楠的嘴角在黑暗里微微上扬,一手轻轻的从他腰腹处穿过,另一手托着他打着石膏的伤腿,他也很配合的一只胳膊撑着床,一只胳膊勾住张楠。颇有些难度的动作完成以后,张楠面对着他在床边坐下,用双手帮他放松刚才压在下面的半边身子。
任致鑫仍然闭着眼睛,一呼一吸都很平稳,张楠知道,他并没有清醒过来。这是张楠很早以前就发现的小秘密,大多数时候,睡梦中的任致鑫都可以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一番问答过后,他仍然睡得安安稳稳,而第二天一早再问他,他绝对不会记得昨晚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夜晚进入睡眠状态的任致鑫,要比白天清醒时闹别扭的任致鑫好伺候得多。
棉被在张楠的捏揉拍打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好在没有影响到任致鑫的好眠。摸摸他这几个月来因为不规律饮食而稍显瘦削的脸颊,他也不躲开,反倒磨蹭了一下贴过来的掌心,张楠浅浅的笑了。
有点怀念那时候把他喂得脸圆嘟嘟,他对着镜子大呼要减肥的时候了。
如果回不到过去,那么将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帮任致鑫掖掖被角,张楠站起来,走到靠近窗户的行军床边坐下。刚准备脱掉外套躺下,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看到那个闪动的名字,张楠倒并不怎么吃惊。又望了望床上的任致鑫,他这才握着手机走了出去。
楼梯间里点着昏黄的灯光,站在窗口倒可以望见市中心广场上未灭尽的霓虹灯。他突然有种燃一根香烟的冲动,就像话机对面那人一样,把自己包裹在淡蓝色的玉溪烟雾里。
“你想了几天,就得出这么个结果?”
“鹏哥,这么晚了还没睡?”
“就是躺进被窝里听了这个消息我也得爬起来啊!”
张楠笑了笑,他能想象得到周维鹏裹着睡袍在阳台上抽烟的模样。
“做得不开心么?当初你不是说很喜欢做室内设计?”
“没有不开心,这份工作很好。”把手机换了个手拿,张楠搓了搓眉心,“我知道,或许以后还能再找到同样的职位,但是这样愉快的工作环境是很难再找到了。如果不是不得已,我其实很舍不得这份工作的。它毕竟让我看到了,我自己的价值。”
“你有实力,好工作有的是。只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为了照顾他放弃这份工作,一旦你们重新走到一起,你还能像之前一样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想做的工作么?”
“也许吧,我不确定。”
“那你心里不憋屈?缩在画廊里,端着你自己心里都无法认同的架子,照他所期望的样子过生活?还有你家里那边呢?这马上要过年了,他腿没伤之前就已经好几年不进你家门了,这次是有借口,可往后呢?还是一到过节就他过他的你过你的?”
“我想,我该和他好好谈谈的。我们两个之前,是欠缺沟通。有些事情是我自己没好好争取,他一直以来强势惯了,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上次我回家,我妈还喜滋滋的说致鑫喊他‘妈’了。”
“唉,算了……我看你呀,是铁了心要浪子回头,心甘情愿被他套牢了!”
多年的老友给了自己这么个评价,张楠失笑,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非离不可的理由。”
“嗯?”
“只是那时候有些问题我一直想不清。”
“那现在呢,想清楚了?”
“嗯,算是吧,有人敲醒了我。”
“有把握把他追回来么?上回看他别别扭扭的,好像对你还挺大怨气。你有几成把握追妻成功啊?”
“呵呵,不知道哇!就是只有一成的把握,也得照着十成去努力啊!有怨气也说明心里还有我不是!”
“都老大不小了,不管是你还是他,办事都过过脑子!后悔的机会可不是次次都有的!得,不和你说了,反正我是劝不动你了。你老板给的任务我算是尽力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电话挂断留下嘟嘟的忙音,张楠把手机合上,捏在手里转圈。
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今天大概是今年最后一个十五了,真的该为过年做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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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筋动骨一百天,且不说任致鑫腿里还有颗钢钉,就是他现在的特殊情况,也不是轻易就能下床走路的。
被困在床上的任致鑫脾气越发暴躁,尤其是和司卓通过电话确信了张楠是领工资的护工以后,更是跟他不客气了。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天天被困在这屋子里,就跟被泡在消毒水里的标本一样!”
“你不是情况特殊么,再忍忍,徐医生说必须得确认你和孩子都没事,嗯?”张楠一边帮任致鑫活动下肢,一边应对他每天例行的关于出院的牢骚。
“我早就没事了,再呆下去才要出事!这床板死硬,硌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早上人都没睡醒呢,护士就跑过来测这个测哪个,想多休息会儿都不成。”
“把垫子给你调整个位置吧,腰酸不酸?”
“还好……诶,你别碰那儿,痒!”脚底板被碰到引起全身的战栗,任致鑫用右腿狠狠的蹬了“罪魁祸首”一脚,这人肯定是成心的!“你老老实实干活,小心我扣你工资!”
张楠也不恼,抿起嘴唇笑了笑,“是,是,我可得好好伺候大爷你,养家糊口可就靠着这笔收入呢!”
“切,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么!光棍一条还说养家糊口,你好意思么你!”任致鑫双手交握搭在腹顶,被伺候的舒服得眯上眼,嘴里还是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