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过年没穿新衣服了。”惊蛰靠桌子站着,外面迅速阴下来,看来要下一场好雪。
阿腐少有地正经笑道:“别说的自己这么悲惨,你以前还都自己过年呢,今年难道还是自己?”
惊蛰低下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是温暖的:“有人陪着过年,光想想就觉得幸福啊。”
阿腐斜他一眼,面上笑着,嘴角却全是落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人陪我过年。”
“早晚都会有的。”惊蛰看着换好衣服,别别扭扭走出来的十九,“等着呗,该你的,跑不了。”
为了感谢惊蛰让阿腐见识了她最爱的兄弟年下配对,阿腐给十九的新衣打了六折,惊蛰自然感谢,临走的时候阿腐却拽着他,
塞给他一个袋子。
“卖不出去了,我不能穿,送你吧。”阿腐一脸不自然。
惊蛰取出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东西,赫然是一件呢子风衣。惊蛰知道阿腐的意思,也不推辞,笑着说:“却之不恭,情人节时候
我送你一大捧玫瑰,让你好好虚荣一下。”
阿腐心里高兴,还是嘴硬:“滚开,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送哪门子的花!”她做一个踹的姿势,说,“快下雪了,再不回家小
心回不去!”
惊蛰就跟十九走了,一直走出很远,十九还回头看阿腐的店。惊蛰不解,回头问:“落东西了?”
十九摇摇头:“那个挂在墙上的腰带真好看。”
那腰带大概是阿腐从非洲带回来的,骨头状不明物体串起来,挂在墙上像个套马的圈子,都不知道从哪里解开系在腰上。惊蛰
咽了口口水,飞快地拉着十九走了。
时间还早,却因为马上就要下雪,可预见到,恐怕生意不会太好。阿腐打算早早关门,抱着电脑好好回家杀怪兽,正整理东西
之际,门口风铃叮当作响。她抬起头,那个被冻得缩头缩脑的男人对她微笑。
“不好意思,我想买条裤子。”
他长得可真好看,唇红齿白,腋下夹着的公文包仿佛在向阿腐解释他普通小白领的身份。阿腐往下看,那条西装裤上面被谁撒
上一层奶白色粉末,大概是卡布奇诺咖啡。
她转身,对自己微笑。
今年的情人节,说不定有两捧花。
二哥跟小满买了去三亚的机票,腊月二十八飞到温暖的海南岛过春节。惊蛰心里一阵痒,后来想到自己还要攒钱开店,就放弃
了这个念头。
恰好这时候嫂子打电话来邀请他们一起过年,惊蛰是知道的,彪哥今年要去大人物家过年,可好端端的,怎么还叫上自己和十
九?他再追问几句,嫂子语焉不详,却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大人物想见他俩。
除夕下午彪哥开车来接他们两个,大人物的家保持了一贯的低调,不仅在市郊,简直在市郊的市郊,开车要足足走两个半小时
。惊蛰跟十九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去看那位救了十九的大人物,试探着问嫂子,嫂子拍着彪哥的胳膊笑。
“他们能缺什么?我看你带的这个就很好,别瞎想了,他们不是挑剔的人。”
惊蛰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一大捧花,对十九叹了口气。十九牢牢攥住惊蛰的手:“他们敢欺负你,我就帮你出气。”
严忆从后视镜看着两个人,轻轻一笑,转头看外面的风景。
上次见识了宁飞的豪宅,这次见大人物的,更加被震撼。人比人,气死人。门口站着迎接他们的似乎是管家,竟然亲自给嫂子
拉开车门,恭恭敬敬问好。然后直起身子,从惊蛰手里接过花,笑容恰到好处,简直媲美电影里见过那些欧式管家。
四个人一起进屋子,嫂子的肚子虽然挺起来,行动却没什么不方便,可惊蛰分明看到有佣人左右开弓,想扶着嫂子。嫂子当然
不用他扶,反而快步迎上向他们走来的那名贵气的妇人。
惊蛰正疑惑这人是谁,接下来嫂子响亮的称呼却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妈!”
妇人——也就是彪哥的母亲——抓着严忆的手,那种高兴,简直不能用语言形容:“哎哎,好,好,路上挺顺利吧。”
嫂子点头,对彪哥招手,道:“妈,我给您带了点保健品,对您的病有好处,您看看好不好。”
彪哥一脸别扭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送到自己母亲面前,胡妈妈几乎立刻红了眼圈,说:“你看,你这孩子,可真孝顺,我们彪
子娶了你,可真是福气。”
“妈您说的什么话啊,我嫁了他才是福气呢。”嫂子又对惊蛰十九招招手,他们俩便走过去,“妈,这就是惊蛰和十九,这次
爸救下来的就是十九。”
惊蛰赶忙点头问好,拽拽十九,十九也木讷讷问好。胡妈妈握着惊蛰的手仔细打量,又仔细地看了看十九,笑道:“都是好孩
子。”
胡妈妈的手非常细腻,惊蛰推测她今年起码也有六十岁,可保养得非常得当,年轻了至少十岁。手上也没有干活留下的印迹,
反而手腕上一个碧玉镯子透着贵气。惊蛰想,这个女人这辈子即便有过苦,也一定短暂。
管家就引领他们去坐,胡妈妈心里高兴,拽着严忆说话。任谁听媳妇亲亲热热叫一声妈会不高兴?何况,自己儿子尚且不叫自
己的丈夫为“爸”,她却叫得这么自然,更何况,这媳妇怀着孕,并且已经检查出来是个儿子。
说话间,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惊蛰仰头,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这人年纪大概七十上下,倒不像胡妈妈那样显得年轻,却气势
十足,脸上没有表情,也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惊蛰觉得,这个人的气度跟他的社会地位非常相配,他们所有人,也的确只有
仰视他的资格而已。
一瞬间,惊蛰便彻底搞明白了彪哥家复杂的关系。
那个人走过来,严忆想起身,他却露出一个笑,示意严忆坐好,问道:“路上顺利么?”
严忆笑着回答:“不怎么堵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爸,给您买了个治疗腿疼的小仪器,吃完了饭,您试试?”
那人被这一声“爸”震撼,愣了半晌,高兴地说:“当然试试。”
胡妈妈轻轻握住他手,他也回握住胡妈妈。眼神转向惊蛰十九,那人的目光便带了些审视:“你就是惊蛰?”
惊蛰点点头:“伯父好。”
十九敏锐地感觉到那人看惊蛰的目光不对劲,野兽的天性让他耸起肩膀,摆出保护惊蛰的姿势。惊蛰拉拉他的衣角,也没能让
他减低一些敌意,没想到大人物不怒反笑,说:“你是十九?在看守所的日子舒服还是在研究所的日子舒服?”
十九现在已经不能叫敌意了,要不是惊蛰死命按着他大腿,恐怕这小狼早就过去咬大人物一口。大人物也不恼,说:“有力气
要多用在正道上,别去弄歪门邪道。这次你出事了,惊蛰跟着你着急,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人却都很清楚。”
十九肩膀松了一下,把惊蛰搂进怀里:“我也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惊蛰担心!”
大人物大概一辈子习惯了发号施令,到老了更改不了。他这句话说的是十九,也隐约有告诫彪哥的意思。这辈子,他只爱了一
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年轻时受到的伤害让她再也无法生育,他心里就把胡彪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后,自己的家财万贯都
是要给这个人的。可他现在还执着于自己创业,不肯对自己低头,这让大人物很不高兴。
黑道,在大人物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正事,风险高,说出去也没面子,不如跟着自己干。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就到了晚饭的时候,厨房包了饺子,一共十种不同的馅。惊蛰生平第一次吃这么复杂的除夕饺子,吃得不
亦乐乎,抬起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十九,虽然精神高度紧张,可一点也不耽误他吃第四盘。
坐在桌子那头的胡妈妈就一直笑着把自己面前的饺子往十九这送,说看着这孩子吃饭就香。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客厅。大人物的春节也一样是要看春晚的,只是春晚之前,大人物惦记着严忆给自己买的仪器。管家被他
撵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明天早上之前不准回来,佣人也都放了小假。本意是让他们轻松点过个除夕,却连个跑腿拿东西的人
都没了。
大人物起身,要自己上楼去拿那仪器,彪哥没出声,却站起来,分明是自己想替他跑腿。他看了,心里微微一暖,却叫他坐下
陪妈妈,看了看惊蛰,说:“惊蛰跟我跑个腿吧。”
惊蛰应了,十九捏着他的手指不放心他去。他回头,对十九笑笑,跟着上楼去了。
仪器被放在大人物的书房里,书柜底下拉开柜子第二层,惊蛰小心地取出来,却忽然听见大人物在身后有些低沉的声音。
“你认识雷准吧。”
61.尿不湿
“你认识雷准吧。”
惊蛰手一抖,差点把仪器摔掉地下。大人物紧张兮兮地奔过来护住儿媳妇给自己的礼物,惊蛰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回答道:
“认识。”他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恐怕也没什么能瞒过这位大人物的,索性坦白,“他以前是我的客人,我也喜欢过他。”
大人物把仪器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笑了一下,当然,是一个老奸巨猾的阴笑:“宁飞跟你说,他得罪我了,有没有跟你说,他
是为什么得罪我的?”
惊蛰摇摇头。
大人物知道他肯定不敢欺骗自己,接着说:“雷准这个人很有主见,也是个有脑子的,我赏识他,有意抬举他干出点名堂。他
也一直很听话,明面上尊重我,暗地里也从来不忤逆我,不过他做了一件事,我很不高兴。”
“什么事?”惊蛰脱口问。
“他侵吞了常立元的产业,一点不剩。”大人物观察着惊蛰的表情,“常立元这个人有不少毛病,可也算我手底下很得力的干
将。他死了,我放出话去,他几个儿子怎么闹都好,是他们的家事,外人不能插手。雷准面上没动作,却派人暗地里吞了他的
产业。你说那几个孩子,老爹死了,钱也没了,让人家怎么活?”
常立元就是童连炸死的常老板,惊蛰沉默良久,说:“常立元是罪有应得,因果报应。”
“咱们不说报应不报应,就说雷准,这孩子不听我的话拆了我的台,还不认错不道歉,你说,我是埋个定时炸弹在我身边好呢
,还是在炸弹没炸的时候就清了他的好?”
“您不是已经决定要清除他了么?”惊蛰忽然一阵厌恶。
大人物忽然笑起来:“你这孩子,你怎么就不问问他为什么为了区区一个常立元,区区那点钱就跟我反目?”
惊蛰烦透了他们这类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藏着机锋,要拐好几个心眼才能听懂,敷衍着问道:“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一开始的时候也纳闷,后来看了底下人的调查结果,原来雷准是在给你出气。”大人物笑了笑,他这样笑起来,就很有些
平易近人的味道,“常立元不就灌了你一杯酒么,结果被雷准记恨成这样,这孩子对你用情不浅啊。”
惊蛰的呼吸急促了有半分钟那么久,然后,挑起嘴角,非常柔和地笑了起来:“伯父,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大人物摇摇头,对着外面歪歪下巴:“再不出去你家那只小狼该上来找我麻烦了,咱们下去吧。”
惊蛰抱起仪器,跟大人物下楼了。
一路上心里乱到极点,直到见到十九,心里才安定了下来。坐在十九身边,半个身子都靠在十九身上,闻着这个人身上熟悉的
味道,心里那一面湖泊,渐渐平静。
除夕夜要守岁,胡妈妈和大人物没有熬夜的习惯,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就去睡了。嫂子是刚过十点就去睡了,用她自己的话
,自从肚子大起来,日子过得越来越像猪。主要人物都去睡了,三个大男人相对无言,各自上楼洗漱睡觉。
大人物家门槛高,拜年活动上午九点才陆续开始,所以惊蛰搂着十九睡得香甜,也不怕附近会有放鞭炮的惊扰好梦。
睡得朦朦胧胧就听到手机在震动,惊蛰摸索着从床头柜拿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睡意全无。旁边的十九警觉性一向很高,又是
浅眠,听见手机响也醒了。惊蛰看看十九,看看手机,再看看十九,看看手机,十九不耐烦了,夺过来按下接听键,放在惊蛰
耳边。
惊蛰哆哆嗦嗦说:“过……过年好。”
“过年好。”那边的声音还是那样,沉下来的时候有种出奇的性感魅惑,“十九出来了?”
惊蛰应了一声:“出来了。……你在哪?”
雷准不说话,那边传来海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隐约传来海鸥的鸣叫,惊蛰也陪着他沉默。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雷准笑道:“
昨天的飞机,今天才到。大西洋的海水真是清澈,要不是太凉,我还想下去洗个澡。”
惊蛰就笑:“那你下去吧,冻死你。”
雷准的笑声顺着飞越在地球上空的信号传过来:“我们这样,算不算结束了?”
惊蛰想了想,说:“算吧。”
“我有些不甘心。”
“得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最单纯善良的几年都给了你了,给我点安定日子过,行不?”
“惊蛰,”雷准到了最后,还是不忘坏心眼一把,“要是你过得不好,我立刻就去找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不会放手。”
“啊?”惊蛰看了十九一眼,小狼已经对这小小手机产生敌意。
“当然,现在也不代表我就放手了,等我在这边安定下来,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去接你过来。”
“雷准,你休想!”十九猛扑过来,惊蛰两腿用力,弹到一边。
再听,电话已经挂断了。
上午十点多,惊蛰揉着酸疼不已的腰下楼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了然的四个人。他边挨个问过年好,边回避对方投来的同情目光
。大人物给的红包最厚,却故意在他肩膀重重一拍,差点把他一巴掌拍倒。
“年轻人,某些方面要适度,否则对身体不好啊。”
站在咬牙切齿的惊蛰身后,十九一脸餍足,自动忽略雷准那个搅局的电话。
正月里在二哥的帮助下完成了火锅店的选址工作,农历二月中旬火锅店就开业了。十九人缘好,火锅店每天光靠熟客就赚回本
,月底按约定拿着账本跟彪哥分成的时候,嫂子非常惊奇。
严忆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也彻底搬进大人物家,婆婆亲自照料。胡妈妈本来病着,儿子认了自己,病好了一半,媳妇一来,
算是彻底好了。天天拉着大人物研究食谱,琢磨着怎么给嫂子进补。
接到小满电话的时候,惊蛰正亲自上阵开一罐午餐肉。一旁打下手的少年拿着手机放到他耳边,小满的声音穿透耳膜。
“快来医院!嫂子要生了!”
惊蛰手上一抖,午餐肉拉环被拉断了。
拉上十九就往医院赶,产房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真心着急的,借机奉承的,应有尽有。十九靠武力把人群扒开条缝,彪哥
站在人群最前头,原地兜圈子快要把产房外面的地摩擦出火花来。大人物搂着胡妈妈,低声安慰着什么。小满看见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