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绝艳 上——散尾猫

苏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戒备地环顾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要是我没猜错，这一路上一直有人跟踪我们，而且更糟的是那人恐怕武功不低。”

一听这话霍游仙也警觉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些山贼都是中了银针而死，一针毙命，毫不含糊。”

“雪沫铅华针？”霍游仙差点尖叫出来。

“不。只是普通的银针，只是给喂了剧毒，这才能一招毙命。”

苏陌匆忙捂住霍游仙的嘴巴，放轻了声音。

“可那人救了我们呀，难道是你二哥派来保护你的影卫？”

“胡说。”苏陌摇头，“那时只是歪打正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人的目标不是那个山大王，而是我呢？”

见霍游仙沉默不语，苏陌继续道：“自从我把《天书》交给瞳影，这世上想要杀我的人怕也不在少数。之前身在万剑宗尚是安全，如今身处江湖，就是被人杀了也不见奇怪。”

“那我们不是很危险？”霍游仙一听小命堪忧，面露愁色，“苏公子，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苏陌知道霍游仙也就这种时候会对自己服软，不过这一路来说不准正是自己连累了他。若不是帮他赎身，而是让他安安稳稳地呆在青楼里，恐怕也没这一劫了。

“怕就怕会连累李大哥。像这种杀手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这几日没有动静，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杀人放火。眼下也只好祈祷李大哥能顺利逃脱，我们也赶紧赶往雪华山，有师父在便是瞳影来了也不用担心。“

二人不再迟疑，连夜策马往雪华山赶去。抵达雪华山时已是三日之后。

熟悉的潇潇竹林，熟悉的剑鸣琤瑽，熟悉的修竹阁楼，熟悉的素衣长剑。苏陌几乎是欢呼着冲寒尘绝跑了过去，紧接着猝不及防得几乎是一剑贴着他的心口扫过去。

寒尘绝食指一并，稳稳夹住剑尖，英俊的面容，冷酷的表情一如初见。苏陌冷哼一声，收剑入鞘。

“来了就进来吧。”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寒尘绝转身往屋内走去。

苏陌冷着一张脸也跟了进去。这师徒俩独特的见面礼让一旁呆站着的霍游仙看傻了眼。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师父，苏陌非但没扑上去撒个娇，而是先一剑伺候上去。不愧是师徒，连冷漠的表情都如出一辙。这两人冰山对冰山的，他是彻底搞不懂了。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仿佛主人预料到今日会有来客，三双竹筷码得整整齐齐。

饭桌上异样沉闷，霍游仙看看苏陌又看看寒尘绝，总觉得寒气阵阵。

“吃完了就赶紧回万剑宗去，免得你二哥担心。”

苏陌本来就对寒尘绝的不辞而别颇有微词，如今屁股还没做热，对方就要赶人，火气立马上来了。立下拍案而起：“你就这么讨厌我！“

寒尘绝依旧不紧不慢地夹着菜，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反而是霍游仙给惊了一下，筷子差点掉在地上。从未看见苏陌这么生气的表情，准确来说，是从未见过他表情如此生动过。

“坐下，吃饭。”不痛不痒的四个字，寒尘绝语气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下一秒苏陌就掀了桌子，饭菜洒落一地。紧接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霍游仙手还停在半空，表情愕然。没想到，淡漠如苏陌也有这么任性的一面。还是说……明晃晃的大眼睛滴答答转了半圈，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第二十四章

苏陌心里很乱，烦躁不堪。为什么会这么烦躁，还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被他称之为恩师的冷酷剑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对那个男人逐渐产生超越师徒的情愫，只知道这份深埋心底的禁忌之恋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加深，明知道是罂粟的毒性，依旧奋不顾身地飞蛾扑火。执着的盲目，让自己无法冷静权衡的感情在再会的刹那吞噬了理智。

为何要不辞而别？是不是厌倦了自己？这些问题在唇边千回百转之后，依旧只能强忍着吞咽回去。明知道这份不伦的恋情是不会被世俗所认可，除去对方是自己的恩师不说，还同为男子，但心不受理智控制，冲动涌上来时，哪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何为对错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动作。

恨他，恨他是自己的师父，恨他的冷酷无情，恨他不懂自己的感情……但这些都不足以抵消心底里那近乎狂热的爱慕。不能排除从小缺少父爱的自己把他当做父亲的替代，但就算是苏陌，也能意识到这份感情随着时间的积淀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亲情，到底扭曲到什么程度，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确认。

太丑陋了，对恩师抱有非分之想的自己，简直让人羞耻到无地自容。

横剑，挑，平抹，下劈，斜刺，再挑……早已烂熟于心的剑法行云流水般一遍又一遍剑走龙蛇地勾画，冰冷的剑光在寒夜的薄雾中刹那明灭，呵出的白雾变成凝霜飘散在虚无的寒光中。不知是第几遍捻起起剑势了，心却随着剑光的游走愈加焦躁不堪，郁结在胸腔间的那团无名情绪毫无消退的痕迹。

苏陌大喝一声，剑闻声劈落，寒光陡然拔地而起，院中的石桌“喀拉”一声整整齐齐地中裂作两半。手腕翻转，然这一剑在劈下之前就被人从身后稳稳地接住了。

“够了，这种花拳绣腿，我劝你还是作罢的好。”

冰冷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一潭死水，泛不起涟漪。

苏陌微微一窒，猛地挥手挣开了他，却由于力度过大，手中的银剑被甩了出去。剑“吭啷”一声扎倒在地，寒片如雪。

“我的事不要你管。”

微微扬起脸来，清秀的面容已然回复了一贯的冷然淡漠。然而，心却开始微微刺痛。手下意识缩进袖口，紧紧地捏做拳头。虎口湿润而刺痛，定是刚才那一件用力过猛而不得章法，震裂了虎口。

男子的目光垂落下来，扫了一眼他缩进袖口的手。只是一瞬间，眼神微微一变，但须臾便挪开了目光。

“剑，不是用来发泄的工具。”顿了顿，他继续道，“现下，江湖动荡，武林大战迫在眉睫。我看你还是赶紧回万剑宗的好。”

“既然不打算管我了就永远都不要管！”不由自主地已经拔高了声音，“你放心，生也好，死也罢，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反正只是两个毫不相干之人！”

说出来了……全部都……苏陌感到心脏在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后猛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原本便白皙的肌肤此时几近透明，水亮的眸子里慢慢地溢出了光圈。他移开目光，甩头扫开眼眶中愈加充盈的水汽。

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表情，他在用怎样的目光审视着自己。鄙夷？还是不屑？不敢去看，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一只五指修长的手缓缓伸过来，扣住了苏陌的下巴，轻轻抬起。月光倾落在少年清俊的容颜上，一改往日的无动于衷，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迷离的目光都透着罂粟般蛊惑人心的诱惑，仿佛咬一口便能让人酥骨化魂，无法自已。

寒尘绝一惊，猛然缩回手。两股剑眉扭在眉心，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银剑，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回剑入鞘。临走之前，手自然而然地摸上了苏陌的头顶，带着点宠溺的味道，他轻轻叹息。

“陌儿，往后为师也无法一直保护着你，这般执拗的脾气也是时候改改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苏陌觉得一下子无法呼吸。响遍人生记忆的回音，一遍遍，不断地盘旋在脑海里。

梦境一下子拉得很近，又仿佛很远。

只听到那个人在叫自己，陌儿，陌儿……一遍又一遍，千回百转，无法停息。

够了，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不知何时，脸颊已经湿润得不成样子。苏陌蹲在地上，向着寒尘绝离去的方向，无法出声，也不敢睁开眼睛。

而不知他身后的不远处，原本隐没在竹影间的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退出竹林，月光下，一抹妖醴的笑意刻入眉梢。

第二十五章

次日，苏陌再在饭桌上见到寒尘绝时，已然恢复了常态。目光淡漠，表情单一，仿佛这世上已无什么事可以令之动容。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连举箸咀嚼声都仿佛被刻意放轻了一般。霍游仙表情诡异地盯着眼前的两座冰山，眼神几个来回后，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挑起眉毛轻笑了一声。

“寒大哥，苏陌不在时，你一个人不闷吗？要不以后我就住下来给你烧饭洗衣服，顺便陪你解解闷啊？”

苏陌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已经冷冷地朝霍游仙直奔过去。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难不成他已经欲求不满到企图打寒尘绝的主意？

“我……”寒尘绝刚张口就被霍游仙夺去了话音。

“难不成寒大哥嫌弃我，又柔弱又无能，生怕我给你添麻烦？”长睫毛恰到好处地垂落下来，娇俏美丽的脸蛋上依然一副楚楚可怜的逾泣之色。

“……”

“哎……可怜我从小是个孤儿，侥幸被人收留却又落到个恶人家，被人百般欺凌，好不容易虎口余生，也只能到处游荡，苟延残喘。一直以来都是天地一浮萍，到处漂泊，无枝可依，如今又不幸恰逢乱世，只怕哪天是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连个安息之所都没有。哎……也罢也罢，反正我就注定了这苦命……”

说着已经以袖拂面，双肩微颤。

寒尘绝表情已然缓和了下来，原本冷淡的目光也消去了些许寒气，宽抚地看向霍游仙。

“你想住便住下吧，反正我一个人也闲来无聊。”

苏陌眼神一厉，拍案而起，不由分说抓了霍游仙就往门外拖走。

“霍游仙，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我可警告你，你别精虫上脑，连寒尘绝都企图染指！”

霍游仙转眼间收起楚楚可怜的表情，眼神一勾，一抹艳笑抹上朱唇。

“怎么，你嫉妒了？”

“胡说！”苏陌大喊出声，一瞬间紧张无比的表情连自己都感觉到了不自然，轻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霍游仙轻笑一声，冷静的目光却是洞察人心的敏锐。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客气了。寒尘绝不仅长得很入眼，用情专一，又很有善心，还是天下第一的剑圣，于情于理都是爱人的最佳人选。”

“霍游仙，你这个变态！收起你那套龌龊臆想！”苏陌脸阵红阵白，握剑的手已经指节掐得发白，浑身发抖。

“既然不喜欢，你干嘛这么愤怒？”

依旧慵懒如斯的带笑语气，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你自甘堕落就算了，恬不知耻地编个悲惨的故事骗取同情也罢。欲求不满就去外面随便找个男人上你，总之不许打寒尘绝的主意。”

“哟，还真是保护得够严实啊！说你是占有欲强好呢，还是……”微微一笑，细竹般的食指在苏陌眼前画了个圈，“有色心没色胆呢？”

“你……”苏陌几乎气绝，一怒之下，一掌掴了过去。

一声脆响后，霍游仙俏丽的脸蛋肿了半边，他甩了甩被打散的碎发，吐出一口血，眼神依旧清明得让人惴惴不安。

“你还真以为你是超然出尘的仙人啊。你苏陌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凡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瞧瞧你看寒尘绝那眼神，都赶得上勾魂摄魄了，你还敢说你不是忍耐已久？表面上一副禁欲的样子，难保这些年来，每天晚上都想着怎么跟男人做。不过也是，这副淡漠出尘的清高外表倒更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先是勾上个凌千风，然后是景卿岚，现在又是寒尘绝。你倒是告诉我，你真心喜欢的是哪一个？还是说三个你都喜欢，三个你都想要，那你还真是够淫荡的了！”

“你……你说什么……你……”

苏陌惶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口中的那个不知恬耻的人真的是自己么？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知道自己对恩师有非分之念？怎么办，被发现了，怎么办……

“要打就打吧，反正我就是满脑子色情思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我就是堕落的无可救药，毒草一棵。”

霍游仙破罐子破摔地耸了耸肩，却见苏陌脱力地垂下了双臂，惊愕的表情久久没有散去。

“哦？你这副表情，看来是被我说中要害了。哈，真没想到，如此自视清高，一身冰清玉洁的你，竟是个连我都要自愧不如的同道中人。”

没有意想中的暴跳如雷，苏陌的表情依旧茫然而迷惑，沉默不语。

霍游仙皱了皱眉头，忍不住伸手推搡了他一把：“喂，你说话呀！傻了啊？”

“霍游仙，此事决不能和寒尘绝提起，否则我决不饶你。”猛地，如梦初醒的苏陌一把抓住霍游仙的肩膀，双眸中杀气闪动，压低了声音。

“啊……嗯、嗯……”霍游仙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听他允诺了，苏陌这才松开手，冷冷乜了他一眼。

“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全与我无干。”

“可你……”

“还有，霍游仙，我知道你生了一张巧嘴，可拜托你骗人也装得高明些。什么叫从小是个孤儿，身世凄惨？江南第一才子霍游仙出身名门的事也就那个不问世事寒尘绝会不知道了。”

“苏陌，看不出来，你还挺是能言善辩啊。不过不凑巧，我还真没打算骗他。”

霍游仙笑容难得的明媚，竟无丝毫造作诱惑之态。

“你、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苏陌，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出身名门，衣食无忧，被这么多人爱着，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都嫉妒的快要发狂呢。可你总是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所以我想啊，既然你不在乎，那还不如让给我好了。其他的我夺不走，至少你在乎的人，我要让他爱上我，你等着瞧吧。”

“若只是和我争一时之胜，还是就此罢手吧。霍游仙，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但你若依旧执迷不悟，执意要玩弄他人感情于鼓掌之间，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你若是真心的，那你放心，对寒尘绝，我，已经死心了。”

苏陌声音越来越低，垂落下眼帘，微微蜷曲的浓密眼睫细细颤缩着。

“撒谎。明明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还说得这么深明大义。所以说嘛，我就是最讨厌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了。”

霍游仙吃痛地捧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赌气地嘟起嘴，原本可爱俏皮的表情此时看上去却是异常的诡异。苏陌微微一愣，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两下。

“走，你跟我来。”不由分说拉起霍游仙就走。

“干嘛？你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迎上霍游仙警惕的目光，苏陌苦笑了一声：“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办法处理一下你那张脸吧。”

霍游仙如梦初醒般从怀里掏出一面随身镜，然而一看之后尖叫一声，豆大的泪水便开了闸。

“苏陌，我跟你拼了。我的吃饭本钱都被你毁了，怎么办，你怎么赔我？都说了打人别打脸，你还狠心下这么重的毒手，你不是人。呜呜……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