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汶轩……别不理睬人家嘛──」
在这样僵持的局面,汶轩很明显是占了下风,却又不肯服输,就在他正打算开口制止魑魅之际,他忽然感觉肩上一股温热,接着是魑魅终于离开了他身上。汶轩先是愣了下,才轻轻地以手碰触了下他的肩膀,移至眼前一看──竟是温热鲜血!
他猛然回过身子,见到魑魅手捂着嘴,刺痛着他的醒目腥红自指缝间,顺着魑魅的白皙纤手滑落,视线随着那血由上而下,终至落在不知何时已染上大片殷红的床铺。
汶轩吓得赶紧起身,仔细审视魑魅的伤势,这才终于发现仍稳稳埋在他背部的那把匕首。汶轩顿时乱了手脚,急得直问向魑魅:「你没事吗?怎么没请大夫替你疗伤呢?我、我这就马上去请大夫来!你等等……」
魑魅却握住了汶轩的手,缓缓摇了摇头:「血已经大概止住了。」见汶轩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魑魅先一步说道:「我只想你在我身边……」不知是否为汶轩的错觉,此客他眼中的魑魅竟是如此的脆弱无助,全然没有平时的无赖戏谑模样,那声音软呢轻柔,藏了丝委婉哀求,他的心亦随之抽疼。
也许是陷入意识模糊的半昏迷状态,魑魅紧紧握着汶轩的手,迳自喃喃低语着:「是你答应过我的……说好会在……我……身边……的……」接着,眼前一片昏黑。
「魑魅!」
「我们是永远的家人喔。」
「永远……的?」
「嗯!我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明明说好了,不离不弃……
关上房门,令泛起冷血残酷的笑,不疾不徐逼近面无表情的少年,他杵在少年身后,双手跃过他的肩头,整个人赖在少年身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少年柔顺的乌黑长发。
「我好想见你对我笑。」
令以食指在少年脸上划下了一道绯红痕迹,语气轻轻淡淡,眼神却是深沉得惹人不寒而栗。令吻着少年冰冷的颊,又道:「为什么不肯对我笑呢?不肯对我像对他一般,你笑起来可真是美极了。」
少年仍是毫无反应,睁着眼,就这么任令随意摆布。
「为什么?你可否告诉我呢?我待你不好吗?每天都有人和你分享故事呢,你不也十分的期待吗?」
令诡谲的笑着,明白自己说中了少年的心,他残忍地又接着说道:「其实你更希望是他来吧?你一定想他想得快疯了吧?不知道他在家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也同样思念着你呢……」
少年冷淡地看了令一眼,抿着嘴,仍是沉默以对。
「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亲爱的……」令走至少年身旁,于他耳边低语:「他在家里过得可好了,每天与商裔二人温存呢。少了你,他似乎过得更开心呐。」见少年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令突然感到有些腻了,手一伸,便是热辣的一巴掌。
「真是笨死了,他根本一点都不爱你。」
令冷漠地板起面孔,死寒地瞪着少年,嘴里更是不停止的奚落着少年。
「到底要活在自己的世界多久?我可是在帮你认清现实,少了你,大家都好过。他开心,商裔也开心,那你究竟在执着什么呢?想想,你可是为了他们而来,但他们却不顾你,自己倒过得快活,蠢死了你!」
过了半晌,令突然眼神又放柔了,他伸手将少年拥入怀中,好声好气地安抚道:「不过不用担心,他不爱你,但,我会好好地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得不能自己呀……」
事实上,少年并没有受到令的话语影响,只因他全将那些当成谎言。因为令说的那些,绝对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放着自己在这里,自己与商裔过着二人的甜蜜生活的,就算「他」不爱自己,就算「他」真的不爱自己……也绝不可能抛下自己。
但在不久之后的未来,少年才知道,原来令说的,并不全是谎言。
******
「宇,现在该怎么办?魑魅已经睡了好几天,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汶轩哽咽着声,爬了好几条泪痕的脸蛋显得憔悴不已,目光一直集中在床上仍未转醒的人儿。宇则是沉着张脸,没有发表任何感想。
还记得,那时他正在气头上──华就这么霸道地带走了魑魅与汶轩,况且都过了好几天,仍是不见踪影。就当他冲爆临界值,准备要发动大批人马把他们给揪出来时,小小的身影便出现了。
泪水直掉的汶轩,死命地拉着宇的衣袖,嘴里吐出了一大串字句,其实说实在的,宇几乎听不懂汶轩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记得他不停重复着「救救魑魅」、「好多好多血」,而宇决定随汶轩去一探究竟。
他一踏进房间,便看见魑魅不支倒在床铺上,以及……染满视线的腥红。那一瞬间,他着实愣住了。陡然浮现在他脑海的,是那个鬼灵精怪、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魑魅,而魑魅不会、也不该是这样虚弱地晕厥于床上的。他怎么会这样闭上了眼,迳自睡去呢?
没有自己的允许──他不准如此!
一把抱起了魑魅,宇和汶轩驾着马车火速赶回了风府。见到恰巧回来的风若邢,宇匆促对他说道:「把城内最好的大夫给找来!快!」
风若邢闻言,有些不满地皱眉抱怨,但动作却也没有停下,一边往大门走去:「我才刚回来而已,就被当个仆人使唤……」
焦急如焚的宇死守在魑魅身旁,不停以湿手帕擦拭魑魅额上的涔涔汗滴,毫无血色的憔悴病容,真的一点也不像他呀……
而大夫没多久便赶到了风府,闲杂人等只得留在外头守候,房内只剩下大夫和魑魅二人。大夫忧心忡忡地审视着魑魅的伤势,嘴里喃喃念着:「啧……这伤口也太深了,若是硬要取出匕首,恐怕血尚未止住便……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抚着下巴,大夫陷入了苦思。
「但放任伤口这样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就赌赌看吧!」
第七章:梦又不成灯又烬(一)
大夫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拔出身体之外,便迅速以各种药草覆盖在其之上,好让血能够加快止住,看着本是纯白无瑕的床单,早给鲜红沾满大半,大夫担心地观察着魑魅的伤口,而神奇的事便这么发生了。大夫发现,魑魅的伤口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我复原中,血早给止住了,那道深得见骨的伤口逐渐愈合。
但这名大夫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他替魑魅把了脉,便了解是由于魑魅特殊的体质,而造成他这体质的原因,该是……突地,大夫皱了下眉。怪了,这人的身子怎么会……
终于,大夫打开房门,从容不迫地宣布道:「伤口都处理好了,剩下的,就是让病人好好静养。另外,这段期间,请细心照料他,以免他染上风寒。假若他一直高烧不退的话,请再来找老夫吧。」
然而,宇见到这大夫的神色却不像是真的「没事了」的表情,彷佛存着一丝犹豫不决,他开口问道:「请问,您是否还有什么事没有交代清楚?」
果真,大夫身形一滞,带着怪异神色,答道:「这……」正想一五一十全数说出之际,他忽然接收到宇身后,眼神冰冷骇人的晌的视线一扫,识相地打住了话,改口道:「只是病人的伤口恢复的速度颇快,出乎老夫意料之外。没什么事的话,老夫这就告辞。」
「让我送您吧。」晌温和地笑着,随后跟上大夫的脚步。
出了风府外,大夫背着他的药箱,并没有马上离开。他转身面向晌,说:「你是想问老夫,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吧?」
行走江湖多年的大夫,岂会不知晌的这点心思?而晌确实没有否认,他没有忘记出发前,燕交代自己的事──若是魑魅病了,请大夫来时,见到大夫脸上有异样神色,制止他在别人面前说出他所知晓的,你再私下去探问魑魅的身体状况。他一开始尚存着不解,但经过燕说明后,才明白燕的一番苦心。
「是的,请问他现在……」晌问着,但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并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是的,他害怕面对太过残酷赤裸的现实。
「若老夫猜想的不错,他的五脏六腑再过不久就会通通败坏了,老夫极少见到这么怪异的脉象……」也几乎不曾见过如此惊人的复原能力!大夫其实对这位病人有些好奇,这般罕见的体质实在值得好好探究一番。
「请问,还剩下……多久的时间?」
「约莫……一年多吧。」伴随着叹息声,大夫这才缓缓离去。
「若老夫猜想的不错,他的五脏六腑再过不久就会通通败坏了。」
「约莫……一年多吧。」
「魑魅……」晌哀恸不已地轻唤着伊人的名,他不想这么快便失去他……
然而,这一切,终将乘着风、随着时间而去。
******
「华呢?」宇冷着声,问起了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罪魁会首的去处,汶轩闻言,小脸难得的显露出嫌恶憎恨的神情,他垂眸,轻声答道:「那时,华正打算把我给卖了,而魑魅来了之后,我便没在注意他的去向。」
「是吗?」眼儿危险地一眯,宇开始不懂华的种种恶劣行径。思绪再一转,这一切脱序的演出,都是在他发现魑魅的那刻起。但,若说他对魑魅有情,怎又会陷魑魅于险难之中?他不懂华这些动作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华是个城府相当深的人。不同于魑魅,华的深不可测令人不敢亲近,甚至是下意识地想远离。但从认识他以来,华从未向他使过任何心眼。因为他们是朋友吗?他们,称得上是朋友吗?他总觉得,华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接近自己的,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没理出个头绪,宇的衣角忽然给轻轻一扯,他抬眼望去,见着汶轩小脸满是不安,试探地一问:「宇……你,也会像华一样,把我卖掉吗?」尽是惶恐的神情,教人看了着实心疼不已。
温柔地揉了揉汶轩的发丝,宇勾起抹若有似无的笑:「我不会的,我和华不一样……我不会丢下你。」只见汶轩嘴一瘪,斗大的泪珠不停自眼眶掉出,紧抓着宇衣角的手死都不肯松开。
「没事了。」安抚地拍拍汶轩的肩,宇的眼色冷了几分。
──华,你到底想做什么?
******
「想不到我不在的这几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风若邢同晌一起在大厅悠哉地品着茶,听着晌谈起近几天的重大事件,感叹地说了声。
「是啊……」就连魑魅到现在仍昏迷不醒……思及此,晌的目光不禁黯淡了下。魑魅是否早就知晓自身的状况呢?他一直没有问过燕,总觉得这问题实在太过于残忍。
「华这人本就行径怪异,令人摸不透他的性子。」风若邢举杯轻啜一口,才又接着说:「但,这次就做得有些过份了。」
「的确。」
「说到这个,我很好奇那个「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风若邢抛出了问题给晌,迳自闲致地喝着茶,一边观察晌的反应。据说这个「燕」似乎和魑魅有极好的交情,辨读宇的表情,他想,应该是接近恋人的程度吧。
「怎么忽然问起燕来了?」他记得从未有人在风府提起「燕」这名字……是想从他这儿获得什么讯息?还是,只是身为好友的身分,想替宇打听事情?晌脸上仍是笑得一派温和,心思却不知都给绕上了好几圈。
「能把鴌烟楼经营得有声有色,我当然不得不好奇了。」风若邢不动声色点名了是以商人身分进而询问的,晌意会地笑了笑,才又启口答道。
「我与燕并非同你和宇的交情深,顶多只知晓他的生意手腕相当惊人,和他有来往的商人皆十分敬佩他。」其实应该是万分「敬畏」才对。
「那,他怎么会选择在并撑不上繁荣的城镇开店呢……?」
「这恐怕得问他本人了。」
顿时,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各怀心思的两人,仍是静静地喝着手中的茶,谁也不去点破。
「主子!」一名仕仆匆匆忙忙地奔入大厅,神色慌乱地禀报:「外头有一位客人,说是要找魑魅的。」不知是想到什么,仕仆不自禁瑟缩了下,面布惧色。
「让他进来。」风若邢从容自在地下达了指令,见自家主子仍一如往常般的闲适自得,那名仕仆也不自觉放松了原先紧绷的心。
「是!」
「是什么人要找魑魅?」风若邢纳闷地望向晌,晌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两人只得守在大厅,静静等候着客人的到来。
「不好意思,叨扰了。」
来者声音温柔和气,但晌听闻只觉耳熟,便抬眼一看去──果不其然,拥有那声音的面貌是俊秀非凡,青白色的长衫衬托出他超越群伦的气质,虽是漾着和煦暖人的笑靥,但自他的眼里,是完全看不透他的任何一丝心绪的。
「燕,你怎么会在这?」
第七章:梦又不成灯又烬(二)
「你好,我是燕。」不去理会晌的问题,燕反倒向风若邢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风若邢亦回笑道:「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了。」边说,他一边仔细地打量着燕,俨然翩翩君子风貌、谦和有礼的态度、以及那如沐春风、平易近人的气质……呵呵,宇和他可真的是没得比啊!就连身为他的好友,都忍不住称赞起这位敌手来了。
「对于我这样贸然前来,实在感到万分抱歉。」燕不卑不亢地向风若邢致歉,而风若邢闻言,连忙道:「不不不,别这么说。你能来拜访,可说是风某的荣幸呢。」
「那就好。事实上,我这次来,是因为得知魑魅受伤的消息。可否容许我去见见他呢?」点出了此趟前来的目的,风若邢暗自吃惊着。这里离鴌烟楼可不近呢,消息是如何这般迅速地传去的?而魑魅对于燕又是什么关系,值得他这样大老远风尘仆仆地只身赶来探病?
「这是当然,那──」
「让我带他去吧。」不等风若邢的发言,晌抢先一步说道,而识相如风若邢,他没多说什么,仅微微一笑,表示不介意。
路上,不等燕开口问,晌主动说道:「大夫说,他再撑也只有一年多了。」燕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似乎不打算表达任何意见,一脸平静的,令人无法看出他此时此刻的心绪。
「……他,是给谁伤的?」
半晌,燕只淡淡问了这么一句。
「据说,是为了保护一个人,才给挨了一刀。」
「是吗。」
到了魑魅房门前,燕下了指命:「别让任何人进来。」
「嗯。」晌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待晌走远,燕脸上这才流露出万分疼惜的神情。他揪着一颗心,进了房,缓慢地前进到床铺边,轻手轻脚地弯下身子,深怕一不小心制造的半点声响惊动到伊人。那张如花似月的姣好面容,此刻却是苍白毫无血色,轻柔地抚上伊人额间,烫手的高温更是让燕心疼不已。
「傻瓜,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就算你觉得无所谓,但也为了身旁的我着想吧。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是这样惹人伤心……」
紧握着那冰冷的手,燕只希望自己温暖能传到伊人心里。伊人从前承受太多的寒冷,他懂,他都懂,只是伊人选择什么也不说,甚至抛弃了从前的名字。魑魅,伊人说,我是魑魅。恶鬼,伊人说自己就是个恶鬼。但对他来说,他是世上最美丽的仙人。
「魑魅,魑魅……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那如把倒弯小扇的长长睫毛却未依言颤动,他好想好想,看看那对璀璨如星的眼眸,好想听他唤自己的名,好想见他对自己浅浅一笑。
一年多,只有一年多了。
但伊人却为了保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负伤在床,甚至昏迷了好几天,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内心隐隐一把烈火燃烧着──不该,不该如此的。伊人应当是给保护得好好的,给捧在手掌心上小心翼翼呵护着,他不该受到任何一丝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