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似乎没有料到康熙他们会听到,愣了一会儿才恭敬道:“回阿玛,方才在帐外见着二哥贴着帐子立在那儿,儿臣还以为来了不敢进,正想邀他一块儿进来领罪呢,结果他看都不看儿臣一眼,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黑漆漆的,你看清楚了?”
胤褆斩钉截铁道:“错不了,必定是太子。那身黄袍子在夜里亮极了!”顿见康熙脸色一变,就地一跪,左右扇了自己两巴掌,急道:“儿臣知错。夜里不清不楚的,儿臣必定是看走眼了。”
康熙也没让他起身,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方才说和胤礽一块儿进来领罪,何罪之有?”
胤褆怯怯的看康熙一眼,又看了看胤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答道:“儿臣与太子奉命勘察,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后面的越说越小,最后惨然道:“早知道儿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太子的建议,儿子查一条,二弟查另一条。唉!”
康熙怪笑道:“这么说是胤礽勘察的黄土坎到上营是胤礽查的和你毫无干系了?”
胤礽立刻改口道:“儿臣思虑不周,等罪令之。”
“你今日对胤祥说,‘看到了什么不妨说说’朕瞧着倒是你看到了什么。”
胤褆脸色大变,又惊又急道:“儿臣冤枉!那时不过是看十三弟一副吞吐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罢了。”
康熙嘴皮子一掀,咄咄逼人,“他顾虑你们二位不敢说,你急什么?”
胤褆颓然的张张口,浑身一泄,苦笑道:“儿臣是百口莫辩了。儿若知道前方有虎,在没有人围猎的情况下,拼死也要拦驾。”眼睛一掀,扫了一眼胤祥,不阴不阳道:“阿玛只因拦驾的是十三就相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儿臣也没办法。”
胤祥突被反咬一口,反驳道:“大哥这话说的奇怪,你怎知道我和阿玛说了什么‘一面之词’?”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康熙何等心思,即刻有所思的看着胤褆。
胤褆心头一跳,急忙改口撇清,笑道:“弟弟莫急。大哥也不过是着急了,话赶话罢了。见弟弟今日护驾有功,心里为你欢喜罢了。哪能听到什么呢?弟弟这么说,大哥真是……唉。”说罢连连叹气摇头,一副窦娥的苦样。
“行了,胤褆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怪你也不怪胤礽。今年本就没有安排秋狝,朕也是临时起意,仓促间能安排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的。”
康熙轻飘飘的几句话,胤褆险些坠下眼泪,一副沉冤得雪的高兴劲儿,磕了几个头,又说了几句“多谢阿玛”才起身出帐。
康熙盯着胤褆出去的背影,眼里神色不定脸上却如同一潭止水。过了一会儿,扬声让人进来伺候。用了宵夜,才各自睡下。
胤祥一向浅眠,恍惚间听到康熙独自叹了一声,自言道:“朕是老了。”
胤祥猜想暗指射虎一事,接口道:“阿玛春秋正盛呢。今日不过事出突然。”想了想,翻身看着离自己不远另一方卧榻上的康熙,又道:“当初阿玛三十九年也是猎了一只虎呢。”
康熙扑哧笑道:“那是用俄罗斯人进贡来的火铳。想入关之时,前明就专门有火铳队,可惜这种东西虽然轻便可使用麻烦,打一颗换一颗,倒不如弓箭来得快。”
“但杀伤力很强。”胤祥忍不住接口。
“再强,能比得上朕的红衣大炮么?当初乌兰布通之战……”康熙顿了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良久才叹道:“你说的对,今日事出突然。睡吧,明日去看看上营的行宫建成的情况,后日起驾回京吧。”
两颗星辰般发着光的眸子,在夜色里蒙上一层疲惫,眨了两下,缓缓隐没在黑暗中。
第十八章(2)
“福晋,主子派奴婢送来这个。”侍女捧着一袭粉藕色手串珍珠衣站在韵音身后,眼里有着高兴又带着小小的羡慕伺候她更衣,“主子真是疼爱您,上次三福晋过来才这么一提,您赞了一声,主子就给您买来了。”
韵音手指一点点的划过衣料上面的珠串,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被一抹无奈替代,侍女看到连忙安慰道:“福晋,您别着急世子的问题。”低声道:“奴婢听说城东有一位神医……”
韵音摇手道:“因你刚进府不久,平日也算伶俐,这次就不治你的罪。日后再这样多嘴多舌就去后院劈柴。”扬声唤进自己的贴身侍女道:“去把当初额娘给的那套白玉首饰拿来。”
“福晋,今日是宫里的中秋宴,这衣服本就有些素雅,再配上白玉首饰往人堆里一扎不就看不到了么?”
韵音笑道:“人人大红大紫,旁人只怕瞧得眼花缭乱。咱们素一点反而好一些,何况咱们也用不着别人看。”
“福晋这是哪里话?还有咱们主子看您呢。还记得正月宫里也是办宴,主子在席上眼睛隔三差五就会望您一眼。”
“恩。”韵音心里发苦,脸上却不得不娇羞无限的低下头:对,他会看一个人,但那个人不会是自己。那一次她心里也是欢喜的,以为自己金石为开,哪料自己一瞥眼才发现——胤禛坐在自己的隔壁桌,十三的眼神……
“罢了。”韵音笑着坐下道:“时间不等人,一会儿就要开宴,你们快些折腾。”
几名侍女笑吟吟的摆弄好,便听得大侍女乔春来传令,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几人七脚八手的为韵音又熏了香,搽了头油,这才恭送福晋进宫赴宴。
金秋八月,丹桂飘香。
一张张桌子鳞次栉比的排好,即是团圆节男女便不分厢房,全坐在御花园里零时辟出来的场地,空气里还散着桂花甜糯的香味,好似每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喜悦。
韵音带着久在府里心思机灵的乔春跟着宫女到了桌边,笑了笑道:“也不知十三殿下坐在哪里?”
宫女恭敬道:“回十三福晋话,就在这一桌。”指了指邻桌,道:“虽不同桌,却也是很近的。福晋放心就是。”
“皇子们呢?”韵音转转头,道:“其他福晋呢?”
“福晋们下午就到了,方才太子妃邀着一块儿逛花园去了。估摸一会儿就回,皇子们都在前边候着呢。中秋礼数多,主子们也脱不开身。”
韵音点点头,道:“既然还没开宴,那你带我找个廊子先等着太子妃和几位嫂嫂回来再说。”
宫女点头,带着韵音转到背席处,正要带到廊下,韵音打远瞧着一处假山边上还种着一株桂花,心念一动,笑道:“不必兴师动众的,劳你去抬张藤椅,我在那儿歇歇就好。”
宫女看清韵音指的地方,笑道:“福晋真是个雅致人物。您稍等,奴婢这就给您准备。”
不仅椅子,连茶水干果和几色点心也备得齐全。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发乔春先去看看福晋们过去没有,乔春应声去了,韵音躺在藤椅上,闻着如同自己后院的桂花香,上下眼皮沉沉重重的就挨到一块儿。
恍惚间,突听一人拍掌笑道:“古有海棠春睡,今日居然能见桂树下的嫦娥仙子,实在妙极!”
韵音迷蒙中惊醒,看清来人立刻行礼,“太子千岁!”
“哎呀!”胤礽懊恼的表情,瞧得韵音不着头脑,问:“太子,发生什么事儿了?”
太子啧啧摇头叹气道:“不过懊恼方才罢了。”眼里染上几分挑逗,嘴角噙着几丝笑意,“如此美景居然叫我一不小心给破坏了,你说是不是叫本太子懊恼?”说罢,毛手毛脚的一把捏着韵音的手不放。那柔弱无骨白皙滑腻的小手如同一双小猫爪子直接挠上自己的心一般又酥又痒,再看此人比之几年前见到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更是又恼又恨——如此美人却叫十三那个毛头小子耽搁了。
“太子殿下!”韵音后退一步,俯身道:“韵音乃十三殿下的嫡福晋,何况这样叫太子妃瞧见了也不好。”
胤礽坏笑道:“这么说,别人瞧不见就行了?”
韵音纵然号称福晋中最有才华的,但面对如市井无赖一般的皇太子,也大呼吃不消。只福身道:“太子,宴会就要开始了。”也不等胤礽接话,径自转身走了。
胤礽望着她的背影,出奇的没有责怪她的无理,反倒在眼里添了几抹欣赏。
京城第一女,果然有几分味道!
乔春在半路遇见韵音,见她脸色不对,问了几句,韵音都不回答,只问了宴会的事儿。
“福晋们都到了。知道您来了,打发奴婢把您叫过去呢。阿哥们也从前殿下来了,只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奉命随驾还没过去,其他的都在席上坐着。皇上换衣服准备拜月,太子爷也还没入席。”
韵音点头,乔春又道:“这次密嫔娘娘也出席了,这位子就在太后下首,虽不合礼制,但听说……”韵音站了脚步,听她凑上前说:“是皇上亲准的。”
“哦?那十八阿哥也到了?”
“到了,而且也不知怎么的就坐在太子世子的位子那儿呢。论别人怎么说也都不下来,世子差点急哭了。”
韵音暗自皱眉,面上笑道:“不过是小孩子们胡闹罢了。走吧,要晚了就不好了。”
挨得越近,鼎沸的人声听得越加清楚,韵音有一种再迈一步就进入鼎沸的熔炉中一般,在原地定了定心神,才打着笑脸一面寒暄一面到自己的位子那坐下。
云熙见到韵音来了,笑笑,低声问:“怎么才过来?”
“在后头一不小心睡着了。”下巴颏朝着皇十八子胤祄和世子弘皙两人僵持的方向扬了扬,问:“还没让开呢?”
“可不是。”云熙道:“密嫔娘娘不管,皇太后也不出声。阿哥们乐得看戏,只等着皇上和太子来了再说。你不知道,方才胤俄在哪挤眉弄眼的说了几句,弘皙直接就哭了。唉,亏他是皇上身边长大的,跟当年的太子没法比。”
韵音想到胤礽方才说的那袭话,又想到他的眼神,皱眉道:“听说太子从前是个顶尖儿的人……近日是不是又纳了几个格格?”
“可不是。方才老十家福晋的还安慰来着。我一旁瞧着,没意思透了。”
韵音挑眉道:“怎么,你总算想通了?”
云熙苦笑道:“如何想得通。你说同为女人,为什么张之碧家的女儿肚皮就争气,但我那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我这嫡福晋能做多久了。”
“那还不简单,这样的手段在宫里最常见。把身边贴心的侍女扶成侍妾不就好了?要不然,等张氏的孩子生下来,要是男的就趁着不记事儿,过继到自己身边也是一样的。”
云熙道:“第一条铁定是行不通的。府里的女人我防都防不住如何还能亲自挑选呢?至于这第二条,我见着弘旺就心头冒火,抱来身边抚养估计我也没几天好活的。”
“呸呸!说什么傻话呢。”韵音不赞同的摇摇头,一抬头便可在千人万马中一眼将那人认出来,立刻住了嘴。只见他换了礼服,穿着一袭湖蓝色的袍子,静静的走在康熙身后。眼睛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望——不是胤禛。那一秒,心头如同嚼了十几公斤的橄榄,一时间又苦又甜,又酸又涩。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但却是一个矛盾的人。
跟着众人山呼万岁,重新入席。见到胤祥冲她笑笑,心头一喜,低头的一瞬间看到自己腰间的淡粉腰带,开始担心自己穿得是不是太素了一些。
不可自制的又抬头追寻着那人的背影,再见却刚好撞见他殷切的眼神,可惜不是为了她。心里又忍不住恨,何必为他劳心?这么想着,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的看着。
真讨厌自己!
“诶诶,你看。好戏开始了。”云熙手肘顶顶韵音的侧腰,拉回她的思绪,瞧着云熙又冲着胤祄的方向呶呶嘴。
“胤祄,你怎么坐在那里了?那里是弘皙的位子。”康熙一坐下自然发现了。
“回皇阿玛话,儿子就坐在这里好不好?”七岁的胤祄歪着圆圆的小脑袋,童言无忌建议道:“让弘皙去坐我的位子就好啊。”
康熙一扫眼睛半红的弘皙,又看看胤祄,半天不说话。密嫔在一边瞧着情形不对,急道:“皇上恕罪,胤祄还小不懂事。这就让奶娘领下去。”
胤祄一听自己要被带走,立刻哭了出来,闹道:“我不走,我不走!”
弘皙在一边干着急,所幸这时姗姗来迟太子成了自己的救星,带着哭音的一声:“阿玛!”成功的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到了胤礽身上。只见他衣冠奢华精美,乍看之下,骤然有几分谪仙的幻觉。
听闻他和赫舍里有六分像,如此看来康熙对赫舍里念念不忘也不足为奇了。
康熙睨了一眼胤礽,淡淡道:“太子来了,坐吧。”扭头又看向胤祄,笑问:“你知道这个位子是太子世子才能坐的么?”
胤祄乖乖点头,奶声奶气的说:“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有坐呢?”
胤祄反问道:“阿玛,什么是太子?”
众人一愣,胤俄没忍住扑哧一笑,康熙点名问:“胤俄,你笑说明你懂了。那你来说说,什么是太子。”
胤俄站起来,正色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要择贤能者立之方可。”贤能二字咬得极重,众人的眼神忍不住朝着胤禩看了看。
旁边的胤祄却插嘴道:“阿玛,我听宫里人都说八哥哥最贤明,为什么他不是太子?”
康熙脸色一僵,不管胤祄也对胤俄的话也不置可否,只道:“胤礽,你来说说看什么是太子?”
胤礽恭敬道:“回皇阿玛,太子是皇位的继承人。”眼睛一瞟方才发言的胤俄,语气加重道:“而自古以来便是立长。”
胤俄眼睛一瞪就要站起来,被旁边的胤禟一拽,只好气鼓鼓的瞪胤礽一眼,不甘不愿的又坐下了。
倒是胤祄奇怪道:“大哥哥就比你大,为什么他不是太子?”话音一落地,立刻闹得胤礽一脸尴尬,众人暗自发笑——虽说大家都明白太子说的这个“长”便是“嫡”,可胤祄天真问的虽傻气却叫人无法反驳,真是妙哉!
康熙冲着胤祄宽容的笑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朗声道:“胤禩,你弟弟称赞你贤能,那就你来说说。”
胤禩站起来,笑道:“太子是国之储君,是皇位的继承人。自古有立嫡立长,立子以贤和立储以爱三种。”
康熙嘴边荡开一丝冷笑,连带眼神也清冷了几分,胤禩瞧见了心里暗道:自己说的中规中矩,也不知哪里出错,难不成康熙多心觉得“立储以爱”是在说他昏庸?这么一想禁不住额头骤然冒出薄薄的一层冷汗。
胤祄听得云里雾里,直奔主题转脸看着康熙,仗着年幼无知撒娇道:“阿玛,太子哥哥还有弘皙每次宴会都有专门的位子,我也要!”
“胤禛,你来回答胤祄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