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敖按照雪狐所说的用神识在饕餮最古老的记忆中寻找关于“魂契”的契约:它的神识是饕餮兽形的缩小版,在传承记忆中寻找魂契,就像猛然推开了一扇古老的青铜大门,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它在半空中踏空而行,脚下是无数说不出名字的种族在战斗的情形,黄烟滚滚,天空中有衣袖飘飘的仙人和狰狞凶悍的神兽也在激战,法术打出五色的光团,场面华丽而壮观……但这些并不能吸引好斗的唐敖,他在时空的遂道中奔波,身边有一扇扇或古朴或粗糙或华丽各种样式的门,推开闯进去就是另一番情景……
这些都是传承自远古饕餮血脉中的记忆碎片,记录了那尊凶兽印象最为深刻的部分,有的只是一段电光急闪就毁天灭地的短暂战斗,有的是持续时间旷日持久的种族战争,有的是那个时期五洲大陆每个地方的各种妖兽图志——如果唐亚看到了可能会感叹这说不定就是最早的食谱,只是上面的东西人类绝对吃不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有时候人类甚至会成为它们的饲料……
在如此众多的记忆当中寻找某一样东西并不容易,所幸识海中的沧海桑田变换在现实世界中不过一瞬,当唐敖的兽形穿梭过无数记忆之门在最深处的玄铁大门前停下的时候,空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面色苍白的唐亚没有知觉的悬浮在灵髓之中,灵髓只能稍微修复他身体的损伤,暂时保持在一个不会再糟糕下去的状态。
巨大野兽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它小心翼翼地在离唐亚比较远的地方下水,四肢没进灵髓之后,水面微微上升一些,野兽慢慢靠近,只带动水流产生很细微的波动,最后,在青年上方停了下来。
“亚亚……”野兽轻轻呼唤着,昏睡中的青年好像听到了它的呼唤,发出很轻的一声呻吟,眉心因为痛楚皱起,让野兽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想用舌尖把眉心抚平。生病伤痛的人都会显得脆弱,也格外畏寒,四周围绕的灵髓虽然能减缓身体的痛楚,但也十分冰冷。
唐亚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不知道要如何醒来。他发现自己光裸着脚站在冰天雪地中,薄薄的冰层之下,是无数高举着手臂拼命抓挠着冰层的丧尸,他想跑,但身体好像冻僵了,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冰层越来越薄、越来越薄……脚下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唐亚闭上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下坠感和疼痛——但没有。
炙热的粗糙物体带着湿气碰触了他的半张脸,唐亚睁开眼,看到近在眼前的巨大黑色野兽,它伏低健美修长的身体,回首望着青年,赤红的兽瞳里满是煞气尽散的平和,它在邀请唐亚骑上它的背。
陷入梦境的唐亚看不到空间里的变化,不知道这里正发生着一件奇妙罕见的事情——那就是魂契的订立,那些远古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也许这会是近万年来的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层红光从野兽的身体中散发出来,慢慢向四周扩散,把青年的整个身体包括进去之后又扩散了两米的长度,远处看,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茧。附着在它体表的红色越来越浓,然后如抽丝般出现了一根细长但坚韧的血色丝线,丝线渀佛有生命一样,在“茧”的范围内漂浮游动着。随即,又出现了第二根、第三根……每根丝线出现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直到再没有新的丝线出现,围绕在野兽身边的丝线已经把它和青年的身体完全挡住,把一个茧状的光团变成了真正的茧。
漂浮着的丝线有无数根,它们摆动地没有规律,但没有任何两根缠绕在一起。丝线中央是体型缩小了一圈的野兽,它开始控制丝线一根根地附着到青年身上,就像血色的朱砂在衣物都被化成齑粉的青年光裸的身体上绘制下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咒文,每个咒文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都会猛然一亮然后隐没在青年洁白如玉的肌肤之下。
而随着咒文的写入,青年身体内部足以让人类致命的损伤也被带有法力的咒文迅速修复,青年的呼吸渐渐变得有力,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等到最后一个咒文完成,一人一兽之间猛然浮现一枚巨大的方形兽印,兽印一分为二,分别打入了青年和野兽眉心,红光一闪之后消失无踪。此时,青年已经恢复了红润的面色,呼吸平稳。
大颗的汗珠从野兽被毛中渗透出来,重重砸进不知何时腾起白色雾气的冰河灵髓中,既要绘制咒文,又要同时关注青年身体内部的变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手就要一心二用,不能出一点差错,野兽再精力旺盛也累的够呛,绘制完成之后硬撑着虚软的身体爬到不会压到青年的地方,野兽就瘫下了。
野兽伸出小心收敛了倒钩的舌头轻柔地舔舐着青年光洁的脸,看着纤长的眼睫微微动了动,然后艰难睁开了眼睛。它付出一半的精血和笀命,终于从死神手中夺回了它认定的伴侣。
又是一番骨骼噼啪作响,野兽已经变成了同样光裸的高大少年,他扶唐亚从灵髓中起身,宽厚的大掌被握住,顺着青年的力蹲坐在他身边。
“唐敖,对不起。”青年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温和笑意,歉意道:“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
他之前也思索过自己和唐敖之间是什么关系,但那时候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已经是重生一次的人了,居然还会怕这个怕那个,直到这次遇险……他终于不再逃避,揭开了那层窗纸。他看到少年火热和全然信任的眼神,感到自己心中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欢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也许对唐敖来说,很难再接受自己之外的人类,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除了唐敖,他也不会再接受别人走到如此靠近自己的地步,不可能把空间的秘密告诉唐敖以外的人。也许他的天性才是最为自私的……只有对方先付出全部,他才会献上自己。他再也遇不到能像唐敖一样让他安心信任的人了。
青年的手指还很冰凉,但抚过少年脸上的地方却迅速火烫起来,手指最后在唇边停下,眼前是青年不断放大清秀的脸,少年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直到唇上也传来了微凉的触感……少年紧紧抱住唐亚,像要把他融进骨血里,不,他们已经互相融进了彼此的骨血里,再也不会分离。
第67章:潮退
按理说确定关系之后一般人都会趁热打铁,让关系更进一步,但唐亚是第一次谈恋爱,唐敖是不知道恋爱为何物的野兽,确定了对伴侣的占有权之后心满意足,所以两人的双唇一触即离后,唐亚找出新的衣物给自己和唐敖换好,就直接奔去看旺仔的情况。
旺仔裹着毛毯吃饱喝足,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唐亚抱起他,小心掀开毛毯,托着婴儿小小的身子放进了灵髓当中,冰凉的液体让人不适,旺仔挣动着,但灵髓的作用很快就显露出来,婴儿裸露的青紫迅速消退,疼痛减轻,旺仔挣动的力道也弱了下来,发出细微的哽咽。
“没事了哦,乖。”找出小衣服给旺仔穿好,再包上薄毛毯,唐亚也终于有时间询问雪狐关于旺仔的事。自己救旺仔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子,但听雪狐的意思,它是因为别的原因。
“这个婴儿是‘阿赖耶’。”虽然说是救唐亚,但自己什么都没做,而且舀人手软,刚刚占到大便宜的雪狐有问必答。
“阿赖耶?这是一个称号?”唐亚一下子就想到了唐敖所说的那个声音,叫基地交出“阿赖耶”的声音。可是为什么是旺仔?它要旺仔做什么?
“没错,‘阿赖耶’是个称号,是魔族对命中注定的伴侣的称呼。”说到这里,雪狐是有些自得的,要不是它活的够久,什么都见过,也不能一下子看出来。
“魔族?”
“蛮荒时期,天地灵气充足,滋生万物,有神族、魔族还有各种远古兽类。这些兽类和神族走的近就被称为神兽,和魔族走的近就被称为魔兽,还有游离在天地之间的被称为妖兽。但无论是哪一族,都十分注重血统的传承,因为那是力量的来源,就像水龙绝对不会找火龙做伴侣一样,因为属性不和,后代的力量只会被削弱。力量为尊的魔族尤其如此,它们血脉当中有一种本能,只会选最适合自己的做伴侣,而且一旦选中就会在对方身上打下烙印,永远不会更改。”
“烙印……”唐亚回忆自己刚刚给旺仔治伤并没有看到什么痕迹。
“刻印在灵魂上的烙印,肉眼当然看不到。要用神识才可以,吾和唐敖就能看到。”闻言,唐亚看向唐敖,唐敖点头。
“地球上有魔族?”
“愚蠢的人类,你献给吾的源珠不就是魔气凝结而成的产物么。”雪狐鄙视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魔界和地界之间的交界处出现了亿万年才会出现一次的时空裂缝吧!魔界的魔气泄露到地界,人类受不了魔气侵袭变成了最低等魔物,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丧尸’,‘进化丧尸’也就是比最低等魔物稍微高级一点,它们都是没有脑子只知道取食的东西,肮脏低等,只有被你们称为‘智力丧尸’的才算是魔族中的一员,在旺仔身上留下烙印的,应该就是它。”
“魔气?不是病毒么?”
“病毒是你们人类的叫法,在魔界和神界都是称为‘魔气’,而且对吾辈来说,魔气是一种可以吸收的能量,但对弱小的人类来说,你们脆弱的身体接受不了这种能量,就会反过来成为魔气的傀儡。不过,人类也是有点脑子的,居然研究出了和魔气相克的能量液,虽然含量很低。”
创新和智慧,也许是当年女娲神造人时,赋予人类最宝贵、最强大的能力,所以后来各族之间战争的时候才会争相拉拢人类,而且在神魔族分界而居之后,人类却在这苍茫大地上繁衍壮大,生生不息。
所以现在外面的情况就是一个魔族带着一群低等魔物来找回它的“伴侣”……唐亚被自己的想法囧到了,旺仔还这么小,它这是强买强卖啊……而且旺仔还没三个月大吧……它是有多恋童啊……
最重要的是,旺仔是自己的侄子,他要是二话不说把他交出去,还是交给一个怎么看怎么像丧尸的生物……这种事情,他还真做不出来,但要是不这样,基地怎么办?现在基地已经被丧尸——他还是习惯称它们为丧尸——包围,而且正在遭受猛烈攻击,每一刻都有那么多人死亡,在悬殊的数量对比之下,基地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交出旺仔就可以让这么多人幸免于难,自己应该怎么做……
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一列火车的驾驶员,火车失去了控制,如果在某个弯道换向,就能保住一车人的性命,但那个方向上有一个孩童正在玩皮球,不知道躲开,再如果,那个孩子是你的亲人——你该怎么做?是很多人的命重要,还是亲人的分量重?
如果智力丧尸是魔族,那么当初在靠近b市基地的时候,带走旺仔的应该就是它,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旺仔在昨天被带回了基地,在基地内受的伤和它无关,看着怀里的婴儿伤口全消白白胖胖的样子,可见智力丧尸把他养得很好……可是,一个人类跟着丧尸生活在丧尸群中,怎么可能会生活的好?就算衣食无忧,他的教育、观念……这些怎么办?总不会长大之后也以为自己是只丧尸,跟着吃人肉吧?
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离开群体生活并不容易,身边除了智力丧尸就没有别的人可以交流,旺仔怎么成长的好……
为了拯救基地几千万人的性命而交出旺仔求一时和平……这样说,自然会显得他很伟大,但唐亚的脸皮还真的没厚到这个程度。他在基地里认识的人只有朝阳小队的众人和季正云这个军官,有些交情但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他愿意给这些人提供一定的帮助,但如果超过自己的底线,他就会拒绝。基地里别的人唐亚连认识都不认识,当然更不会觉得他们有多么重要。
真的追究起来,希望基地保全——也许他只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稳定生活的地方,而b市基地刚好是这个地方而已。他不是在用旺仔换基地的安全,而是用旺仔换自己想要的和平生活。他心里感到负担,是因为他还不够自私?唐亚苦笑。
“亚亚。交出旺仔。我们。跟着。”心意相通之后,唐敖对唐亚的犹豫隐约也感到了一些,于是建议道。
“!”而听了唐敖的话,唐亚茅塞顿开,是啊,就是交出去,旺仔也没有危险,唐敖又可以踏空而行,他们可以观察旺仔过得如何,要是不好,就找机会把他带走,只要不牵扯到基地就好了……
“说得好!”唐亚对唐敖一向是不吝啬夸奖的,这是唐敖还没化形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以前唐亚都是揉他的头,但现在……想到刚刚那个由自己主动的吻,唐亚轻咳一声,脸皮微红地移开视线,他背后的唐敖没有等到奖励露出沮丧的神情来,好像每一根肆意生长的头发都沮丧地趴伏了下来,但在被青年握住手后,一条黑色的尾巴在高大少年身后虎虎有风地欢快摆动起来,纯黑的眼睛里满是明亮的欣喜。
方法已定,两人就不在空间里浪费时间,唐亚抱着旺仔,唐敖揽着他的腰,三人一起出了空间,然后身体猛然地下坠。严重的失重感让唐亚有一刻的恍惚,但随着高大少年长腿在墙面上有力地猛然一蹬,三人的身影像一道离弦之箭迅速像一座建筑屋顶飞射而去。
丧尸围攻基地的声音,炮弹爆炸的声音,人们嘶吼哭喊的声音……皎洁的月光下黑色涌动,渀佛永远不会停止,明亮的光芒突然盛开其中,远远隔着,唐亚好像都能感到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古代的时候,两国交战的情景和这相比如何呢?也许都是一样的惨烈,一样的生灵涂炭……
背后是少年柔韧又坚硬的温暖胸膛,怀中是不知丑恶没有忧愁的婴儿,夜风穿过发隙,俯视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上方……唐亚突然觉得自己渀佛置身梦中,上辈子死的时候,重生后为生存忙碌的时候,他哪里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呢?遇到唐敖,从这个角度观察b市……心里暖暖的,这就是幸福么……在他不再渴望的时候,幸福走到了他身边。
唐亚他们没有去人头攒动的基地大门边,而是在靠近围墙边缘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们站在一幢高楼上,高大少年放开青年的腰,转而握住青年的手,手掌被青年反握住,微微一紧,两人相视一笑。
“吼吼!!”一声声沉闷的兽吼声从高大少年的喉中逸出,声音很低沉,但站在唐敖身边的唐亚清晰看到了少年身前的空气都波动扭曲起来,可见这声音中蕴含的力量有多大,音量不高,但穿过层层阻碍,传出去很远。抵抗丧尸们的军人们和人们听到了,隐没在黑色尸潮之中的智力丧尸也听到了。
这道声音在人类听来只是一声兽吼,但在智力丧尸听来,却隐含着极大的信息——阿赖耶在我这里,想要他回去,就驱散这些丧尸,我们在b市边缘最高的楼房房顶等你。阴影之下,属于魔族的红色眼眸闪动了两下,它张开了双唇。
今晚的月光太过明亮,后来很多人回忆在那个b市基地几乎覆灭的晚上,他们先是听到了一声威震四野的兽吼,然后在天空中看到了一个速度十分快的黑影,像巨大的兽形,再然后,这些疯狂扑上来的丧尸突然开始退散了,好像被什么控制着,虽然不甘愿,利爪还拖着人类的残肢肉块,但还是慢慢远去消散了。它们的离开,就像它们的到来,如潮起潮落,涨潮时无可抵挡,退去时迅速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