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颤巍巍地把我的头扳到她面前,轻轻吻上我的唇。她的唇就像花瓣一样柔软而湿润。我轻轻抱住了她,这一刻我似乎听到了钥匙轻轻转动门锁的声音。是幻觉吧。我懒得抬头而是更紧地抱住雪湖轻轻颤抖的身体。
门却真的被打开了,同时我听到地板发出一声惊叫。我心里猛地一震抬起头看见天涯静静地站在门口,地上是一个蛋糕盒。
对不起,我想我来的不是时候。天涯的声音微微透着疲惫。
不。我连忙把醉了的雪湖放到沙发上,天涯,你听我说。
不用了。你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临了又转过身补充了一句,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地板。
我呆呆地站着,看着他离开,听到他打开隔壁的门又把门关上的声音。过了很久,我才轻轻关上门,把烂醉的雪湖抱到床上去,然后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抽了一夜的烟。
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心痛过了。但就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分明听到了撕裂的声音。——天涯
我没有想到我打开门看到的竟会是那一幕。我从来不知道沙丘和雪湖会这样在一起。我只是离开了一个月而已,回来的变化却让我措手不及。我甚至连蛋糕都拿不动了,蛋糕用坠落证明它的多余,我只能用离开证明我的多余。
我不知道那夜他们两个做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提起笔对着画却无从下手。那幅画原本是想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沙丘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点燃了一支烟,顺手也点燃了这幅画,就用燃烧证明它的多余吧。
我躺在床上没有抽烟没有喝酒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对着天花板发呆。我不能责怪沙丘和雪湖,这种事只要两相情愿与我这个第三者无关。更何况,我根本没有任何提出异议的资格。我想明天就该用最正常的态度面对沙丘绝对不能像今晚这样了。
事实上,当我看到沙丘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就知道他也一夜没睡,光听他沙哑的声音就知道烟灰缸里的烟蒂一定又满了。雪湖已经离开了,而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或者他认为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他只是沉默着喝着啤酒。
一大早就喝酒对身体不好。我轻轻拿走他的酒自己喝起来。
那你在干什么?他试图把啤酒罐夺回去。
我笑笑,放下易拉罐,看着他大口大口地灌酒下去。然后开始帮他清理地板。
他忽然在背后搭上我的肩,天涯,我饿了。
我们都不去提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我根本没有离开过,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简单而平静地过了一天。
吃过晚饭,我像往常一样回画室画画,他夹着烟跟着进来。一个月不见他的烟瘾似乎更大了,一支烟几口就吸完了,三支过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我听着他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咳嗽声不知怎么觉得心烦意乱,便出去倒了杯水给他。他对我笑笑,大口大口地喝下去,透明的液体在他唇边溢出来滴到他的白色立领衬衫上像是昨天雪湖滴在他身上的眼泪。
我终究是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
他终于停止了咳嗽,熄灭了手里的烟,用微微有点哑的声音对我说,昨晚,我和雪湖什么都没有做。
是吗?我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看他。
我们,只是朋友。我并不喜欢她。你应该知道的。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底气不足的样子。
我说过这是两相情愿的事,不用解释。我可以想象我的语气有多冷淡,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昨晚喝醉了,说她喜欢我。我,他似乎是很艰难地说下去,我,我也有点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抱住了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想要和她怎么。
你真的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我并不喜欢雪湖。你们就算真的怎么样了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转过去看他,调整出自认为最平静的表情。
噢。他低声应了一声,低下头闷声不响。
我转过头继续画我的画,不再看他。
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摸出烟来抽。然后清了清喉咙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那你也不喜欢我不在乎我吗?
我的过去,我的未来,统统都是一场幻觉。而我所拥有的只有现在,只有现在而已。——沙丘
我想我是疯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担心天涯误会我和雪湖之间的关系。但当他用平静的语气对我说他不在乎的时候,我竟然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的情绪,只能如实地说出我的感受。于是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那你也不喜欢我不在乎我吗?
我相信他是听到了,他的身体轻微地震了一下,手中的画笔也停顿了下来。我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我要说的全都说了,至于他如何反应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向来都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也许从这一刻起他就再也不会踏入我家半步了。也许今后他就再也不会理我了。甚至明天他就会搬走。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是想诚实地表达我的感受,无所谓他如何看待我,把我当作一个变态或者对我表示理解和同情然后从此和我划清界限。我从来就是对他毫无隐瞒的,即使是这种让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想法我也不想隐瞒。
我随手打开了音响,然后半躺在地板上抽烟,我不想思考任何事情,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无论如何,今晚让我好好睡一觉,一切后果明天再来面对。
也许是因为说出了心里的感受,那一夜我睡得无比轻松和舒坦,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却看见天涯微笑的脸。
你终于醒了,睡得可真沉啊。他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桌上是准备好了的早餐。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站着发呆。他见我不动便笑着催我,快点啊,我在等你吃早餐呢!
噢。我走进卫浴间,狠狠地用冷水擦了把脸,不是做梦,我现在也很清醒,天涯的反应却让我迷惑。
等我坐到餐桌旁的时候,天涯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看着我,笑容干净温暖。
天涯,你……我试图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不用说了。你的想法我能懂。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和你一样的感觉。我已经不再爱风林了。很意外吧,我也是刚刚才明白。他轻轻啜了一口牛奶,依旧是微笑的表情。
我这才想起来风林的事,风林,她还好吧?
至少比我们要好。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不用担心。他的神色满是欣赏。
是吗,那就好。我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吃我的早饭。
沙丘,我想我们还是想想清楚吧。你知道我一直都想找到我的海角,夕颜不是,风林也不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确定你究竟会不会是我的海角,我很抱歉。天涯的目光始终盯着他面前的牛奶杯。
我明白了。没关系。真的。我努力微笑着,然后习惯性地点了支烟走到窗前慢慢地吸。等我抽完这支烟,我就该下最后的决心了。这次走的也许应该是我。
于是,我缓缓转身,天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乘这段时间冷静一下。
那,要多久?他微微迟疑了一下。
一个月,或许会更久。看着办吧。放心,我会回来的。我笑笑,然后转过身。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我们能像以前一样。我在心里说。
第三部分
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等待,等待的尽头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等沙丘回来,等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天涯,我饿了。——天涯
我终于明白了沙丘一个人生活的那一个月是什么感觉,就好像生活硬生生的被扯掉一块。我常常想起沙丘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撒娇似的说,天涯,我饿了。想起他在我耳边说的话,我会让你抱着是因为只有在拥抱的时候,你才看不见我的脸。想起他站在窗前抽烟时寂寞的侧脸。
我要到他家去的时候,甚至还会习惯性地先打个电话过去。但现在我听到的却只有嘟嘟的盲音。然后是沙丘有些沙哑的声音,我现在不在家,有事就留言,打错算你倒霉。我笑了笑,果然是他一贯的风格。听到嘟一声后,我对着电话轻轻地说,沙丘,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然后挂上电话。
我轻轻推开他家的门,打开他家所有的灯,电视机,电脑,收音机,甚至厨房的油烟机。然后找到他留下的烟和啤酒,开始坐在地板上抽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我可以体会得到他躲在嘈杂背后深深的寂寞。
这样一个月过去了,他却没有回来。我在两间同样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地走,我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画画,甚至没有办法冷静地思考,近似疯狂地想念他。
于是,我去了沙丘的房间到处乱翻试图找到些他留给我的东西。我没有找到任何给我的类似于纸条之类的东西,却找到了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剂。我拿着药,又一次体会到了撕裂的感觉。
我开始拼命发消息并不断打他的手机,却永远是关机。我不知道这种感觉算不算是绝望,我只知道我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微笑着渡过,就像可以微笑着看着风林离开又微笑着离开风林那样。而这一次,我无法冷静地思考,无法安静地等待,无法平静地面对我自己。
沙丘,你真的是我的宿命吗?
有些事的确可以如潮水般退去,但也有一些事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就像钉在木板上的钉子一样,就算拔掉了钉子还会有一个深深的印痕。——沙丘
我在外面一共过了42天。几乎每天都是相同的内容,烟草,酒精,安眠药。我用尼古丁提神又用安眠药让自己睡去,矛盾的行为。但人不就是这样矛盾着的吗?就像我并不想离开却非走不可。
唯一让我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是要让天涯和我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不要有任何的罅隙。但这个过程几乎是非人的折磨,我从未想到离开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我以为想念会一天一天淡化,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一直深入到骨髓。我开始服食抗抑郁的药,天涯从不知道我吃这种药的事,也许这是我唯一瞒着他的事了。有时候药量过头了就会产生幻觉,我可以看到如同湖水一样碧绿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灰色云朵匆匆掠过,还有一种奇怪的鸟,长着黑白的条纹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然后碧绿的天空忽然就变得透明,天涯的笑容布满整个苍穹。
我喜欢这样的幻觉,有时候我甚至故意多吃一点。但并不是每次都能看到天涯的笑容,常常只有杂乱的色彩在眼前飞舞,组成各种诡异的图像。
在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回去的念头时,我就用一把瑞士军刀在手臂上划一道口子。血腥的快感,一下子刺激到我已经渐渐麻木的感官神经。那把刀是天涯在很久以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薄而锋利。这几年来,每次外出我都随身带着,以前拿来把玩防身,而现在竟然做这个用途。我嘲弄地笑笑,天涯一定想不到这把刀没有阻止别人伤害我却让我自己伤害自己。
等到第41天的时候,我终于打开了手机,想看看在我人间蒸发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人在乎我。不料,新信息源源不断,发信人都是天涯。他只是叫我回去,我却在简单的文字里看到了他的心焦。我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开始整理行装,我从来都不会让天涯失望难过的。
我终于知道了我等待的是什么,却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但就在我下决心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孤注一掷。——天涯
沙丘整整走了42天。
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坐在他家的地板上抽烟,没有开灯。他似乎是先去了我家再过来的。显然,他看到了明灭的火光知道我就坐在地板上。于是,他没有开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下,同样点燃了一支烟。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听见了他微微沙哑的声音,你能帮我画一幅画吗?
可以。我轻轻地回答。
上次那幅是给我的吗?还在吗?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的。不过被我烧掉了。
为什么?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我嫉妒。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怀疑。于是,我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他一下子站起来,冷静地说,天涯,不要开这种玩笑。然后,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我追上去,跟着他去了我的画室拿出一叠画丢在我面前,这才是你的爱。你不记得了吗?夕颜!风林!
我默默地站着,看着这些画落了一地也没有去捡,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只是看着地面,而他也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就只有夜风吹动地上的画发出的轻微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窗前开始吸烟,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我缓缓走过去在背后抱住他,他轻轻地挣脱了一下,然后转过身也抱住我,天涯,我迟早会因为你发疯的。
我紧紧抱着他,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上一次拥抱时沙丘的话,我会让你抱着是因为只有在拥抱的时候,你才看不见我的脸。
我可以听到沙丘的心跳声,可以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力量。这一次的感觉和上一次截然不同,我竟然渴望能一直持续下去,永远都不要停止。
我不想走,但是我必须要走,回到属于我的阴暗角落继续腐烂。——沙丘
我闻到天涯身上蓬勃的干净的气息,我的身上却只有腐烂的味道。我们这样抱着,安静而温存,事实上,我希望时间能够停止,永远都不要松开。但我还是轻轻放开了他,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的勇气和光芒。
沙丘,他说,你是在怪我吗?
我笑笑,怎么会呢,我只怪我自己。
我承认我开始是在逃避,但现在我不想再装傻了。你明明知道我,他停顿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喜欢你。
我们不可能……你比我更清楚。天涯,你一直都比我冷静。
你忘了为什么会叫我天涯吗?
不,我还记得。我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我怎么会忘记呢?从高中时起,他就在拼命找他的海角,到现在还是这样。
那就好了。我找到了我的海角,你认为我会放过吗?他的语气坚定严肃。
你真的没认错吗?你就这么相信我就是你的海角?!我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是的,一点都没错。他平静而肯定地说。
也许是他激起了我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我走到他面前做了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我吻了他。然后,然后。
我不知道这样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第二天早上我懊恼得要死,也许这对他而言会是最严重的伤害,于是我仓促地决定在他的生命里永远的消失。
天涯,与其毁了你,不如毁了我自己。
我终于知道了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原来并没有一光年那么遥远,只是一刹那一睁眼一弹指的距离。——天涯
他走了。
我毫无预兆地失去了他,并且有一种不详的预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的亲密关系只维持了一夜,然后就灰飞烟灭了。我没有打他的手机,我知道他如果真的要离开的话谁也留不住。我也不需要再等待了,因为等待不到任何结果。我等到了我所等待的,却不想接受等待我的。
我请的两个半月的休假终于到期,我又开始并不繁忙的工作。在下班后,我就坐在地铁里从一个终点站到另一个终点站,黑暗中的地下铁有一种沉郁的安静。地铁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只有我仿佛是身处不同的空间和这个城市的繁忙格格不入。
有时候,我就走在轻轨下面,听着头顶上列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心情安静恬淡。我开始清楚地意识到我并不是像用过的纸巾一样被丢弃了,沙丘的离开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工作得太轻松还是别的原因,我的老板问我是否愿意去台湾工作。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一个人留在两个人的回忆里对我来说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