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缎子绣着干枝梅花的薄被。
「咳咳……」想开口,然而刚张嘴,便是一阵咳嗽,胸腹间难受的像是要烧起来,让他不自禁的捂住胸口,咳了个天昏地暗。
「先生……」帐子外有急切欣喜的呼唤声传来,接着齐康拉开帐子坐到床上,眼神中充满了惊喜。
「咳咳……殿……殿下……」
水无攸刚要坐起来,就被齐康按住了,听他柔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捡了条命回来,如今刚醒就要逞强,你就在床上安心
躺着吧。我已上书给父皇,只等你身体稍微好些,我们便回京,请御医给你调治,不然非落下病根不可。」
水无攸眨了眨眼,又喘息了一会儿,方涩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我什么时候竟晕倒了?战斗结束了吗?胜负如何
?咳咳咳……」
齐康的眼睛湿润了,握住他的手哽咽道:「先生,你……你都到这个地步了,却还只念着战斗。你放心,一切都如你所料。我
们根据你的安排,打了个大胜仗,那伊犁的主力军队被淹死射死了无数。张力和王子健这两个败类已经着囚车秘密押送进京了
。现在三军由林将军和楚将军暂时主持大局,我每天都会过去听取他们的报告。先生,你……你知不知道,你已昏迷五天了,
我……我真怕你会生我的气,再……再也醒不过来。」
「怎么会,我便舍得你,也舍不得这世间的美酒,我只怕阴间的酒难喝,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绝不舍得赴死的。」水无
攸听见大胜的消息,不由笑弯了眉眼。
「你……你还笑……」齐康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头扑进水无攸怀中,紧紧抱着他哭道:「对不起先生,对不起,都是我不
相信你,才害了你,你明明叫我相信你的。先生,我发誓,终此一生,我再也不会怀疑你,绝对不会。」
「傻瓜,我没有怪你,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也会怀疑我的,更何况,张力和王子健这个计策实在是太高明,计划又实在周密
,谁能想得到呢。」
水无攸拍着齐康的后背,眼睛望着床顶的帐子,忽然喃喃道:「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的,所以不要发
誓,殿下,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你是做帝王的人,做帝王的人,猜忌和怀疑就是他们的责任和武器。」
「不,我将来可以不信任何人,但我一定会信任先生,我不要做孤独的帝王,只要有先生可以信任,我就不会孤独了。」齐康
倔强的说着,忽听外边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一个女子声音道:「回禀公子,药熬好了。」
齐康这才从水无攸怀中直起身来,淡淡道:「行了,放在那里。」然后他回头又对水无攸道:「真是奇怪,回来就找不着叮当
和小闵子了,先生,我先让别人服侍你,现在大家正在分头……」
不等说完,就见水无攸猛的坐起来,「啊……」的一声大叫,然后捂着胸口道:「是了,快……快挂五色旗,老天,我……我
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他抚着额头,喃喃的念着:「老天老天,但愿他们还没有逃走,但愿他们还没有……没有变成野人,
哦,我的老天啊……」
当叮当和小闵子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们的模样弄的又是惊讶又是想笑。这哪里还是那两个俊俏的仆人,分明就是刚从深
山里出来的野人。
乱糟糟的头发,脸孔上全是污迹,连本来面色都遮住了,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往外射着饿狼般的光芒,身上那衣服都是一
条条的,勉强可以蔽体而已,一双鞋子露出了五个脚趾,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坚持穿到现在。
「馒头,给我们馒头,给我们馒头……」叮当和小闵子就如同两个饿死鬼一样,一扑进府里就直奔厨房,在他们看来,既然水
无攸无事,那太子殿下肯定也没事儿了,所以不用着急探望主人,先去把肚子填饱才是,不然饿死了,就没力气服侍殿下和水
无攸了。
齐康得了通报,赶到厨房的时候,就看见两个野人坐在长条凳上,用两只漆黑的手抓着馒头,一边大口撕着,一边大口往嘴里
送大块的红烧肉,看那架势,真让人担心他们会被噎死。
「这……这是干什么?至于就饿得这样吗?还不快先去洗洗再回来吃饭呢。」
齐康咆哮,却见小闵子和叮当同时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拼命咽下嘴里的馒头。
「殿下,我们饿啊,都快饿死了,你让我们吃点儿再去洗吧。」一边说着,又趁空儿往嘴里塞了一块大肉。却不防噎住了,旁
边站着看眼的那些厨子连忙上前几个替他们拍着,谁都明白,别看现在这两位落魄成这样,野人似的,那可是两位主子面前一
等一的心腹。
「他们吃了多少?」齐康转头问厨子们,知道两人都吃了一大碗红烧肉,三个大馒头之后,他便命人把剩下的饭菜都给拿走,
连两人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都夺下了。
「殿下……」
两人发出凄惨的嚎叫,看样子很想在地上打滚,齐康哼了一声道:「你们疯了?饿了这么多日子,回来就吃这些油腻的,想拉
肚子拉死吗?何况手还这么脏,行了,赶紧给我洗澡去。」
两人不情不愿的起身,叮当方噘着嘴道:「殿下,现在看起来,您是没事儿了,那我家先生呢?怎么我回府到现在,还没看见
他,不会是那天夜里来往奔波,结果染上风寒了吧?」
齐康叹了口气道:「亏你这时候还能想起你家先生来,不枉你是他的奴才。就别提了,你家先生这次是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
来。」
「啊?什么?怎么会这样?先生去找你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叮当大叫着,转身就要奔去找水无攸。
齐康拦住他,淡淡道:「他伤势刚刚痊愈,就妄用内力破门,然后跟着又奔波了许久,内伤发作,险险丢了一条性命,这是今
晨刚醒过来,还说胸口疼得厉害,我也不知道你们在他嘱咐下逃进了山里,也不知他和你们的约定,因此方这个时候才挂起五
色旗,将你们叫了回来。好了,你先去沐浴更衣,否则让先生看到你们这般模样,岂不是内疚。」
说完,叮当虽然满腹担忧,却也不得不先去洗浴,很快洗完了出来,两人又都恢复了一身清爽,大声叫着这可活了过来,一边
就奔到水无攸的卧室去看他。
来到卧室前,却不禁止了步,互相对看一眼,都不由得吐吐舌头,心想我的天,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寝室吗?怎的竟给了先生居
住?虽不是在宫里,可那床也算是大半张龙床了吧?先生倒能躺得住。
水无攸其实躺不住,不止一次想要离开,无奈齐康不让,只吩咐他在这里静养,京城马车未来之前,不许下床。因为身子动一
动就疼得厉害,因此也拗不过齐康。
此时他正为叮当和小闵子担忧,便看见两人进了来,不由得十分惊喜。齐康也跟着走进来,笑道:「你看看他们,好着呢,在
这里白担心了半天,好了,这下可该吃点东西了吧?先前只说吃不下,我又怕你堵在心里……」一边说着,便一挥手,后面有
几个丫鬟鱼贯端进各色精致粥点和小菜来。叮当与小闵子看着,齐齐又吞下一口口水。
「给他们吃吧,两个可怜的小家伙在山里定是饿坏了。」水无攸左手拉着叮当,右手拉着小闵子,身子倚在几床摞起的被子上
,只是笑看着两人,显得十分欣慰喜悦。
「他们之前是饿坏了,不过回府后,已经奔到厨房大嚼了三个馒头和一碗红烧肉,不敢再给他们吃,不然非拉肚子不可。」齐
康一边说着,就亲自将炕桌摆好,把那些粥菜端上来:「你能不能吃?来,不如我亲自喂你吧。」
「不必不必,殿下若是体恤微臣,给两杯薄酒便可,何敢劳殿下动手喂我。」水无攸连忙拒绝,想着自己腰间那个酒葫芦如今
不知被齐康藏在何方,就想大大的叹一口气。
「酒?这些日子你就别想了。大夫告诉我,若不是你喝下那几口烈酒,这内伤还不至于重到这个地步。你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
笑你知不知道?」
齐康越说越怒,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以后你的酒我便管起来了,该喝的时候小饮几口自然无妨,但再想象你之前那
样喝法,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看着水无攸目瞪口呆的表情,怒火降了下去,倒有一股快意升腾而起,齐康呵呵笑着凑近水无攸面前,鼻尖险些都贴到对方的
鼻尖上了,方一字一字道:「先生,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关系,学生来替你好好爱惜。」
小闵子和叮当不约而同的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殿下这话怎的无端让人发毛呢?先生的身子,你怎么替他爱惜啊?您……您
可是太子殿下,千万别说这样暧昧的话好不好?这也就是我们,若换了别人,只怕吓也要吓死了。
叮当抹抹额头的汗水,对小闵子道:「还好还好,这还不算劲爆……」说到这里,又凑近小闵子耳边,小小声的道:「若太子
殿下何时将这句话说成了我来替你好好疼爱,那时再害怕也不迟。」
叮当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比蚊子还小了,奈何水无攸和齐康都是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因此都将这句话听在耳内,不由
得都是面上一红,只装着没听见,水无攸便低下头去喝粥。
齐康坐在他对面,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只觉对面的人真是越看越美,不但是美,更有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风华和气质。再加
上此时他低头喝粥,连正眼也不敢看自己一下,头也不敢抬起来,越发多了一份可爱之态,总之,看上去就是无一处不好。
齐康自思自己也算是看遍美人了。宫中三千佳丽美人如云,然而想起哪一个,都不如面前这水无攸如此鲜活可爱,想起叮当刚
刚的话,若真能将这人抱进怀中恣意怜爱,当比抱着几万个美人还要幸运过瘾吧。
一边想着,不觉魂飞神荡,脑海里自己就出现了一幅香艳画面,及至那画面到了将衣衫不整的美人先生压在床铺之上,就要翻
云覆雨之时,方猛然惊醒,不由得面红过耳,暗道自己怎可以如此无耻,先生为救自己,险些丧命,自己却在这里对他生了不
堪的心思,真是猪狗不如。
可水无攸的面孔就在他面前晃动,这份忍耐也难捱,因此咳了一声,吩咐叮当和小闵子在这里好好伺候水无攸,他则出了寝室
,到城外大帐里和几位将军研究了一下当前形势,又谈了一会儿用兵之道,方才甘休。
待人都散去,林将军方叹道:「水大人真是奇才。他那日找了我们许多将领闲谈,谁知在闲谈中,他竟就差不多确定了张王一
党,我们回来按照他说的名单暗中调查,竟八九不离十。太子殿下,此人归顺我朝,若真的不生异心。殿下当好好笼络,将来
必是朝廷栋梁啊。」
齐康点头笑道:「是啊,我也是听先生说,你二人最受张力王子健排挤,所以他确定你们不是和他一路的,因此那天晚上方敢
大胆让你们主持战斗。若论惊才绝艳,我的确没看过能更胜过他的人了。」
说完出得帐来,忽见楚将军骑着一匹大马赶过来,楚将军本就长的英俊,身姿又挺拔,骑在马上,便如俊美天将一般。林老将
军对他显然甚为欣赏,见他过来,便如同看儿子一样含笑道:「天长,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楚天长下马参见。齐康这里忽然想起一事,连忙笑问道:「我以前恍惚听坊间传言说,楚将军是以平民之身,在战场上屡立军
功,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一等将军的位子上,可是这样吗?」
楚天长连忙躬身道:「回殿下,正是如此,末将十八岁投军,二十五岁被封将军,然后一路向上,今年末将已经二十八岁了。
」
齐康笑道:「果然是很了不起啊。对了,我还听说楚将军的妻子是一位男妻,且将军并无妾室,果真如此吗?」这还是他听小
闵子有一次偶尔说起,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
却见楚将军犹豫了一下,眼神往林老将军那里瞟了一眼,然后勉强笑道:「回殿下,正是。」话音未落,林老将军便冷哼了一
声,别过头去。
齐康见此情景,自然识趣,不再追问下去,和杨青从军营里回来,已经是半下午了。水无攸午睡刚醒,正百无聊赖的倚在床上
,随手拿着一本诗集看着。
齐康走进来,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便冷笑一声道:「先生,你说那楚将军是一个秉性忠良品德高尚之人,据我看,他却是
辜负了你这番褒奖。我今日问他男妻之事,他言语闪烁,不肯多答,眼睛都不敢看我。」
水无攸合上书,呵呵笑道:「不可能,楚将军对他妻子的故事,整个京城的人都是津津乐道的。是了,你问他的时候,是不是
林老将军在旁边?」
「是啊,咦?先生你怎么知道的?」齐康惊讶的挑起眉毛,疑惑的看了水无攸一眼:
「难道你真是半仙之体,能掐会算不成?」
「切……」水无攸甩了一下手:「我要是能掐会算,就不至于那天晚上才在叮当的无心之言中想到地道,老早知道了,也免得
受牢狱之灾……」
说到这里,猛然想到齐康一直为这件事内疚,便连忙打住话头,呵呵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楚将军那位男妻,乃是他家贫时
,父母怕他长大后娶不起媳妇,就收养了一个残疾的小乞儿,想着将来好歹让儿子屋里有个暖床的人。」
「什么?残疾?」齐康惊叫:「不会吧?他父母也是,怎的不收别的小乞丐,却收了个残疾的?」
水无攸道:「听说是他父母唯恐家里太穷,养别人怕养不住,这个小乞儿是个瘸子,走路不利索的,将来就算要跑,也跑不掉
,这是他们做父母的私心,那时候自然是做梦也想不到儿子有今日成就的。」
齐康点头道:「是了是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也应当,只是后来楚将军已经飞黄腾达,他父母一定后悔死当初的决定了吧
?」
水无攸笑道:「他父母后不后悔我不知道。只听人说,这小乞儿自入了他家后,十分勤快好学,和楚将军形影不离朝夕相处。
后来楚将军上了战场,是这小乞儿替他伺候父母,了了他后顾之忧。他戍守边疆之时,两位老人双双去世,为人子者,只因国
事重大,竟没赶回来看父母一眼,全赖这小乞儿替他操办了二老的后事,守孝哭灵。」
「哦,那这人品性也算忠厚了,难道楚将军就因为这份感激,才娶了他吗?」不但齐康听故事听上瘾了,就连小闵子也出了神
,他以前只是听别的太监说起过,究竟这里的详细经过,他并不知晓。
「若只是感激,多送他银子宅子仆人也就是了。」
水无攸哈哈一笑,然后咳了两声,齐康连忙上前替他捶着背,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坐回去,才又继续道:「据我看来,楚将军
和这小乞儿相处日久,应该是生出了真感情。他守孝期过去的时候,已经是轻车将军了,提媒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全被他拒绝
,理由便是父母之命,他和这小乞儿已有婚约,不日便要完婚的。」
水无攸说到这里,叮当也忍不住眉飞色舞的插言道:「是啊,听说那时候楚府地上的青砖都碎了几十块,全是那些媒人大惊之
下摔到地上给压裂的,哈哈哈……」
齐康和小闵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又听水无攸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那楚家父母如何能例外?如果他们健在,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