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阿姨的辛苦费,我也给不了多了,买东西我又不会买。”赵卫国低着头,觉得那点钱实在拿不出手。吴阿姨和晓松老婆天天轮班往医院跑,每个人待半天。都说常年躺在床上的人容易生褥疮。这么热的天,园园连个痱子都没长过,全靠她们照顾。
“这个……,我可不敢要。”晓松老婆把钱塞回给赵卫国。
赵卫国皱起脸,“为什么不敢要,拿着。”
“我妈跟晓松非骂死我,”晓松老婆往房里躲,把王晓松给弄醒。王晓松看着赵卫国手里的钱,轻轻嘁了一声,“你还是先把圆圆的住院费攒好吧。这丫头如果有良心就早点醒,她要不醒,那就是无底洞。”
打架一打二赵卫国没问题,这种推推搡搡的事他敌不王晓松两口子。钱被塞了回来,赵卫国盘算着或许给点别的补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跟这两口子道了个别,去医院换吴阿姨的班。今天多休息半天,看完园园还能再去看看方乐斌。赵卫国一想到方乐斌就不好意思。不过倒是可以跟方乐斌请教一下,给吴阿姨他们买点什么好。方老师是文化人,主意肯定多。
今天医院里的人似乎比平时多点,赵卫国走到住院部赵园园的病房门前看到主治的医生正在跟吴阿姨说话。吴阿姨脸色不大好,赵卫国心里一个咯噔,快步走过去,“园园怎么了?”
“赵先生。”主治医生回过头看到赵卫国挤出一点笑,“这个……园园没事。医院这边有点事,要跟您说一下。”
“什么?”赵卫国怔怔然看着大夫。
大夫舔舔嘴唇,“我们医院现在这个状况你也知道,亏损挺严重的,设备也不是很好,病房也不大够。之前院长就一直在接投资,现在有个南方那边的老板决定投资我们医院。要把医院全部翻新一遍。先装修门诊,住院部的一些病房要抽来当办公室和急诊病房。所以,住院部现在只留下一些危重病人……”
“哦,”赵卫国跟吴阿姨面面相觑。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联系转间医院……”
“哦。”赵卫国闷闷的应了一声。
方乐斌把笔记本摆在床上投简历。首选还是各种学校,次选的是各种补习学校。他喜欢待在学校,安安份份教点书拿点工资。下了班就回家,跟谁都没瓜葛。本地的学校对外招聘的不多,有些名气的学校人多口杂,他有自知之明。没有名气的学校,开的工资又确实太低了些。但是,实在没什么选择余地,他还是投了两家类似于建设三小那样的民工子弟学校,又投了两家补习学校。如果都能应聘上,忙点也无妨。可以糊口,也可以无暇想太多事情。三十而立,普通人到了三十岁都差不多一帆风顺了,有变化的也大多是不安于现状要自己创业的。只有自己,还在为生计发愁。父母是医生,当初全力要求他学医,他我行我素的选择了师范类学校,后来又我行我素的出柜,让父母在亲朋好友面前失尽颜面。即便如此,方乐斌觉得自己并没有后悔。如果按照父母的规划去走那种一帆风顺的人生,也未必能够幸福到哪里去。
略略感慨过,方乐斌转念又想大约没有那条路是完美无缺的。天赋异禀的人才有完美无缺的人生。就算是这种人,恐怕也会感慨日子过得太过风平浪静。这就是人的矛盾性。方乐斌轻轻笑了笑,很快又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矛盾。赵卫国又有两天没露面,电话也没打来,短信也没有。吃饱了饭,抹抹嘴走路也是人之常情。本来两个人也是一种互相宣泄欲望的关系。难不成还希望这种关系成为一种长久的关系?答案显然是不成。只是方乐斌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爽。每次一开始都是自己主动,其后变成被动模式。
伤脑筋,连同孙鹏在一起的事算起来,也都是这样。
一想到孙鹏,方乐斌整个人都不安份起来。这是他我行我素的人生中最惨痛的经历。因为这个经历给他带来现在的种种尴尬。
“人生没有后悔药”,上学的时候老师天天把这句话挂在耳朵边。他现在偶尔也会跟学生这样讲讲,那些小孩子哪里听得懂。等到懂的时候,迟了。
坐公交车在K市无聊的辗转,最后停在酒吧街附近。天快黑了,有几间酒吧已经开门。方乐斌走进去在吧台跟前坐下。
“呃……,先生要点什么?”酒保客气的问。
“啤酒。”
一杯啤酒到面前,方乐斌端起来就喝。喝了两、三杯下去,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音乐也嘲杂起来。来来往往各种奇装异服的男子化着鬼怪一样的妆容。
喝完第三杯,酒保递给方乐斌一杯鸡尾酒。方乐斌看着红红绿绿的酒杯,“我没点。”
“那边一位先生请的。”酒保说。
方乐斌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穿着西装的男的冲他举杯笑了笑。
方乐斌无动于衷的调头看着酒保,“给我再来杯啤酒。”
酒保呃了一声,又倒了一杯啤酒。
“嗨!”没被领情的西装男子走到方乐斌身边。
方乐斌喝的两靥微红,搓了搓脸把那杯鸡尾酒推到他面前,“谢谢,我喝不惯。”
“你是……GAY吗?”那人饶有兴味的看着方乐斌。
方乐斌没兴趣理这种人的搭讪,不是他喜欢的款,也还没饥渴到什么人都能上的地步。只想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喝几杯酒。
“你不觉得你坐在这里有点,特别醒目?”那人继续说。
“我不是妞,你这套不管用。”方乐斌端着啤酒刚要喝,发现那人的手放到他的大腿上。方乐斌顺手把那杯啤酒淋到他身上。那人愤怒的起身揪起方乐斌要打,被人拦住。
“朋友,行个方便。”孙鹏也不知道是恰巧出现的,还是一直跟在后边的。他拿了张名片给那人,那人看了一眼,走了。方乐斌又要了杯啤酒,慢慢的喝。
“一个人?”孙鹏皮笑肉不笑的坐在刚才那人坐的位置。
“吃过晚饭没?空腹喝酒伤胃。”孙鹏自顾说着,给方乐斌点了一碟小食。方乐斌只喝自己的酒,他点的东西一点都不碰。
“没有下毒,吃不死人。”
方乐斌打了个酒嗝借着三分醉意笑道,“谢谢,不需要了。”
“要跟我的界限划分的那么分明吗?”孙鹏有些哀怨,“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不起,不过……”
后边的句子,方乐斌快背出来了。各种苦情小说、电视剧都这么演。他笑了笑,“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小短文。一女作家写的。”
“什么?”
“是说,某些女人傻了叭叽的,一个男的要离开她了,她要上赶着追上去说爱来爱去的。铁了心要走的人,就肯定是没爱情的。就算有,那爱情也他妈的像坨屎一样不值钱。所以呢,如果有人给她钱,叫她放弃这段感情,就赶紧放了吧。这种男人留着没用,能卖钱还算是废物利用。”
孙鹏侧着脸看着方乐斌,方乐斌呵呵笑道,“我虽然不是女人,不过能废物利用对我来说同样不错。知道李琼出价多少吗?”
孙鹏直起头,目光凛冽的看着方乐斌。
“五万块。”方乐斌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五万块,你他妈就值五万块懂不懂?”
第十七章
孙鹏的脸在酒吧灯光里阴晴不定。方乐斌不在意,继续喝自己的酒。孙鹏沉默了很久,才幽幽的笑起来。他一向自恃很高,从小到大,跟自己相关的事,都由自己来掌控全局。不是不爱方乐斌,但是如果仅仅只是把这份爱出卖一段时间可以获得高收益回报,于己于方乐斌都有好处。他以为这样的帐方乐斌应该算得清楚,没想到,他却蠢的像那只以为鸡肚子里全是金蛋的屠夫一样。而且自己在他的眼里竟然这么廉价。
手掌在吧台上轻轻抖动,如果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挥出去。但是现在,看着那醉猫似的方乐斌,就算打了他,他也最多摸摸脸,然后回一巴掌。对于他,什么损失没有,自己却不能保证这里没有认识人的把事情宣扬出去,传到竞争对手的耳朵里。
“走!”孙鹏瘪着嘴把方乐斌从椅子上拉起来,摸了两百块钱扔给酒保,“不用找了。”
方乐斌不愿意跟着孙鹏走,使劲的扭着自己的手腕。孙鹏力气大过他,硬拼是不管用了。孙鹏扯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往酒吧门口去。
“你有病啊,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放过我?”方乐斌愤怒的喊着。
“跟我做一次,我就放过你。”走到门口的黑角落,孙鹏拿出身上的钱夹,从里头抽了几张扔给方乐斌,“你不是喜欢钱吗?能把我卖了就能卖你自己。算上刚才买单的两百,五百一次你不亏吧。都这把年纪了。”
方乐斌顿了顿侧着脸看孙鹏。九月了,白天虽然炎热,夜里的风还是有足够吹醒那昏涨脑子的清凉。孙鹏的车就停在远处,从他手里跑掉一次,他自然还会骚扰第二次。他抓起身上那三百块对着皎月看了看,转身又往酒吧里走。
孙鹏一把勾住他。
方乐斌懒懒道,“我要拉屎。不清空怎么跟你做?”
不等孙鹏说什么,方乐斌大力的往酒吧里去,孙鹏只得一步不落的跟进去。方乐斌坐在马桶上搓着脸,摸出手机翻到赵卫国的号码给赵卫国发了条求救短信:在酒吧惹到流氓,现在被堵在厕所不敢出去。酒吧街左手第一间,帮个忙。带点钱过来。
赵卫国刚吃完饭就接到短信。放下碗捡起汗湿透了的T恤往身上一套就要出去。
“上哪儿?”吴阿姨吃惊的看着他。
“有点事。”赵卫国没空解释那么多,打了个出租车到酒吧街。
走进酒吧的厕所,赵卫国看到孙鹏站在厕所门前。依稀觉得孙鹏的样子有点面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走进厕所,“方老师。”
方乐斌拉开门从隔间里出来打了个哈欠,伸手在赵卫国牛仔裤口袋里摸到钱包拿出来,抽了四五张钱出来扔回给孙鹏,“不用找了!”
孙鹏咬着嘴唇,看他们怎么做戏。他从来都不信方乐斌会喜欢这种男人,除了个子大,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取。一身又脏又旧的衣服,边缘都磨破了的钱包。百分之百肯定他没什么体面的工作。
“走吧。”方乐斌牵着赵卫国的手离开厕所,孙鹏挡着门,“找个人来做戏,我就能信你了么?”
方乐斌冲赵卫国勾勾手,赵卫国低下头,方乐斌迎着他的嘴唇亲吻上去。很细腻的湿吻,方乐斌两靥酡红,称得他似乎已经意乱情迷,手下意识的在赵卫国的身上抚摸。赵卫国意识还清醒,眼光朝孙鹏看了一眼,捉住方乐斌的手,不让他继续。如果是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不会熟练亲密的这种程度,孙鹏微怔。
方乐斌吻到尽兴才松开赵卫国,回头看男厕所的门,孙鹏已经不知去向。他掂起脚,作为答谢又亲了亲赵卫国。
“他……,那个人……”赵卫国想问问怎么回事,方乐斌先他一步走出厕所。赵卫国跟在他身后。方乐斌走到马路边看了赵卫国一眼,“去我家。”
赵卫国犹豫的摸了摸头,“今天……,不行……”
方乐斌皱皱眉,拦了辆的士自己一个人走了。
赵卫国摸摸头,走到公交车站坐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吴阿姨跟晓松老婆两人帮他把房子收拾了一遍。巴掌大的蜗居,前边客厅里架的床是他睡的,后边是赵圆圆的。本来说好有半个月的时间让他联系别的医院,结果医院的投资老板嫌耽误时间,加上这两天又收治了两个重症病人。医生只好无奈的劝他把赵圆圆接回家。
“其实吧,她现在这个状况,需要经常做些五感刺激。只要家里有人照顾着,不住院也是可以的。”医生说。
赵卫国觉得他们完全是推脱之辞,说了两句,医院一步也不通融。气急败坏的赵卫国捋了袖子想打人,拳头还没举起来,医院的保安就冲过来。吴阿姨跟王晓松死死的拉着他,没让他出手。医院更是以此为由把圆圆扫地出门了。
“刚才圆圆喂了点吃的,澡也洗过了。你就记得晚上给她翻翻身就行了。”吴阿姨收了一桶脏衣服叮嘱赵卫国。
“哎。”
“我们先回去了。”吴阿姨带着晓松老婆走了,赵卫国搓着脸,走到里头屋里看到小床上睡着的赵圆圆。赵圆圆刚被吴阿姨翻了个身,正侧躺在床上。额头上湿乎乎的,才洗过澡不久就出了一头汗。赵卫国打开电风扇,又怕风把她吹感冒,就把风扇对着墙,墙壁弹回来的一丝弱风吹到赵圆圆身上。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医院,圆圆可能就真的只能这样待在家里。赵卫国纠结的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看着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天。因为房子太过密集,没有风。这样的环境,对圆圆一点都不好。如果,真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医院……,至少也要搬个家。赵卫国的脑子里闪出方乐斌家的屋子。虽然也是一房一厅的格局,但是小区的房子环境好,空气光线都很好……
如果……
赵卫国这么想着,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如果是这样,好像自己对方老师另有所图一样。赵卫国摇摇头。堂堂的一个爷们,怎么能这么龌龊。养家糊口是自己的份内之事。明天先去工地请几天假,多跑几家医院,总会有个结果。赵卫国掐掉烟头,回房给赵圆圆又翻了个身,洗澡睡觉。
方乐斌懒懒散散的待在家里,等着网上投的简历的回应。等了两天都没什么消息,他又不想混在应届生里头去人才市场,只好继续等!
等的过程空虚寂寞无聊,只万幸孙鹏和李琼都没再上门惹事。赵卫国也没联系他。上回找他帮忙脱身,还欠了他几百块钱。但是上次的邀约,又被他拒绝,让方乐斌的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好像自己饥渴成狂,上赶着扑上去一样。切。方乐斌心里暗暗的咒骂着。野牛,也不知道是谁更饥渴,每搞一次,自己总需花上至少两天的时间来恢复。
骂归骂,欠的钱还是要还。赵卫国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赵圆圆住院一天都要好几百。方乐斌也没欠人钱的习惯。如果赵卫国不大愿意跟自己再见面的话,不如去医院把钱还了。未必能碰到他本人,大家都不用心里不爽。
方乐斌扯了件T恤套在身上出门。下公车走到花田医院门前,医院的大兴土木之相让方乐斌有些吃惊,连正门都拆了,门诊部狼籍一遍。
方乐斌绕过前边的门诊楼走到住院部,走到原本应该是赵圆圆的病房现在住着个干巴巴的老头。有个干巴巴的老太太在病房里照顾他。方乐斌拉住门前经过的护士,“这里以前住的……那个植物人的小姑娘呢?”
“回家了,”护士扔了三个字,马不停蹄的走了。
方乐斌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天赵卫国说不行,顿时发现自己原来是小人之心了好几天。
第十八章
方乐斌给赵卫国打了个电话求助,要找去他家还真是颇费周折。站到那一整片的握手楼跟前,感觉像是进迷宫。赵卫国放下电话立即跑出来,一眼就看到等在路口的方乐斌,“方老师怎么来了?上去坐吧。”
“我来看看,”方乐斌皱着脸,“喝了不少吧。”
赵卫国没说话,领着他往家里去。
方乐斌跟着赵卫国才发现他其实离目标已经不远,只是转得晕头转向了而已。跟着赵卫国到家,方乐斌看到简单的家具。一张单人床,一个茶几,两张塑料矮凳。床上扔着赵卫国刚脱下的汗淋淋的旧T恤。赵卫国不好意思的把T恤扔到一边,把床拍了拍,“方老师随便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