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且到目前为止,魑魅的友人一直没有和他会面。」
「是画像上这人吗?」令指着桌上的画,那人点点头。
「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只要一想到魑魅脸上的痛苦神情,令就觉得心情不自觉飞扬了起来。他一定知道鴌烟楼的凶杀案主谋是谁,也一定知晓接下来可能会面临到的难题吧?到底他会怎么做呢?令真的好期待、好期待。
而另一旁,是观察着令脸上表情变化的那人。他永远也无法猜透陛下的心绪,应该说,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他们的圣上。虽然如此,但他着实欣赏陛下行事果决冷断、严厉残忍,不择手段就是要得到他所追求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这样心甘情愿地为陛下做牛做马。
「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令收起桌上的画像,以淡漠的语气抛下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醉尘院。
「遵命,我亲爱的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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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雀紫兴匆匆地要来替令洗脸梳头更衣。她今天可是起了个大早,为的就是能争取服侍令的机会!啧啧啧,瞧她一脸贤淑端庄的模样,要不是碍于她的职位身分,她早就想嫁给令当皇后了~~可惜啊可惜!不过没关系,反正她离令这么近,能偶尔替他梳妆打扮一下,她就心满意足了。
站在令的寝殿前,难掩紧张又期待万分的心情,雀紫缓了缓心跳,这才伸手轻敲了几下门:「陛下,雀紫来替您梳洗了。」
过了半晌,没半点动静。
雀紫颇有耐心地又小声敲了几下:「陛下~~雀紫来替您梳洗了呦!」
还是没半点动静。
怪怪的。
雀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寝殿大门,蹑手蹑脚地潜入大殿,一路直达令的床铺,只见棉被摺得整整齐齐地、乖乖地躺在床上,而此时应还在床上酣睡的令却不见人影。
「难道是去……如厕吗……?」
雀紫纳闷地喃喃自语,思索了阵,她摇摇头:「不对啊,既然是去如厕,没事把被子摺得这么整齐干麻呀?这样说来,那陛下一定是──」
蓦然,一道愤恨不已的仰天长叹自皇帝寝殿传出:
「啊~~陛下竟然开溜了!真是太奸诈啦~~」
而她口中的陛下,此刻正在紫州市集消遥快活呢。
第四章:看尽辉煌最深处(三)
「雀紫一定气死了吧?」
令换上了轻便朴素的衣裳,走在喧闹熙攘的街道上,彷佛忽略了市集的人声鼎沸,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的,不由自主脸上就绽开了发自内心、真真正正松懈下来的开朗笑靥。
有多久了呢……?
距离他上一次这样,抛开所有沉重的、恼人的负担枷锁,放任自己用心地去感受生活周遭的一切事物,只需要好好地享受,不必顾及其它利害关系、声誉形象……脱去那件庄严威武、象征握有天下所有的龙袍,现在的他,就只是令。
就只是,令。
十八岁登基,十年的折磨炼狱,被困在那华美牢笼里,虽说如此,他还是曾经拥有过十年的童真欢乐岁月。在那段日子里,他不知道什么是勾心斗角、不知道什么是利欲薰心、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活在小小乐园的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笑着。
而这趟暌违十年的踅街,让令再度回到十八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毫无任何心机,只想着要吃喝玩乐──那个只能永远活在回忆里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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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到底跑哪儿去了嘛~~?」
雀紫泪眼汪汪地对着雁青诉苦,听了雀紫一整个上午的怨怼不甘,雁青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雀紫的头,用像是在安慰小孩子的语气道:「你乖,陛下可能只是去散散心了吧,就别太担心了。」
「什么散散心?陛下一定是想来个微服出巡啦~~我最生气的不是陛下溜出皇宫这件事,而是陛下居然没有带我一起去啊~~呜哇啊啊~~我好伤心喔~~雁青~~」
看着眼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雀紫,雁青这下真有点埋怨令了……没事干麻把雀紫这麻烦精留下来啊?而且事后的烂摊子一定又是他来收拾……
「唉……」雁青不由得深深一叹。
这就是身为下属的悲哀吗?一旦跟定了主子,哪怕是再棘手艰困的任务,都一定会死命达成,只为了那颗赤坦忠心。
「呜哇啊啊~~雁青你评评理嘛~~」
只是这任务好像也太棘手了……?
「雁青你说啊~~」
「是是是,陛下真的是太恶劣了点……」
此时的他也只能问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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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像是从未看过这些看似稀奇古怪实则再普通不过的玩物的令,真的俯拾即是新鲜。他右手拿着枝葫芦糖,从心所欲地走到哪玩到哪。突地,见到摊贩上卖的一块块白色糕点,令停下了脚步。
「老板,这怎么卖?」
令记得,那是宇最喜欢吃的雪花糕。
小贩见令一身虽朴素但那衣料看来也是价值不菲,再加上他一脸纯真好骗的书生脸,便起了贪念,他一脸得意夸耀地说:「我这儿卖的雪花糕啊,可是别的地方都买不到的啊!」
「所以……?」
令岂会不知道这小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尽官员一张张虚伪阿谀、不怀好意的算计脸孔,这小贩是打定主意看自己好欺负,想哄抬物价吧。不过他并不在意,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他只是想买雪花糕,只是想买雪花糕……
「我看小子你也一脸老实老实的样子,这样吧,我今天呢,就算你便宜些,一个雪花糕五银两,怎么样?」
摆明了是在坑钱,平常一块普通的雪花糕也不过三铜钱,这一翻可翻了超过十倍,真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这小贩。
虽不知道普通的物价,但他知晓,这小贩定是出了个比普通的雪花糕还多出好几倍的价钱,他面上仍是挂着平易近人的笑颜,丝毫不打算拆穿小贩的意图,当真就从怀里掏出荷包,就要拿五银两给小贩:「嗯,成交。」
此话当真?
小贩自己也不大相信这书生真这样大手笔,连忙堆起友善的笑靥,赶紧推荐这大贵人其他东西:「那这位客人要不要买其他糕点啊?像是状元糕啦、梅饼啦,这些在我这儿都卖得挺好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用了。」
令态度相当谦和有礼的回绝,虽然语气有些冷淡,不过加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温和笑颜,也不给人太过冷漠绝决之感。
「那就五银两成交罗。」
小贩在心底大笑好几声,想着今天真是赚到了,正要伸出手把那五银两好好收入自个儿荷包袋之际,突地给人遏止了。
「一块五银两的雪花糕,不知道吃起来会是怎么样的味道呢?」
来人笑眯眯地看着小贩,眼底却是半点笑意也没,一片深沉冷然,让小贩看了不觉心惊胆跳,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这才又堆起狗腿的笑容:「这位客倌,不知道您喜欢吃些什么呢?需要我替你介绍几样吗?」
「那我可以尝尝您说的那种如此名贵的雪花糕吗?」
眼见来者不善,小贩不禁冷汗涔涔,努力地保持亲切的态度:「呃……如、如果客倌您想买的话,小的可以帮您算便宜一点──」拜托不要再找我的碴啦!小贩在心底止不住的悲愤呐喊。
「算我便宜一点?是多便宜?」
「呃、呃……一、一银两一块好、好不好……?」
「一银两?」某人挑了挑眉,似是对这价钱十分不满意。
「五、五铜钱……?」
「五铜钱?」某人笑容更加的灿烂耀眼,逼得小贩就要睁不开眼。
「免费送您!」行行好不要再逼我啦──
「这样啊,那就谢谢老板的美意了。」
某人笑得一脸感激,收下了那块听说价值五银两的雪花糕,他将那块雪花糕递给一旁的令,说:「拿去吧,下次出门买东西,记得先比个价再来,免得落到今天这样,人家摆明在坑你,你还傻傻地真要付钱给他。」
令先是愣了愣,这才绽开笑颜,抬眼看向这位路见不平的恩人,嘴里的感谢词句都来不及说出,就直愣在那儿了。
那是张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面的熟悉的脸容,自从十八年前,他开始处心积虑地争夺皇位,那张脸就永远离他而去了。就算现在他当上了皇上,他也知道,他是再也不会看见他了,一直到现在──
「燕。」
令看着面前这人,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态度去面对的这人,轻唤了声。
只见燕先是叹了口气,似乎在感叹自己流年不利,频频遇到倒霉衰事,才又把注意力放回令身上,他道:「……找个地方聊聊?」
「嗯。」
捧着手中的雪花糕,令淡淡地应了声。
茶楼里,两人先是各叫了些小菜,便这样静静地吃着自己的菜,谁也没先向谁开口,诡异的沉默无限蔓延,直到燕终于放下了碗筷。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问,虽然知道皇上微服出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那个皇上如果是令的话就奇怪了。他以为,令会是最适应空中生活的人,明争暗夺的、残忍的、肮脏的、黑暗的世界,令不就是能在那种地方,还能过得惬意自得的人吗?现下怎会是溜出皇宫,跑来市集游赏了?
「你说呢?」
令笑着反问。知道燕一定又在肚里大大将他评论了番,他只是优雅从容地拿起茶杯,一口饮尽。
「总不会是为了买雪花糕吧?」燕又问。
倒是挺像这疯狂恋弟的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情……不过说穿了,他也只是无聊瞎问罢了,真正的答案究竟为何,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应该说,这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今天他不过只是看不过去,才随手帮了令一个忙,并不打算再度和他扯上任何关系,自从那天他选择离开起,他就不会为他下的决定而后悔。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你呢?」
令拄着下巴,笑得好不迷人地凝视着燕,那眼神深邃地像是能把人的意识给卷入其中,只能无法自拔地向下汩没。
「……你不想见宇吗?」
燕知道,令一定晓得宇现在人就在鴌烟楼,但他却未曾提出这项请求……真麻烦,老爱这样弄得高深莫测的。
「何必见他?」
令轻笑出声,彷佛这问题再愚蠢不过。
「也是,那么,你就慢慢品尝你的雪花糕吧,我先走了。」
不打算再和这人周旋下去,燕抛下了句,便立马起身打算走人,回过身之际,只听见身后传来令阴阴柔柔的清幽语调:「能再见到你,真好。」
「……」
没有回话,他迈开了步伐,不再回头。
当燕一消失在自己视线内,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能再见到你,真好……」
他只是不停地喃喃说着,说着,而桌上的雪花糕,他却再也没碰过。
第五章:仰望,无尽月章:(一)
他的世界只有令哥哥。
只有令哥哥、只有令哥哥、只有令哥哥──
但,如果连令哥哥都抛下他、离他而去了,那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
宇不能自己地抱头大叫,他蜷曲着身子,将自己隐藏在最最阴暗的角落。
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他就无法克制自己地眼泪直掉。原来令哥哥是真的喜欢莫尘,原来他限制自己和莫尘见面真的不是没有原因,原来、原来──令哥哥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
「我,好想念宇,好想念、好想念宇,所以,就忍不住把你抱来我的房间,好想把你锁起来,把你锁在我的心里,再也不放你出来──」
「宇交了新朋友,我很开心喔。因为我现在没办法常常陪你,但是宇有新朋友可以陪你,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宇一个人会寂寞了。」
「听说他真的把莫非红尘抓回来了!」
「二少爷嘱咐过在下,谁都不许进入那房间。」
「我最喜欢宇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宇……」
「十三弟我固然喜欢……」
「你只是在欺骗我……只是在欺骗我而已……紫文令──」
渐渐地,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有种他根本不是这身子的主人的错觉,呼吸亦愈发缓慢,还有,他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冰……浑沌中,他彷佛还听见了一道清脆响声自胸口深处闷闷传来。
他知道,那是心碎的声音。
******
「宇睡下了吗?」
章:里就传来了宇受到风寒的消息,令神色不悦地蹙起眉头,问向身旁俯首跪地、不敢抬头,他派去专门照料宇的侍女冷红,只见她诚惶诚恐地答:「是的,已经找大夫替他看过病了,大夫说是受了风寒,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冷淡地打发走冷红,令仅是板起脸孔,让人不知道他此刻真正的心绪。
在房里又待了阵,令这才终于忍不住动身前往轩昂院,好去探望宇。
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令对冷红使了个眼神,而聪明如冷红,她端起一旁的水盆,向令微微躬身后,便速速离开了房间。
缓步走至床畔,令不疾不徐坐了下,不发一语地,仅是安静的、全神贯注的凝望着宇的睡颜。宇的睡颜看起来好安详,像是正做着什么甜美好梦似的,嘴角也彷佛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宇惨白的容颜,揉了揉那柔顺青丝、尖挺的鼻子、苍白的嘴唇、虚弱的心跳……令几乎可以想见,当时的宇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恨我吗……?」
不自觉脱口而出的问句,没有意外,自然是没人会给予回应。
「别恨我好吗?好吗?宇……不要恨我……」
难得的脆弱表露无疑,只有在此刻,令才愿意卸下所有防备,只有对他的宇,他才可以毫无保留……但,莫尘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令替宇盖好被子后,便离开了床铺,漫步来到了窗边。章:空当下,唯有那轮明月高挂,银柔月光渲染了章:里的寂寥,彷佛只要凝望着那温柔银亮,什么事情都不必再忧愁,只要这样望着它──
就这样,一声很深、很沉的叹息没入天际。
******
冷红说的不错,约莫休息了一天,宇的气色看来就好上许多,和先前苍白的病容比起来,此刻的他面色红润,一双眼睛转呀转的,整个人添了几分灵秀生动,彷佛比生病前还要健康、有朝气。
「冷红姊姊,我可以不要再躺着休息了吗?」
带点撒娇意味,宇半讨好姿态,笑容甜得冷红差点就应声答好,只是脑袋突然闪过了令的细细叮咛,赶紧悬崖勒马,将欲脱口而出的话语给吞回肚里,她连忙堆起和蔼的笑容,柔声安抚着:「嗯……再休息一下好不好?等您病完全康复了,冷红再陪您去后院散散步?」
「可是我觉得我好很多了,而且,整个人也比以前有精神耶。」
拜托嘛~~小狗般无辜闪闪的眼神是刺得冷红冷汗涔涔,她有些勉强地重新挂回笑颜:「呃……这样不好吧……?」
「好啦好啦~~」
奇怪了……宇少爷以前有这么会撒娇吗?
突然觉得宇变得难缠的冷红浮出了这样的疑问,不过她甩了甩头,索性不再去追究这问题,要应付眼前的情况就够她头大了,她哪还有气力去想其他事情啊?
「可是,令少爷有吩咐过冷红……」
不得已的情况下,冷红只好搬出了令的名号,希望宇可以像之前一样乖巧温顺。从前,只要她一提到令,宇马上乖得像什么一样,她说一他就不敢做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