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站起来,跟着出去,果见与自己六七分像的胤祯站在德妃身边,胤祯看到自己,道:“额娘,儿子有话和四哥说。”
“有什么话要紧到连和额娘说话时时间都没有?”德妃有些不乐意的皱皱眉,不过还是很听话的将房间单独留了出来。
胤祯恭送德妃离开后谨慎的又看了看内阁周围,关上门窗,道:“四哥,你的心思弟弟都知道。眼下你还是先去求阿玛,额娘这里我帮你说说。八哥得了消息就猜到要是阿玛不见你,你必定来这里。所幸我赶来的及时,你且放心,十三哥待我极好,你又是我的亲哥哥,我一定帮你。”
此话搭配上胤祯十二分诚恳的神色,又加之自己本就打算求助胤禩,胤禩派胤祯来传消息是再合适不过的。胤禛快速的盘算一番,果断道:“如此便有劳十四弟了。”
胤祯将自家哥哥送走,脚跟一旋进了德妃的书房,挥退房里的人,正当德妃有些不明所以时,胤祯直挺挺的就跪在德妃跟前,道:“额娘,儿子不孝,有一件事求额娘成全!”
德妃吓了一跳,忙道:“出什么事儿了?”
胤祯又是咬唇又是皱脸,做足了表情,让德妃悬足了心,才缓缓道:“儿子问额娘要一样东西,此物只有额娘才能给。”
德妃一听,悬着的心落了半截,笑道:“额娘这里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你啊,要是瞧着别的了,额娘也想法子成全你。”
胤祯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儿子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大清皇十三子的命!”
“祯儿?!”
“额娘!”胤祯膝行至德妃面前,“你说儿在阿哥中与谁亲厚?”
“自是八阿哥胤禩。可这和十三没有关系啊?”
“如何没有?!额娘,你不知道朝里的事儿,近几年太子行事乖张,阿玛也一直在打压他的羽翼。反观八哥,如东升的旭日,府中门人异士不少,朝中支持者众多,加之自身贤明温和,连阿玛也时常赞誉他。”
德妃一点就透,后面的话也不必儿子说完,继续问道:“就算这样,十三虽得帝宠,但也有一层太子的关系,本身而言和八爷的大业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错。额娘你可知四哥为何来求你?”他骤然压低了声音,道:“因为十三阿哥被阿玛单独扣押在大内,他的罪名只有一条——弑君!”
德妃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想到了胤禛,倒底是母子,道:“这么说是牵连了胤禛?那你呢,你有事儿么?”
“本来是没有事儿。阿玛也是想保四哥的,今儿不见他便是最好的证明。四哥他不明白也就算了,现下连八哥也不知犯了什么糊涂,得了消息二话没说便掺了一脚。”胤祯眼里神色一变再变,最后居然是叹息着苦笑:“额娘,且不说这弄不好便是十三一石三鸟的计策,单单是他们这样便是犯了阿玛的忌讳,只怕要大伤元气。那时四哥必定是逃不脱干系,八哥一旦被牵连,那么儿子也免不了。额娘,儿子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因这十三阿哥不论是对四哥还是对儿子,都是个祸害!”
德妃听罢,急道:“照你这么说,额娘要怎么做?既然在大内,只怕是专人看守,而且额娘一旦动手,被查出来你和胤禛不是也要牵连么?”
“额娘你不晓得,这送膳食之人便是原先是曾祖父的徒弟御膳房的包头儿认的一个‘干儿子’,这个忙包头儿肯定是会帮的。东西儿子都准备好了。”胤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土黄色纸包,“这是一种极好的烈毒,无色无味且只需化进水里,用餐前将餐具在里头浸泡一会儿即可。三日后,保管连王璟桥都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没的。至于其他人……”胤祯的手打横一抹,德妃点头道:“好,母亲这就派人去办。你放心去吧,只不过这药要用三天,要是你阿玛提前……”
胤祯笑道:“额娘别担心,如何让他待足三日,便是儿子的事儿了。还望此事额娘日后莫向四哥提及,儿只怕四哥不但不能理解儿子的苦心,反而记恨了儿子,额娘夹在中间心里难受。”
德妃爱怜的笑道:“额娘答应你就是。唉,也不知额娘造了什么孽,生出胤禛那么个冷面冷心人,所幸还有你替咱们乌雅氏打算打算。祯儿,万不得已,额娘也只能保你。倒时候,你别怪额娘偏向你。这人心……本来就没有长正……”
胤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如此,儿子便先谢谢额娘了。”
第十五章(1)
胤禛顶着日头,又穿过了小半个皇城,他素来注重仪容,不管天气如何衣服都是一丝不苟的扣着纽扣,如今这天虽算不得最热,却也让他贴身的里衣透透的湿了。
一进去却见门口已经候着一批请安的大臣,约是因为今早罢了早朝便忙着从宫里打听消息,眼下得知康熙身子不爽的就全赶着忙不迭的进宫。却不想康熙不召见,只好一群群站在门外,有几位大概也是刚到不久,额头还留着汗珠子。众人见胤禛来了,略略有些动静。
“微臣给四贝勒请安。”
“四阿哥吉祥。”
胤禛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行礼,自顾往里走了两步。殿门口垂手站立的七八名侍卫忙着要压着声音给他请安,胤禛都宽厚的免了,只眉间抑郁着一股郁色,一向在外间伺候的邢年估摸是闻讯赶来,忙着将胤禛引到回廊下。
“邢公公,大臣们都在外头候着,阿玛还是身子不爽一概不见么?”
邢年也有些惴惴的,谨慎的压着声道:“四阿哥,奴才不瞒您说。昨夜万岁见了您和太子爷之后,半夜就有些不舒服。又怕惹出谣言,这才吩咐不许传出去,昨晚当值的是李太医,当时就过来给皇上请了脉。”顿了一顿,他看看左右,声音压得更低地道:“方才,又传旨把王太医召入宫。”
胤禛心里一沉。太医之中,唯有王璟桥这位最得康熙的信任,很多时候并非要他看诊,而是有事情要交代。如此一想,虽然心里如沉甸甸的如压着石头似地难受,但面上还是勉强把持住,只留为人子的担忧之色。
说话间,几位年长的阿哥们也闻讯赶来,邢年又忙着招呼一下。胤禩远远的看见胤禛,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倒是老九老十等了一会儿,见胤禛只一个人,胤禟率先发难怪叫道:“好四哥,怎么不见你的小尾巴十三啊?!”
胤俄接着话茬:“九哥,你这话可不对。咱们上这来都是给阿玛请安的。只不过今儿阿玛身体不好,也不立即过来探望一下,却不晓得素来被说是孝顺的十三怎么为人子的?”
皇子不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胤禛暗中看到胤禩悄悄朝他摆摆手,暗示这两人并没有知道十三被囚了起来。便打算着随便说个谎圆过去之际,只听格拉一声,门开了一个缝隙只见王璟桥太医从里头退了出来,众人忙着围了上去。
胤禛见王太医一脸疲倦,他暗中扫了一眼却不见太子胤礽,加之胤祥的事儿又压着,待兄弟大臣们都七嘴八舌的问了,才焦急着压低声音问:“阿玛怎么样了?”
王太医似乎都回答的累了,干瘪的手摆了一摆,眼睛一抬发现这次问话的是胤禛,脸上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嘴皮动了动,叹道:“给贝勒爷请安。”
胤禛盯着王璟桥的脸打量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王璟桥分外含糊道:“半夜里着了凉,万岁的身子是老天看顾着,咱们这些个人不过是伺候罢了。如今千秋正盛,四爷不必担心便是。”又朗声冲着众人道:“陛下偶感风寒,列位不必担心。要想请安的话,在殿门外磕个头就回去吧。”
众人齐刷刷的在殿门外走过场,胤禛站在原处,沉吟一会儿,拉住王璟桥道:“我想进去请个安再走,求太医进去通报一声。”
王璟桥古怪的看了胤禛一眼,慢吞吞的摇头道:“不,殿下。陛下累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话一落地,却见李德全高声道:“宣皇四子胤禛觐见——”
这话一出口,众人心里都兀的跳了一下,大家都在外头吹冷风,里头的正主谁也不见,眼下却偏巧宣了胤禛进去,又联想这段时间这位皇四子办的几次差都深得帝心,一时间脸色各有千秋。
胤禛的心砰然像上一窜,朝着李德全笑笑,跟着王璟桥一块儿进了内殿。在侍卫们们开门的瞬间,胤禛定了定心神,举止得体的跨了进去,王璟桥则留在了外头。
大殿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外头太阳亮晃晃的烤着人,里头却有些阴冷冷的。
胤禛从外头进来,由热骤冷,一时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再推开一扇门,正式进入内殿,又掩上门低头快步走向康熙面前,行礼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饶是这样,那气度还是不减,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内殿中胤禛明显的感觉到来自康熙眼中的压力。
“起来吧,靠近一些,到阿玛身边来。”康熙缓缓的吩咐一句,拍拍身边的空位邀请他过来。
胤禛只拉着前摆,屈膝前行两步复又跪下,康熙一愣,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身子一歪又斜靠在软榻上,懒懒的问:“方才去见德妃了?”
“是。儿臣求额娘给阿玛……”
“朕知道了。”康熙截住他的话,指着不远处桌上的茶壶道:“你去倒杯水来,朕有些渴了。”
胤禛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心里盘算着下一秒怎么开口提胤祥的事儿,冷不防的便瞧见案子上放着一张摊开的白绢,笔迹是他极其熟悉的,只有短短的三行,却看得胤禛一身冷汗。
寿礼雪莲乃儿臣借太子名义敬贺。
一切与皇四子胤禛无关。
甘愿认罪。
胤禛好似不相信,僵着眼珠子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遍,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全身血液被瞬间抽走,水也顾不上倒了,“噗通”一声就跪下,道:“阿玛,十三必定是被逼才写的。一定是有人逼他的,寿礼这件事儿臣和十三都不知道,求阿玛明察,皇上明鉴!”
“恩,那依你看该怎么处理这张伏罪状?”
胤禛后背一紧,康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松动。这皇帝和皇子,是天底下最不像父子的父子,亲情一旦依附了皇权,就算再不得已也会被迫选择舍弃。
胤禛明白,但他更明白胤祥的苦心,那一句一切与他无关,便是在力争一条活路给他,他既然清楚就不能轻易毁了胤祥的一翻心血。只小心翼翼道:“阿玛,这伏罪状来的蹊跷,皇子判罪怎可如此轻率?再者说,十三阿哥最为孝顺,素来只愿承欢于万岁膝下绝无半点叵测之心,求陛下明鉴!”
头顶上沉默着。
胤禛屏息凝神跪在那儿等着,神经都快崩断了,康熙才缓缓道:“朕养了他十几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秉性。”一阵窸窣的声音,胤禛抬头见康熙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轻叹一声:“只是人各有命,你怎么知道谁的命是怎样的?”
这话说的大有玄机,胤禛心里一阵收缩,等着康熙接下来的话,却不知康熙又沉默了。
过了足足一小刻钟,康熙的声音才从头顶飘来,平淡到有些索然无味,好似在闲话家常一般,“胤禛,你也不必费心思了。这事朕已经有了打算,你乖乖回去吧。”
胤禛瞪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康熙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好似像在想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阿玛。”胤禛实在是控制不住了,颤声道:“儿臣自小和胤祥在一处,教他算术,教他习字,教他骑马,儿子是那样一点一点的看着他长大的……阿玛,您知道儿子是个冷面冷心的人,谁和儿子呆久了都会受不了,这宫里头没人愿意和儿子亲近,独独他不嫌弃儿子,陪着儿子看书礼佛,陪着儿子种花弄草,陪着儿子从鬼门关前转悠……”胤禛的声音按捺不住的泛了一层水汽,好似让他有些窒息,有些喘不过气,“这么些年来,高兴也好,伤心也罢,都是他扶持着儿子,陪着儿子一步步走过来。他不仅仅是我的异母弟弟,更是我的一部分。求阿玛……”
康熙猛的坐正了,一连串得咳嗽将脸憋起一阵红,胤禛不得不停下来,膝行过去,为他抹胸拍背,康熙顺过气来一把就推开胤禛,冷笑道:“这么说,他还是你的手,你的脚,没了他你就动不了了?!”
胤禛被这么猛的一震,脑袋里犹如万人擂鼓,眼前就是一阵头晕眼花,怔怔的迎上康熙的目光,入目的却是康熙决绝的神色,一时间只觉千万只猛兽冲进胸前里,挥着利爪尖牙肆无忌惮的撕扯啃咬,痛的血色模糊。
“不。”胤禛失神的摇摇头,缓缓抬手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好似早已痛不欲生一般,惨然道:“他不是儿子的手,也不是儿子的脚,他是……儿的心脏,没有他儿子不是动不了而是……”
“你在威胁朕?!”
“不,阿玛。儿子只是在告诉您,儿和十三弟,早已是一损俱损,是断不了……”
“放屁!”康熙盛怒之下当胸就踹了胤禛一脚,自己也一下子气上不来,一连串的猛咳:“什么心脏?!什么一损俱损?!朕瞧着,他是你身上的一颗毒瘤!”康熙的眼光如同一记记得狠拳砸在胤禛的脸上心里,“你们当真以为朕是老糊涂么?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啊?早些年朕顾及你们年纪小,不办你们,谁料到……胤禛!”康熙猛的一声暴喝:“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的血脉,是孝懿仁皇后对朕最后的嘱托。朕这次保全你,帮你把这颗毒瘤拿掉,你还是朕的好儿子,大清的……”
胤禛早听得胆战心惊,颤声喊了一声:“阿玛!”几乎是扑到康熙脚边,双手死死的抓着他明黄的龙袍衣摆,抖着双唇求道:“……儿子明白您的心,明白您是这天底下最最慈祥的阿玛,是最最宽厚仁慈的天子……这都是儿子的错,求阿玛放过十三弟,求阿玛开恩!求阿玛开恩!”说到最后,早是“砰砰砰”的磕头,只求康熙心软。
康熙好似雕像一般,无动于衷的看着胤禛额头磕的鲜血横流,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叹道:“朕何尝不疼爱十三?你只道教他算术习字骑马便是了不得了的陪伴,却不知朕有多宠爱他。爱吃的东西,爱穿的衣料,爱看的书,惯用何种材质的弓箭,偏好何种置地的餐具,朕都一清二楚。只不过……朕昨夜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他放弃你,然后立刻放他出来;要么立即写下伏罪状,因为此事牵扯太子,王储乃大清的根本,朕不能随便动窑……”
胤禛苦笑的看看不远处案上的白卷,却不知怎么心头一阵平静。康熙顿了顿,道:“眼下,朕再给你同样的机会,要么放弃他,你还是你的四贝勒,他还是他的十三皇子;要么……你懂么,胤禛?”
胤禛凄惶的摇摇头,道:“……儿子愚钝。阿玛,儿子生来便是一片废墟,是十三这些年的相携相伴,在儿子的心头筑下一座欢城。儿子两个都不绚……儿求阿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