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慨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揪起来一样地疼,他明明没做什么,他明明是因为喜欢他,他们俩那么好,以前形影不离的,妈妈还
嘲笑他们娶不上媳妇就娶豆豆得了,他就算不喜欢自己这样对他,他就算不让自己喜欢他,告诉一声儿不就得了,为什么,用
那样的眼神看他?
他就那么恶心吗?就算他不原谅自己,不跟自己说话,就算他跟自己生气,可是,他怎么能讨厌自己?
还不仅仅是讨厌,是厌恶,是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样一个人的厌恶。
张慨言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豆豆推着车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步子,然后骑上车,费力地用一条腿蹬着,觉得自己
的心像是被谁伸进去一只手像捏面团一样捏过似得疼,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豆豆,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就算,他曾经对他那么那么喜欢,那么那么好。
就算,他当初不管有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留一半给他。
就算,他替他跟一群流氓打架,回来被妈妈揍。
就算,他为了他扔了好几封女生的情书,连打开都没打开。
就算,他做梦的时候都只梦见他,自己对自己说只对他一个人好。
……
反正,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再也不会对着他象以前一样笑了,再也不会跟他勾肩搭背地走路了,再也不会跟他头抵着头地作
题了……
张慨言一遍一遍想着问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他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明明小时候,他很讨厌他,很瞧不起他,见他动不动就哭就总想欺负他,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小学的时候,他还带着全班男生一起欺负过他,让一个男生偷偷把他叫到一边在他口袋里塞两块糖说愿意跟他做朋友,然后在
他正高兴的时候全班一起拍着手叫他“小馋子,小馋子”,看见他哭,自己还觉得挺高兴来着。
后来为什么就很喜欢跟他一起玩儿了?
后来为什么就天天都想见着他了?
后来为什么就连睡觉不想跟他分开了?
后来为什么就连他是个男的都忘了就想和他在一块像喜欢女生一样喜欢他了?
谁知道呢,这件事情,真奇怪。
豆豆现在一定以为他是个神经病是个大变态是个同性恋了,谁让他对他做了那样的事呢?
早知道这样,不喜欢他就好了。
那他就不会这么讨厌自己了。
去年的时候,学校的一个住宿生还跟他说过他们小学的班里有两个女生老在一起是同性恋,同学们都很讨厌她们……
他自己那时候也觉得:呀,真恶心。
为什么现在轮到自己了,就觉得别人不能恶心自己呢?
因为他是真心喜欢豆豆的。
真心喜欢豆豆也是同性恋呀,凭什么不是恶心呢?
因为他也是后来才喜欢豆豆的,不是从一开始,一开始他不是同性恋来着,一……,不对,他喜欢豆豆,可是他不是同性恋。
什么叫同性恋呀?不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吗?你喜欢了男的,就是同性恋。凭什么人家别的同性恋你就觉得恶心,
你自己是同性恋你就不觉得恶心呢?你就觉得很应该呢?
他……,他也说不上来,只心里隐隐觉得,他没做错,是别人错了。可别人错在哪儿呢?他心里总有点理不清的东西,怎么也
抓不住,组织不成语言,来告诉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别人究竟错在哪儿。
期中考试的时候张慨言考了个第七名,老师找他谈话了,老师叫他出去的时候豆豆远远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装作没听见一
样,心里却“哼”了一声,说:“活该!”
豆豆自己考了第十一名,英语得了满分,全年级只有他一个满分儿,许多老师都表扬了他,他是这半个学期里全班进步最快的
一个。
第 9 章
整个初中三年程知著成绩一直很稳定地保持在中上的水平,他是所有老师眼里的大麻烦,逃课、装病、开假证明、上课说话、
看杂书、不完成作业……,总之除了班里男生和二班打群架的那次他没参加,其他的就没有一件值得老师表扬的事情了。
后来所有的老师都对他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了,管他比管三个班的差生都累,还不够让自己生气的。
谁知道这时候,程知著的成绩忽然火箭般嗖嗖嗖了。
话说初三那年,程知著迷上了玩升级,天天和最后面一排的三个差生拿着副扑克牌玩儿到日落西山,以至于一模考试的时候,
他的成绩居然排到了全班五十几人中的第四十多名。
程知著没敢跟家里提,不过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儿,继续混日子。
模拟考之前所有的课程就已经全结束了,学校进入中考冲刺阶段,各科老师都是一天一考,隔天讲评,程知著想逃课也逃不了
了,于是在这样天天的考试过程中,他二模考了个第五名,三模考了全年级第一,张慨言都比他考得少。
那天程知著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人晃醒了他,程知著一看,是班长。
“程知著,总分出来了,你是第一名。”
“屁,我历史和政治能考70分吗就第一名?你骗我倒数第一我还信。”
“不信你自己等着下午老师念成绩吧,哎,你居然能抢了张慨言的第一名,太厉害了,你小子怎么学的呀?教教我。唉,张慨
言一定气坏了,”
“哼!关我什么事儿。”
说出来没人相信,张慨言一点也不生气。不但不生气,他还有点儿高兴。大概程知著考第一名,全世界最高兴的一个人就是他
了。
鉴于一模考的成绩实在太烂,程知著一直没跟家里说过学校有这种考试,所以全家还一直处于中学只有期末考试的认知状态(
看看这家长,多么省心,哪像现在的家长们似的,恨不得给自己家孩子当孙子),以至于全家认为以程豆豆平常的烂成绩,最
多考个普通偏好一点儿的高中算到头儿了,十三中那是做梦,二十五中那更是连梦都别做。
所以二十五中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全家愕然。
程知著也没高兴也没不高兴,反正他从来走一步算一步,没想过太长远的事儿,所以这种顺理成章的东西,他一点儿感觉也没
有。
不过他特别讨厌一种感觉:又得跟张慨言一个学校。
好在没分在一个班,他在一班,张慨言在六班,教室隔得老远,恨不得十天见不着一次面,程知著这才觉得心里舒服点儿了。
高中开始住校,学校管得也严,可再严的管理也管不住程豆豆那颗长了野草的心,于是班主任和教导处的的抽屉里桌子上放着
的检查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
总得来说虽然程知著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差,但也一如既往地没人管,某一年暑假,妈妈甚至说:书包装模作样背回来干嘛?反
正怎么背回来的还得怎么背回去,以后就别做这种表面工夫了。
于是程知著堂而皇之地再不往家背书包。
爸爸还是很少见到,从初三那年开始,他合伙跟别人一起做生意,包了村东头一块地方做加工厂,接一些做家具木器的单子。
具体都做什么程知著不知道,但他到那个厂子去过,去的原因是他偶然发现一个值班室的床上放着几本书,古龙的,哎呀,那
叫一个好看,他不敢偷出来,于是天天跑过去玩儿。
高二那年办板报的时候程知著认识了隔壁班一个全校公认的美女,外班和低年级的男生给她取个外号叫“女神”,别的漂亮女
生成绩都不好,可是她总考他们班第一名,全校都说她和张慨言是金童玉女。
那天是下午第三节课,程知著站在凳子上正往黑板上抄一首散文,错了一个字,刚要擦,板擦一不小心掉了,还没下去,有人
给他递了上来,他一低头,差点儿把自己给晕着。
“我没有紫色的粉笔了,你这儿有吗?能借给我一根吗?”“女神”举着他的板擦,微笑得……真像个圣洁的女神呀。
“谢谢,有,就在盒子里呢,你拿吧。”程知著一下子觉得脸有点烧,说话差点儿变结巴了。
女神又一笑:“谢谢。我叫杨洁,你是程知著吧?英语老师在我们班说过你,上次英语考试全校只有你一个人改错题一道没错
,不过英语老师说你前面的词汇题老是不及格。”
“啊?”程知著挠挠头,脸更烧了,真没想到呀真没想到,女神居然认识他:“英语老师怎么还说这个呀?嘿嘿,我背不过单
词。”
“你跟六班的张慨言从小学就是同学吧?上次我们一起参加奥数培训的时候他说其实有人比他更聪明,就是你,没想到能从全
校第一的嘴里听到这种话,你还真是挺聪明的。”
程知著尴尬地笑笑,说:“哪儿呀,我连年级100名都没考过。”
女神笑了笑,说:“张慨言可从来没夸过人,他连三班四班的物理老师都不服,我们在奥数班的时候只听他佩服过你。”
程知著再尴尬地笑,想叉开这个话题:“那个,这是紫色的,绿色的你用吗?我这儿刚领的一盒绿色的还没用呢。”
“不用了,谢谢,绿色的我也有。哎你能帮我看看我们班这期板报怎么样吗?我老觉得不太好。”
“好呀……”
后来程知著特别盼望每周五下午办板报的日子,每次他都和杨洁有说有笑的,他觉得杨洁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样高傲,还挺亲
切的,每次都笑得特别真诚,根本不像其他男生说的不爱说话……
一来二去,有好事者终于发现了这两人之间的非正常男女关系,抓住程知著问:“程知著,你是不是泡上女神了?”
“滚!我只在办黑板报的时候跟她说过几句话,哪有你们说得那么难听呀,再说她成绩那么好,还有那么多人追,怎么可能会
喜欢我。”
“唉,我也想跟她说几句话,她怎么就不对我说呢?操,你小子太幸运了!看她跟你有说有笑的样子,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
。”
程知著心里也觉得美滋滋得,觉得杨洁对自己好像真跟对别人不太一样,有好几个晚上他就总熄了灯之后还睡不着,躺在床上
翻过来倒过去地想着杨洁,想着想着还笑出声儿来,吓得自己赶紧把嘴给捂上了。
后来,程知著终于鼓足了所有勇气,偷偷给杨洁写了一封情书。他也不知道这种东西究竟应该怎么写,就拿出自己收到的几封
其他女生的情书来抄,后来一看,太恶心了,一点儿也不合适,被逼无奈,只好自己写了一封,上面只有两句话:我觉得你人
挺好的,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把信塞给杨洁之后程知著好几节课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自己这件事儿做得太蠢了,那信写得也太烂了,就算不能照着诗歌的格
式写至少也应该照着散文的样子抄呀,他那个,有史以来最烂情书排行榜都能排前三了。
完蛋,杨洁肯定会拒绝他,以后再也不会跟他一起办板报了……
晚自习之前在走廊里遇到她,正和别的女生一起往教室走,程知著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可还是让杨洁给看到了,大大方方地跟
他说:“程知著,你说的那件事儿我觉得可以。”然后还冲着他甜蜜地笑了。
后来隔了没两天,全校就都知道女神跟一班那个小美男谈上恋爱了,有人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姐弟恋”,程知著一时间成了学
校的风云人物。
风云不风云的,程知著一点也没觉出来,不过现在每天晚上吃完饭上晚自习之前,他都不去操场打篮球了,而是装模作样拿本
书和杨洁一起在篮球场旁边的草地上坐会儿。
宿舍里的男生有搞了对象的到晚上就总爱跟大家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和女朋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还有人连怎么亲怎么摸的都跟
大家说,程知著特别不爱听,觉得他们太恶心了,谈恋爱就是谈呗,亲什么摸什么呀?
他讨厌,可有人就喜欢这个。所以有一天晚上,居然有人问他:“哎程知著,你跟杨洁亲过了没?”
程知著瞬间大窘:“滚!流氓!”
“我操,你不会这么长时间连亲都没亲她一下儿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流氓呀?”
“屁,你才流氓呢,搞对象连个嘴都不亲算什么搞对象呀?你傻呀?是人家不让你亲吧?我告诉你,要是女的不让你亲说明她
根本不爱你。”
一听见什么亲呀爱呀的,程知著眼前忽然飘出张慨言那恶心的样子,他使劲闭上眼捂住耳朵大叫:“闭嘴闭嘴你真恶心别说了
……”
然后全宿舍哄笑,说哎呀小知著还真是清纯呀。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程知著脑子里时常浮出这个问题来,杨洁确实没说过喜欢他。于是有几次,他看着杨洁,差一点就想跟她
说:“哎我亲你一下行吗”,可每次总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又咽了回去。
他总觉得,只有张慨言那种恶心的、没廉耻的流氓才只想着亲别人摸别人,正常人是不干那种事儿的,更何况,杨洁一看就那
么神圣,怎么能对她做那种恶心的事情?
杨洁其实不怎么爱说话,跟他一起的时候也总是看书学习,程知著本来也比较不会跟人交流,所以两个人总是静静地坐着,程
豆豆觉得,这就叫尽在不言中吧?唉,幸福真是能以任何方式存在呀。
某一天,杨洁跟他说,学校要选三个人去参加市里的中学生作文大赛,二班选的是她,问他们班选的是谁。程知著想了半天,
说:“不知道,这种事儿我才不管呢。”
于是杨洁问他:“难道你没想过要参加吗?这种比赛得了名次高考有加分的。”
“高考?不是还有一年多呢吗?早着呢。”
“程知著,你的成绩能上重点吗?”
“啊?重点有什么用呀?走一步算一步呗。”
“你……,你的成绩你觉得能考上本科吗?”
“啊?本科是什么东西?”
“你……,算了,简直对牛弹琴。”
“牛本来就听不懂琴,谁让你弹的。”
“……,算了,不提这个了,那个,我最近下了课都得参加语文苏老师的培训课,就不出来了。”
“啊,行,你们什么时候比赛呀?”
“再过半个月。”
过了半个月之后,听说参加作文比赛的回来了,他们学校有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一个优秀奖,现在三个人正在教务处接受表
扬呢。
程知著想了想,决定去接杨洁。
还没走到教务处所在的教学楼,听到花坛后面有人说话,程知著没想偷听,可经过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跟程知著在一起?”
“他给我写信问我能不能做朋友,我同意了,就这样。”
“他那么傻的人,你真喜欢?”
“当初是你跟我说过他是全校最聪明的吧?”
“那你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才喜欢他的?”
“张慨言你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意思,好像我跟你说那句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程知著是谁呢吧?怎么忽然对他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