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陌荻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无论如何也要将手中的东西尽快交出去,好在轩墨就等在外面,他只要坚持着走出这间大门。最后
看也不看阳弋一眼,他的死活不在自己的关心范围,彼岸的剂量不足,不知能不能让他中毒而亡。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绊住
他的脚步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行。
“疗毒的事等会再说。”拦下了对方的动作,展陌荻神情坚决,以至做为医生的轩墨也不得不顺了他的意,接过那份协议与两
本名册,小心翼翼的收入怀里。看见东西已被妥善收好,展陌荻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轩墨,这些有多么重要,你该比我清
楚才是。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交给意孤行和暮云沙。”
“我知道。”轩墨搭在他脉门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这下,我可以替你疗毒了吗?”
展陌荻仰躺着,任由轩墨为他诊断。先前看过自己的手,皮肤颜色如常,并不像阳弋那般殷红到可以滴血的地步,也许是他同
时服过彼岸与附骨的关系。然而,他虽不是医生,也知道这种现象并非好事,只怕两种毒物混合之后已经产生了新的变化。
以毒攻毒这种巧合,世上也许真的存在,不过却轮不到他展陌荻来享受这种好命。两种不同的毒药偏偏就能相互克制,那该需
要何等的机缘才能成就的幸运?不用自己的身体境况告知,单是看轩墨越渐凝重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凶多吉少。
“能解吗?”问得异常随意,既不忐忑也不担忧。仿佛这一问只是为了安慰正为他疗毒的医者,事实上对于自己的生死早就已
经明了。
将先前插入他指尖的银针慢慢捻出,对于针上沾染的青紫颜色,轩墨看的仔细。好半晌后,才郑重的吐出一个字,“能。”
这倒是意外了。展陌荻坐起身,轩墨眉间的纠结告诉他,就算是能,也和必然的把握有了很大的区别。于是就算身上酸痛的感
觉越加明显,他还是坚持让自己坐着,往后躺下的时光还有很多,甚至有可能再也起不来。而坐立的机会,怕是越来越少了。
轩墨苦笑,知道骗不过男人。于是只能实话实说,“现在就开始疗毒的话,有……十分之一的可能。”
“十分之一啊。”展陌荻喃喃着重复,瞥过一眼望向窗外的景致,船只正向极京岛的方向驶去吧?
他们都在那里。
“十分之一,我也明白几率的确是小了些。”轩墨懊恼,可是也没有办法,哪怕他使尽浑身医术,想尽一切办法,也只能做到
这个地步了。十分之一,还是他夸大其词的说法,为了安慰中毒已深的展陌荻。“展公子,不管怎么样,有可能总比没有好。
我们何不赌上一把?我一定会竭尽平生所学,用尽一切办法为你疗毒。”
目光还是落注在窗外,他们此刻已经在坐在船舱内,海上的风景不断在眼前掠过,使得眼前的舷窗就如一面屏幕一般。以前的
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在这个异世,也会有如此认真关注风景的时候。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就在极京岛,在这艘船航行的前方。
“我……不赌。”微笑着谢绝了轩墨的劝解。
赌输了,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轩墨,我有事拜托你。”
轩墨的回忆到此,后面的事情他不是不记得,正是因为太过刻骨铭心,反而不知该如何讲述。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昏睡在床上
的人,缓缓闭上了水色的双眸。
卧床前坐着暮云沙,几番想要去抚触床上之人的脸颊,又几番被那片苍白吓退。那般的脆弱无依,了无生气,让他觉得哪怕只
是轻轻的碰触,都会让他转瞬消失了身形。
站在窗下的意孤行,下意识捏紧的拳头已经泛起酸麻而不自知。听到轩墨的讲述戛然而止,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他拜托你什
么?”
在那般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时刻,还有什么值得拜托的事情?就算是十分之一的几率,他也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去看昏
睡的容颜,意孤行不是不想在咫尺相伴,只是知道这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制力可以控制的范围。若果近了,他一定会忍不住疯狂
的摇撼他的肩膀,想要就此问出缘由——
为什么不给自己疗毒?
怎么能傻成这样?
“他拜托我再给他一剂毒药。”轩墨说这话时,以手抵住了额头,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是那肩膀却抖了起来。
“你……给他了?”意孤行怎么也没法相信。明明已经同时身中彼岸、附骨两大剧毒,竟然还有人会去讨要第三样?这,真的
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展公子问我要的是‘忘生’。”公子这般有礼且疏离的称呼让轩墨百般费力才叫出口,迎着另外两人灼灼的目光,竟然忍不
住语带讽刺,即使那两人之中有一人是他素来尊崇且跟随多年的焰皇。“如果不是忘生,你们认为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他这
几日还能安然无恙,让你们一点都看不出他的异样?”
“如果他真的吃了忘生,又怎么能叫做无恙?”一直沉默的暮云沙有些哀戚的出声,他不是医生,寻常的药物他或许不知效用
,但是这大名鼎鼎的忘生,却容不得他继续装作不知道。
“忘生是一种极特殊的毒药,其最大的用处就是……是给人……料理后事用的。”手指下攥住的锦被已经扭曲变形,暮云沙低
下了向来高傲的头颅,床上的人还在兀自昏睡,可他却不敢再看上一眼。一想到他在何种心情下吃下了这种毒药,便痛不欲生
。“不管是怎样的伤重病痛,只要服下忘生,便可以得到双九的时光,这段时间内从表面看去健康情况和正常时没有区别。然
而,时限一过……”
暮云沙再也说不下去。
但是屋内的三人都知道,那未尽之语是——必死无疑。
双九,十八天。
今天就是最后的,第十八天。
第一百零九章:惜别
“轩墨,你有办法救他。”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意孤行毕竟与轩墨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对他的了解自然要比暮云沙多的
多。在展陌荻倒下的瞬间,轩墨的举动证明了他对当时发生的一幕已经早有准备。既然药都已经喂下了,是不是就代表着还有
一线生机?
轩墨已经强自忍住悲痛,拉过一张锦凳在床边坐下。明明对展陌荻的中毒状况心知肚明,可却一再查看他的情况,停不了手,
也停不下手。听到意孤行的这句话,轩墨终于慢慢抬起头。
“一个人,如果同时身中附骨、彼岸两大剧毒,然后又以忘生强行压制,如何还能救得回来,那种医术我还没有听说过。”心
情激荡之际,轩墨开口竟一反常态,连一丝恭敬也没剩下。
完全没有觉察到对方态度的怪异,只是被话中决绝的意思弄得无措。意孤行一拳砸在镂花窗棂上,一段上好的木料应声而断。
“试一试也不可吗?”暮云沙也在床边,在他掌中的展陌荻的手似乎还有着暖意。也不知是不是他自我安慰的错觉,可是总不
忍就这么放弃了。
“轩墨,你是我涅普顿号的船医,过去这些年里你也救过不少弟兄。这一回,你也一定能救他。”
“轩墨先生,无论如何还是试试吧。”
意孤行和暮云沙,两个明明已经站在世界顶端的人,此刻却只剩六神无主,一言一语之中将全部希望都放在此地唯一的一个医
生身上。
“不要逼迫轩墨了。”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许是他们的声音太吵,让陷入昏迷的展陌荻悠悠转醒。“与轩墨的医术无关
,我本就不是一个模范的病人。”十分之一的机会,曾经也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只是被他白白放弃。
“没想到还能再次醒来。”展陌荻有些自嘲,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他才自私了一回,邀他们两人一起用餐饮酒。“晚饭时,
让你们都感觉不自在,是我不对。”
这种时候,黑发男人纠结的却是这般细枝末节的小事,仿佛他真是看透了生死一般。放不下的倒成了旁观的他们,因为执念,
让他们怎么接受眼下已是最后一天的事实?
“展公子能够醒来,或许真有一试的可能。”轩墨说的叹息,像是连自己都找不到丝毫的自信。
“真的?”
“如何试?”
六神无主的两个男人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只有站在生死一线上的展陌荻,默默的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叠放在被上的双手,愣愣出神。
轩墨只是拧着眉心,有些不能肯定这么做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正确。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药材的名字。“
这是展公子所中的三种剧毒,解毒所需要的全部药材。因为都是些难得的奇毒,相对的药材也无比稀少。我找遍了岛上的仓库
,只能凑齐三分之一。”放下药笺补充了一句,“找到的我已经做了标记,而找不到的那些,我也查了有关资料标注在旁。”
双九十八天之中,轩墨夜不安眠,抓紧分分秒秒的时间思索解毒的可能。查探所需的药材所在,奈何时间太短,线索也太稀少
,有些不过只是一条传言。
尽人事听天命,可如今连尽人事的机会都如此渺茫。“从来没有人连中三种奇毒,现在展公子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我也无法判
断。三种毒药是相生还是相克,是互相抑制了毒性还是衍生了新的毒素,我真的不知道。”
明白轩墨所说是真实情况,两个男人的脸色一分分的沉了下去。只有展陌荻,还是坐在床头,只不过先前看的是手背,现在翻
过了掌心,像是突然对自己的掌纹产生了无限兴趣。
轩墨刚才所说的话成了最后的希望,意孤行问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轩墨,我们能怎么试?”
“我需要两个人,一人试毒,一人找药。”话说的简短,意思却是无限和清晰。若是真要救展陌荻,药笺上的全部药材自是缺
一不可。同时,为了清楚展陌荻体内毒素的情况,还需要一人试毒——如先前他的经历那样,服下一模一样的三种毒药。
“我没有把握。这是猜、是蒙、是赌,随便怎么说,总之,成功的几率几近于没有。救与不救,怎么救?船长,你和暮上将商
量一下吧?”轩墨回头看了展陌荻一眼,神色是间杂了歉意和决然的复杂。起身,准备先出去。救与不救的答案已经知晓,还
有剩下的一个问题,还是让他们单独想一想吧。
“没什么可商量的。”意孤行直接打断,“由我来试毒。”
暮云沙接口,“我会把药材找齐。”该说是宿敌间的默契还是别的什么,他和焰皇之间连眼神的交换都不用,就各自决定了该
做的事情。找药的人只能是他暮云沙,药笺上的标注,很多药材竟然在各国皇室的仓库之中,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可以凑齐这
一切。
而试毒的那一人,却是将自己的一条命投入生死未卜之中。他意孤行并不在乎这些,只愿曾经的诸多错处,能借这一次机会补
偿清楚。
“出发前,我想单独和荻呆一会。”感觉到意孤行的犹豫,暮云沙慢慢补充了一句,“只是说说话。”
意孤行往床上看了一眼,黑发男人苍白而脆弱,可仍然强自硬撑坐在床头。然后,男人朝着他慢慢点了点头。虽然吃力,他还
是在嘴角留着一朵微笑。曾经的他从不会对自己这般笑着,那时甚至认为今生要得见他的真心笑容只能是一种奢望。意孤行说
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事情如愿以偿了,反而却宁可没有得到。
想要叮嘱些什么,张了几次口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是跟着轩墨身后出了房间。
水潭般的沉默,暮云沙在床沿坐下,只管呆呆的看着黑发男人的容颜。宽袖下藏起的手不停的颤抖着,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如
果这是最后一眼,如果此去就是永别,他……该如何?
如何渡过余生无尽的折磨。
“暮云沙,谢谢。”展陌荻却先开了口,切切的语气因为病痛而显得破碎。“还有,对不起。”
暮云沙别开脸,不敢再与他对视。为了掩饰眼角沁出的湿润,俯身过去将滑落他肩头的锦被重新往上拉好。“这是我应该说的
话。”
“不,我真的很抱歉。”带有些微争执的情绪,让展陌荻的四肢百骸都剧烈的疼了起来。他努力着不让这种剧痛反应在表情上
,依然维持淡淡的微笑,慢慢的将话说下去,“我明白的太晚。”
什么尊严?什么存在感?就算是被男人爱着,他也不该计较那么多。在这个异世,他是真真切切的被他们需要着,全心全意的
被他们对待着。
“不晚,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暮云沙都不知道自己在安慰谁,是这个看透生死的男人,还是放不下执念的自己?“我会找
齐所有药材。”不管有多难,哪怕需要他跪地求人,他也会把药材凑齐。
从被子里慢慢抬起手,展陌荻轻轻触到了暮云沙的脸上,不是因为病痛没有力气,而是出自内心的小心翼翼。“暮云沙,我忽
然很想吻你。可是——”他不敢,他的血液、肌肉、骨骼,身上的每一处都被剧毒染透,他怕只是一个吻,也会将剧毒传到他
的身上。“可是,那样会害了你。”
“……不会。”轻轻捧起他惨白如纸的脸庞。有话,他不说。因为男人本就知道,所以他不说。如果可以,他是希望留下替男
人试毒的。连试毒都不怕了,他又怎么会在意这些?“我终于等到了你的同意。”
一个带着湿意的吻印在了男人有些干裂的唇上。
轻,薄,而软。
有着时间容纳不下的缠绵。
暮云沙,终于坚守着他对男人的承诺,直到今天——
“如果,你跟我回去,我在此向你承诺,绝不强迫你做违背意愿的事情。”
当初的话还响在耳边,暮云沙一直守护着,于是更加害怕,这是度过不了的尽头。
第一百一十章:试毒
“抱歉,是我自私了。”暮云沙离去后,卧房里与展陌荻相对而坐的人变成了意孤行。男人憔悴的黑眸里,除了病弱以外还有
难掩的歉然。原本以为傍晚的晚餐已是永别,所以才一时放纵了随心所欲,硬拉了两人作陪。如今却再次施施然醒来,他就不
得不对自己的选择展开了挣扎。
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注定,到头来,异世中与他牵连甚深的两个男人,他竟然一个都放弃不了。本来想着带上这份牵念入了地
狱也没什么不好,意外的醒来,却让这份本来就不足的底气不断折损了下去。
他展陌荻,不可以这么自私。
几乎同一时刻,意孤行就听明白了黑发男人在小心翼翼的为着什么道歉。他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的覆上了他叠放在一起的双手
。不知为何,居然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有些幼稚的行动,每每碰到他的手时,都执意要十指交握。那份疯狂下,是一种不能压制
的力道,几乎将他略显纤弱的手指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