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伽罗森

云舒转过头望着坐在软榻上一身锦衣华服的言筱，言筱毫不示弱的望着云舒，乌黑的眼眸里带着皇族特有的傲然和凌云的气势。云舒觉得有些不适，这种不适之前在阳殊的注视之下便存在过。

云舒有些无奈地蹙起眉道：“他怎么不叫人？”

缘熙心头一喜，忙招手让缘熙过来。

“这是云舒，是我师兄，也是你师伯。”

言筱从软榻上一跃而下，走到床榻前，单膝跪下，软声道：“弟子言筱拜见师伯。”

云舒终于舒展了眉，双唇弯了弯。

“既然入了我这玉华宫，便要遵循我玉华宫的规矩。”云舒拉着言筱的手，柔声说道：“要记住，在这玉华宫里，师父的话可以不听，但是师伯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缘熙的脸抽搐了片刻，拿起枕头便砸到了云舒身上。

紫虚走了，缘熙自然而然霸占着玉华宫，说什么也不愿意回自己的寝殿。云舒任由着他闹，也没有功夫多加管教。

等到缘熙的身子完全好了，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紫虚没有回来，阳殊也在没有来过一次。

一日，缘熙正带着言筱在灵剑阁里习武。言筱身量小，剑身都比他长出些许，本以为他连剑都拿不起来，可没想到，举重若轻，一套剑法倒是舞得像模像样。

缘熙坐在一旁看着，言筱的模样同阳殊有几分相似，而阳殊则长得更似天君。言筱手握着剑腾空而起，忽而坠落，剑尖触地剑身划过一个圆弧，言筱衣袂散开，如同一朵巨大的红莲。

他足见轻点，反手握剑，乌发扬起，浑身爆出一阵金光，随后才缓步落在地上。

言筱额头渗出了汗，缘熙将他手中的剑拿过来，拉住他的身子开始擦脸。

缘熙笑眯眯地说道：“你跟你皇叔很像。”

言筱拨了拨头发，颇有些不自在道：“哪里像了？”

缘熙捏了捏他鼻子：“爱耍帅又臭屁的小孩。”

言筱郑重道：“我不是小孩了。”

“在我眼里，只要没历劫的都是小孩！”

言筱怒气冲冲想要反驳，却被缘熙拉住了手，往外走。

“谁说我没历劫了！”

缘熙笑着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筱儿厉害的很，刚一千岁就历劫了，要长大了哟。”

言筱气的眼睛发红，恨不得冲上去把缘熙揍一顿。

“缘熙，你好好听我讲！”

缘熙回了神，有些不快地蹲□子，戳了戳言筱的额头：“什么毛病，没大没小，叫师父！”

“你都管紫虚天尊叫老头子的。”

缘熙尴尬道：“咳，嗯，这是师父的错，师父以后会改。”

“你还叫师伯云哥儿。”

“呃，这个师父也会改。”

“你还……”

“言筱，你有完没完，今天晚上没饭吃！”

言筱挑眉一笑道：“我告诉师伯你虐待徒弟。”

缘熙陡然笑面如花，一把抱住了言筱的身子柔声道：“乖宝宝，乖徒儿，师父最疼你了。”

缘熙之前只是觉得言筱很聪明，可如今他明白了，也后悔了。言筱不是聪明，他古灵精怪，第一眼便看出了玉华宫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从此立马倒戈相向，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缘熙拉着言筱的手正往玉华殿那里走，只见一个绿衫男子满头是汗的跑了过来，累的气喘吁吁。

“成碧，又出了什么事？”

成碧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少宫主，那个绛月公主又来了，可如何是好啊？”

绛月公主原身为一条银龙，爱慕了紫虚好几万年。自仙魔之战后，紫虚归隐，绛月公主时不时便来探看，紫虚如同泥塑一般雷打不动，后来便借故清修闭关，只是苦了这一群弟子们，遭受绛月公主的百般蹂躏。

缘熙僵了片刻，立即道：“马上让陆吾看紧大门，我再去铺一层仙障，决计不能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后一个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

“缘熙，你刚刚说不让谁进来？”

成碧欲哭无泪。

缘熙转过头，一个身穿紫衫的妖娆女子正款款走来，明眉皓齿，腰肢纤细，模样在仙族中不算出众，但也是艳丽无方。

缘熙大义凛然地行了个礼道：“绛月姑姑安好。”

绛月抬了抬手，环顾四周，讪讪道：“缘熙，这玉华宫内怎么没有你师父的一丝仙气在，莫不是又闭关了不成？”

缘熙猛地摇头道：“没有，这回是让天君请到天庭去议事了。”

绛月冷笑一声，抬眼望着缘熙道：“你可别想诓我，议事不过只十日，他若没回昆仑山，还能去哪里。”

缘熙拉着言筱的手一紧，心里忽然蔓延出一股冰冷又滑腻的感觉，似乎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一般。他耳朵全然丧失了听觉，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跳动着，一声一声，炽热而又恐惧。

25.君子无双（1）

绛月走了。

缘熙当即奔去拽着云舒的领子扯着嗓子喊：“师父呢，师父去哪了？！”

云舒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上天庭了。”

缘熙瞪着他继续喊：“你当我傻呢，议事早就结束了！”

云舒也愣了愣，他伸手一弹，便将缘熙轻易地甩开。

“我也不知道，师父他就让我在这里看住你。”

缘熙被云舒推开，有些火了，刚要上前，双腿就被一双并不粗壮的胳膊抱住。垂头一看，是言筱。

“天尊让师父留在这里是好事，师父就别问了。”

缘熙咬着牙，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他双眼通红，咽了口唾沫。

“师兄，水君穹渊在天庭的时候把我认成了泫离。”他抬起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说，这三界里，还有谁也叫泫离么？”

云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别听别人乱说。”

屋内弥漫着迷人的香气，炉子里的火哔啵作响。一股股热浪吹在脸上，缘熙垂着头，喃喃自语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师兄，你知道么？”

云舒没有接话，他大步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缘熙捂着胸口，一股炽热顺着小腹向上蔓延，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叫嚣着要冲破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运功。言筱走过去，用手抵着缘熙的背，一股仙气陡然消失在缘熙的体内，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霎时间无影无踪。

言筱抽开手，面带惊恐地看着他。

心中的那一股煞气终于平复下去，缘熙扶着墙站起来，汗水浸湿了衣衫。他走了两步，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身子重重地跌倒在地。

那一晚，寄居在昆仑山的所有仙兽和仙者都能看见，原本深蓝色的夜幕中，忽然出现了绚烂多姿的五彩祥云，像是透明而轻巧的纱幔在夜空中浪涛一般的浮动。玉华宫方向金光耀眼，一束金柱直冲云天，将整个玉华宫照的如同白昼。虽只有短短一瞬，昆仑山地界内的飞禽走兽，皆俯首贴地，虔诚而恭谨。

缘熙醒来的时候，言筱已经不见了。大约是回了天庭。

他突然也想要回天庭了。

缘熙翻了个身，只见一只火鸟正好奇着打量着自己。缘熙深吸一口气，很没出息地大叫一声。

“哎呀妈呀，有鸟！！”

那鸟也被吓了一跳，向后蹦了蹦，每个眼眶里都有两个眼珠，看上去甚是滑稽。

缘熙搂着被子滚到了墙角，瞪着眼看了一会儿，那鸟嘎嘎直叫，似是乐的笑弯了腰。

“莲朔？”

那鸟摇了摇脑袋，忽然一阵薄雾袅袅升起，莲朔一身红衫，扶着床栏笑得趴了下来。

“阿缘，你真是……”

缘熙受了愚弄，倒也不恼，披着衣服下床给莲朔倒了杯茶。

“姑姑难得来这昆仑山，可是有要紧事了？”

莲朔灌了口茶下去，往椅子里一躺，颇为惬意：“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受人所托下来看看你，顺便给你捎个东西。”

莲朔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剑穗递到缘熙手上，剑穗上一块透明的白玉，贵气逼人。

“这剑穗是二皇子成年那日，天君送的。这白玉据说是元始天尊曾经的饰物，金贵的很。”

缘熙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转而收入了袖子里。

他心里涌出一股不安的情绪来：“他怎样了？”

莲朔表情哀怨地望着缘熙道：“还能怎样？幽都那事闹得不轻，二皇子挨了天君一顿说教，被关进了玉阙上宫不准出来。”

“这么严重？”

莲朔点头道：“私自篡改凡人寿命，据实不报，这本是重罪了。若是普通的仙者估计直接拖到诛仙台，咔嚓一刀了。对二皇子这已是极大的纵容了。”

缘熙沉声道：“他何时能出来？”

莲朔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要瞧天君的意思。”

缘熙没做声，又将那玉拿出来摩挲。

莲朔问道：“你可有东西带给他么？”

缘熙忖度片刻，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他原本有一块紫虚天尊给的宝玉，可是已经转手送给了青羽。如此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莲朔轻叹一口气，有些惋惜道：“其实我来也不只是给你送东西的。我来向你告别，顺便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

缘熙神色变得茫然，他问道：“告别，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祈支山，我天劫将至，要开始静修了。”

缘熙松了一口气道：“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莲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还听不听故事？”

缘熙忙道：“听的，莲朔姑姑的故事总是说得最好的。”

“这个你一定感兴趣，是关于你那招蜂引蝶的师父的。”

紫虚天尊原来是个凡人，名叫君无双。雷侯原身是一条龙，浑身紫青，霸气十足。

紫虚是被元始天尊一个同情心泛滥捡来的孩子，雷侯则是洞庭的老龙王瞧着自家孩子整日游手好闲，遂送去了元始天尊座下接受教诲。

雷侯看不起君无双。

元始天尊是个不搞种族歧视的好神仙，他对所有的弟子一视同仁。能在元始天尊座下修习的，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不一定是皇族，那仙阶也必定是上等的。

君无双是个异类。

异类就必须会遭到非异类的排挤，这是天道法则。

君无双自从被带到桑榆山的那一刻起，他悲惨的命运就开始了。他没有仙法，瘦得皮包骨头，连剑都提不起来。

每日等他修习完，饭菜早已被众位师兄弟哄抢一空。回到寝室，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东西丢的哪里都是。衣服上不知被泼上了什么秽物，一阵阵恶臭袭来。周围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弟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君无双沉默着，上去将东西整理好，拿着脏衣服出了门。此时正值冬日，桑榆山连年飘雪，河水都结了冰。

君无双坐在河边，双手冻得发紫。他是凡人仙法只学了皮毛 ，连团火都生不出来。他拿着石块在冰上凿开了一个洞，淙淙的流水冒着寒气，君无双闭着眼将手伸进去，冰凉的水漫过他的手掌。君无双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把衣服浸入水中，开始搓洗。

君无双的牙齿不断地打颤，他呼出一口气，顿时化为了白雾。君无双将衣服提起来拧了拧，手已经完全麻木，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将衣服放在地上，将冰凉的手用衣摆擦了擦，又揉了揉眼睛。

夜色沉了下来。

君无双蹲在河边一动不动，空气里升腾起白雾，草地上开始结霜。他已经冻得浑身发抖，脚踏在地上，冻得有些涨疼。

君无双本是一个乞丐，本就没有家，也不识得自己父母是谁。从记事开始就跟随着一群乞丐东奔西走讨饭吃，但却从没做过恶事。偶尔有人怂恿去偷东西，他抵死不从，所以总会受到毒打。

一日再度被众乞丐打骂，忽然一道金光闪过，那些乞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开，纷纷倒地，捂着眼睛哀号不止。

一个衣袂翩跹的男子走到近前，君无双被打伤了头，血流进了眼睛里，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记得他勾着金丝的玄色衣摆。

“他们打你，你怎的不还手？”

君无双抬起头，淡淡地道：“胳膊断了，抬不起来。”

那人伸手一点，一道光晕没入君无双的身体。他活动了一下胳膊，已经痊愈。头上的伤口也不疼了。

“你是神仙？”

那人不做声，伸出手拉着他站起来：“我是你师父，来接你了。”

君无双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此时天已经全暗了，他拿起已经冻住的衣服，双腿发麻往回走。

还未进院子，君无双忽然听到一阵刀锋划过空气的声响，伴着簌簌的落叶沙沙作响。君无双挪着虚浮的步子走到门边，歪着头向里看了一眼。

一个估摸着十七八岁的少年，裸着上身，手执长刀正在习武。他有一双英朗的眼睛，一对剑眉带着肃杀和傲然之感，他皮肤虽然白皙，可是背部的肌肉和线条却带着几乎爆发的力量。那人头发随意地挽起，汗水顺着脖颈流了下来，一股股仙气冲击着院落，寒气渐渐被驱散。

那少年忽然腾跃而起，手中的宝刀带着千军之势俯冲而下，刀锋落到地面，忽而狂风大作，地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巨大的震颤在大地上激起一阵阵的尘土。

君无双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那少年伸手拿过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将刀扛到肩膀上，刚一转头便看到了瘦小而羸弱的君无双。

“喂，你干什么呢！”

君无双被一嗓子喊的惊醒了，他呆愣了片刻。拿着结成冰的衣服就往回走。

“说你呢，回来！”

那少年两步走到了君无双身前，他比无双高出了一个头，体格壮硕，君无双有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让开。”

那少年皱着眉望着他，眼前人单薄瘦弱的身躯外只穿了一件单袍，冻得发紫的嘴唇和脸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的僵硬。

“我知道你是谁了，跟我来。”

那少年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君无双的手腕，拖着便往自己的寝殿去了。

“你是那个凡人吧，叫无双？”

“君无双。”君无双没有反抗，他已经浑身发冷，说话的嘴唇都在不住发抖。

“我是雷侯。”那少年回过头笑了一下，他依旧裸着上半身，似乎不知寒冷，“我在晨习的时候见过你，师父常夸你天资好。”

君无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言。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谁，雷侯的名字在他来的第一日便知道了，毕竟是上古神只的一支，他身上流淌着龙族的血，天生便是神。

雷侯入门早，同低级弟子不同，有单独的一间寝室。

“今日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莫要同那些弟子一般见识，今晚你便睡在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君无双也不客气，他将衣服扔到了地上，裹着被子倒头就睡。君无双又冷又饿，很快便睡着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一晚除了他自己，几乎谁都没睡踏实。雷侯在君无双睡着之后，一个人到了君无双原本的寝室里，将那屋的弟子轮番打了个遍。

元始天尊看着低级弟子寝殿塌了半边，影响极其恶劣，当即命人打了雷侯四十棍，发配到后山面壁思过去了。

26.君子无双（2）

后山杂草丛生，冬日里甚是寒冷。君无双顺着小路上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