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爷与少爷——林仔

叶晓天那家伙，肯定贪玩，尽想着怎么偷溜出门，被夫子捉到了肯定又是一顿掌罚。怯怯伸开的白嫩的小手，才被打两下便泛

起了红痕，夫子看了也会心疼，何况以叶晓天的性子，必然会抬起头来眨巴着水汪汪的双眼，带着点哭腔求饶着，欧阳先生…

…

——哎？

欧阳撑着梨花圆桌的手肘一滑，册子“唰”地跌到地上。欧阳环视四周，确认叶晓天不在房内，刚才那声只是幻想而已。轻叹

一声，自己何时没了叶晓天在身边竟会如此？看来这几月间被改变的，又何止叶晓天一人。欧阳弯身去拾那书卷，却突然听到

门外脚步声一顿，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传入室来，“……枣子，你在里边？”

闻言，欧阳立刻敛了声息。欧阳也和叶老爷打过照面，这声音不似叶父，但也不像叶家人。谁会这种时候过来？还有那一声“

枣子”……欧阳心思飞快，门外边的人迟疑了一会，还是坚持要进来。是躲还是……欧阳想着还是躲避为好，却依然坐着不动

，等那人开门进来时也是一怔，一脸疑惑道，“这位仁兄是……？”但看欧阳一身纯阳道袍，虽不涉江湖却也知道些江湖事，

来人脸上又恢复了淡然之色，先行了个礼道，“在下叶晓雲，这位兄弟可是天弟的江湖侠友？”

“在下欧阳华歌。”欧阳起身回礼相待，心下也明白了几分。眼前的红衣束冠之人正是今日的主角——新郎官叶晓雲。

两人介绍完毕，却相顾无言。四目相对，各有打探猜测之意，审视着彼此。叶晓雲看到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欧阳，心里本有万般

疑问，却又不好说出，四下一看，自己要找的人并不在此，便抬手笑了笑，说，“恕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这人行止

稳当深沉，便是笑了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欧阳却没打算让他走，伸手一拦，便道，“且慢，叶兄今日大喜，欧阳没有登门贺喜，在这先祝叶兄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

子。”

“多谢。”

“还有……”欧阳薄唇一挑，笑道，“叶兄今日大喜，百忙之中还抽空来这，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若是着急，方便的话，由在

下代叶兄转达叶晓天也好。”

“……欧阳兄弟费心了。”叶晓雲不再多说，合拳一揖便离开房内。欧阳静待片刻，转身来到窗边，一踏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10.叶晓天之事5

叶晓雲面带郁色，一路疾行。走出叶晓天的院子，向右拐入一花庭之中，穿过水榭长廊，前方是叶二伯家大院，再往前走些便

能回到自己大院了。他止步，前方一抹蓝裳飘来，一名娇俏少女款款而至，到了他面前停下，问，“可真找到了？”

叶晓雲沉默，半响后却反问对方，“你故意的？”

“什么？”少女有些急切，再向前一步，“究竟有没有看到人？”

“没有。”叶晓雲摇头，“晓天不在房里，倒是……”

“怎么？”

“有个纯阳弟子，名叫欧阳华歌的。”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眼色几不可察的一变，随即又云淡风轻地说，“罢了，雲哥你先回席上吧，要是新郎官缺着久了，大伙儿

要奇怪了。”

叶晓雲凝视她一会，说，“你可别乱来，晓天那，我会替你问问。”说完再看了她一会，便直接往长廊另一头去了。

少女沉吟一声，目送叶晓雲远去，眼见他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突然反手抽出背后双剑来，空中交错，脚点朱栏，一个燕子回

抄，细腕扣旋双剑，射出两道剑气直击岸边大树。树枝随声而断，但那枝上的人却早已不在了。她凝神一看，暗道不好，左脚

一踏右脚扣着左脚脚踝，纤细的身子借力而起，空中转出一个圆弧，长袖群摆如花绽放，两柄细刃带气而旋，这一转，便在空

中格挡了数十击，剑锋相接速度之快观望不及，只见火花擦起，在她身边烧出了一圈耀眼流萤。她这一击将近，连忙运气后退

，对方并无追意，施施然停在了原地，白色衣袖随手收回身后。双剑格挡胸前，少女回首相望，正迎一股戾风擦面而过，秀发

一缕飘荡空中，“噔”的一声，半月袖刀钉入身后圆柱。

“果然是你。”少女咬牙，盯着那熟悉的身影。

欧阳长剑回鞘，说，“今日大喜，不宜动武。”

“你可记得我？”

“沈玉婷？”欧阳一瞥，只是摇头，“沈玉婷已逝，但她有个幼妹名叫沈依双。”

“呵，我以为，姐姐只是烟花一逝。”沈依双沉声，隐隐有哭腔露出，“没想到，你倒是连我都记住了。”

“死在我剑下的人，我不会忘。”

“灵微道人！”沈依双怒极，一剑直指欧阳，“朝东十五里柳林内，我等你！”

“……”

“你必须来……你这条狗命，我替姐姐收了！”沈依双喃喃自语，最后一点声音飘在空中，很快散了。

叶晓天正在大堂里和人饮酒，几杯黄汤下肚，他便有些昏眩了，摇着手说要回房，却又被那些人继续缠着，又灌几杯下来，整

个人都险些站不稳了。

迷迷糊糊之中也不记得怎么摆脱了那几人，叶晓天摇晃着来到旁边的花廊里，弯下身就呕吐起来，恶臭扑面，胃部一阵酸涩恶

心，叶晓天扶着一株小树，吐得稀里哗啦，吐完后只想睡觉，但使了使劲腿却不听使唤。

背后来了个人，见到叶晓天狼狈的模样，连忙给他抚背顺气。叶晓天对这安慰很受用，扭头一看，来人大红衣衫，不是叶晓雲

又是谁。叶晓天嘻嘻笑着，另一手去抓堂兄的衣角，说着胡话，“哥……嗝！雲哥你要成亲了……嫂子……美不美？嗝！……

”

对堂兄成亲一事他真心喜悦，但这醉得狼狈的模样在叶晓雲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味。叶晓雲剑眉紧蹙，却又不敢伸手去拉堂弟

的手，沉声低斥，“怎么醉成这个样！”

“醉……？嗝！我没醉啊……我……我还要闹你们……嗝！你们的洞房呢！”

像是要证明一般，叶晓天努力站了起来，腿却不争气的软着，向前一个踉跄，叶晓雲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自小关系亲

近，向来是叶晓天紧追着叶晓雲要胡闹，叶晓雲少年老成，总爱对他说教。叶晓天想起儿时旧事，又喜滋滋的笑起来了，趁着

醉意又如儿时一般赖在堂兄怀里，叶晓雲被吓得挺直腰板，手在他肩上却又不知该如何放。怀里的醉鬼臭气熏天，嘴上的话却

是甜的，“雲哥……你如此好的人，日后一定会快乐的……”

叶晓雲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觉得怀里那幽幽的带着点傻笑的话语刺得心口生痛，抓着叶晓天双肩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紧了，在

自己大婚的日子，却放纵的抱着另一个人，叶晓雲低低的又有些恨恨的轻喃着，“若是早些知道你……却不料已经有了别的…

…！”

叶晓天被紧紧抱着，居然有些清醒了，不解的眨着眼听着堂兄莫名的话语，却突然看到有人向他们的方向疾走而来，连忙推开

了叶晓雲。

“枣子……”叶晓雲真情流露，此刻被推开更是心酸，但接着看到有人过来，便有些了然的收起了情绪，恢复叶家长子的威严

，问道，“何事惊慌？”

“少当家，方才有人敲门，但是开门的阿奇没找着人，只看到门边躺着一位姑娘。”

“姑娘？”

“好像是天少爷的朋友，芳姨认出来了，好像是姓沈……”

听到这时，叶晓天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叫道，“沈依双？依双怎么了？”

叶晓雲蹙眉，心里有些不安，忙问，“沈姑娘如何？受伤了？”

家仆低下头快速回答，“没有大碍，人已经在屋子里躺着了，大夫也来看过了，少当家现在要过去看看么？”

“我——”

“不，”叶晓天连忙打断，对着叶晓雲说，“我去便好，雲哥你今日大喜，还是早些回房去看看嫂嫂。依双是我的朋友，有什

么事也该我来办。”说着便催那家丁带自己走了。

叶晓雲看着他的背影，只剩沉默。

叶晓天还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屋子，背靠床头坐着的沈依双不由得皱起眉头，屋里的侍女也受不住，连忙上来问，“天少爷，

您喝了多少啊？”

“呃……嗝！别管我……快快……快给我杯茶……”

侍女忍着笑，连忙倒了杯浓茶给他。一杯茶水下肚，叶晓天这才清醒了些。回头一看，床上的沈依双正一脸阴郁的看着他，连

忙过去问，“依双？你也来吃云哥喜酒的？怎么事先不和我说声？”

“天哥你离家一走就是三个月，依双怎么找？”沈依双有些俏皮的嘟起嘴，不满的回道。

“呃，”叶晓天抓了抓头，“不说这个……听说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回事？”

沈依双的眼神瞬间阴郁起来，沉思了半会，问道，“天哥……依双有件事不知好问么……？”

“什么？”

“欧阳华歌……”提起这个名字，沈依双有些恨然，顿了一会，又抱着最后一点的期待看向了叶晓天，“那个纯阳，你可是认

识的？”

“……”这下，就是再给叶晓天灌上两壶酒也醉不倒他了，怎么欧阳的名字，居然连自己认识不深的沈依双也会知道？那他之

前在自己和白玉逐等人面前一直不说，又是为何？莫非……他又认真打量了会沈依双，突然被心中一个念头冷了半截。沈依双

也是个女娃子，长得也不错，如今又正好是十六、十七的年纪……

叶晓天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的沈依双已经沉不住气，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把叶晓天吓得手足无措，连忙过去安抚她，“依双

？依双？怎么突然就哭了？”

“果、果然……之前依双听说……天哥早有心上人了，我还不信……”沈依双越说越激动，慌忙用手去擦，叶晓天在旁边听得

一惊一乍，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她边哭边说，“今日来喝云哥喜酒……就是想着会不会见着天哥，和……和天哥的心上人……

哪知道……”一想到那人，心中无限苦楚悲凉又一齐涌出，“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他是个男子依双已经……偏偏是他！

”

听到“男子”叶晓天已经背脊发冷，再看沈依双如此愤怒，心里不安之感更加深重，但接着沈依双的哭声如剑一般深深扎入了

他的心间。

“欧阳华歌——！他杀了我姐姐和姐夫！”

11.叶晓天之事6

昆仑之巅，皑皑白雪。

一身素白道袍，衣摆飘若谪仙。长剑收起，欧阳看了看天边飘散的云雾，絮絮雪花落到肩上，也没有拍下。

“这样可够了？”

他看着的人正从雪地起站起，一点点拍去衣服上凌乱的雪泥，黑衣紫里，一头乌发飘逸不羁的在风中舞着。那人无奈轻笑，弯

腰拾起一边的笔，别回腰间，对欧阳抬手一揖，“不愧是灵微道人，‘御环’之主，闻某心服口服！”

“承让。”

欧阳抬手一礼，似有离开之意，闻洛立即开口留他，“不知日后可还有机会与灵微道人再切磋一番？”

欧阳微眯双眸，“闻兄不是早知欧阳去处？若只是切磋，不请自来便是。”

“呵。灵微道人还是这般犀利。”闻洛苦笑，看来自己在瞿塘峡跟踪欧阳和叶晓天的事，对方全部都知道。

欧阳突地问道，“沈依双，是你告诉她的？”

“嗯。为了绊住你的小少爷，可真费力气。”闻洛摇摇头，回想起自己在瞿塘峡跟踪欧阳的那段日子，不慎看到两人在河边欢

好的光景……只能更用力的摇了摇头，想把那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给抹去。

但是，这么一想起来，却是感慨万分。那个曾经杀人如草芥的灵微道人，不苟言笑，剑招怪奇凌厉，“逐风追影剑下鬼”，剑

下从不留活口的“逐风剑鬼”，从此只剩剑技换了心魂。

只是因为对方嘲笑自己的姓名，便狠下杀手，在决斗中一剑了断他人性命，这样的欧阳华歌，当年还只是个站在北风中神情冷

漠的少年。天资凛人，又是年轻气盛，一战扬名之后，更多慕名而来与他斗剑的人，一一死在了他的“御环”之下。要么战死

，要么不战——“手持此剑，纵与万人为敌，何足道哉！”“御环”于兵器谱上的记载，倒是与他这主人相得益彰。毫不畏惧

死亡因而更是嚣张不羁的欧阳华歌，一时以“灵微道人”的称号扬名江湖上。

但是，被杀之人，又有多少是毫无牵挂的无根浮萍？那些战死他手下的刀客剑客，有哪一个曾想过自己的娇妻小儿会落得孤苦

下场？而又不乏沈依双之姐一类的多情侠女，求爱不得，心力交瘁，有相好为其出气而寻上门来挑衅，又死在御环之下，因此

芳心生恨……新仇旧恨，便有人暗中牵线，组成一队人专门上门寻仇来。

这一队中既有替好友妻子报仇的侠客，又有闻洛一类想借此来一试欧阳华歌的高傲剑者，也有沈玉婷一类旧恨在前的痴情人…

…一共十五人，直把欧阳逼上昆仑绝壁。

“我的规则，要么战死，要么不战……”猎猎北风，吹起欧阳衣袖，神色却是看破红尘的淡泊，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说道，

“只是，我厌了。便与你们最后一战，这一次，若我赢了你们，前尘往事，只当不在。”

十五人竟无人说话，像是被他身处劣势却仍不变的自傲给吓到，又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若是十五人皆战死在他剑下，自然再无人能提这过往旧事。而这十五人虽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却也身手不差，看

欧阳的样子，是要一次与十五个人轮流决战了，车轮战本就消耗体力，即便是年轻的欧阳……

但那一战，欧阳无愧自己的名声，连杀了十人，才显露出疲色，闻洛并没有报仇的心愿，于是乐得先看别人挑战，研究研究欧

阳的剑术套路，也不禁佩服起对方来。但若想到战败就会像地上那十具新鲜的尸体一样，闻洛心里既有挑战的刺激感又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