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悦微喘着,来不及缓口气,捂着心口道:“陛下说要登山祈雨,可是真心的?”
“天子之喻,自然一言九鼎!”铭秋好似满不在乎的答着。
惜悦彻底的急了,什么优雅什么持重,要她儿子顶着八个月的肚子去登山,还不如她现在就杀了那些不知好歹的皇亲国戚们。惜悦一阵咆哮之后,阿翰终于明白了铭秋神色抑郁的原因!看着腹大如箩的铭秋,阿翰顿觉头重脚轻。惜悦说不动儿子就只好找阿翰帮忙,阿翰神色恍惚,惜悦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他什么都没听到。
惜悦气呼呼的走了,留下的阿翰傻愣愣的站着。铭秋不想这样僵下去,就推说腰疼,要阿翰坐过来让他靠。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去登山?”铭秋先开口说。
“求雨?”阿翰呆呆的道
“不论求与不求,雨自然会下!”铭秋拉着阿翰的手覆在自己的腹上,阿翰就那么自然的开始一圈一圈的给他揉着大腹。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阿翰问。
铭秋并不答,倒是自顾自的说起其他的事情来了,铭秋道:“现在,我倒是有些明白母后当时的心情了?”
阿翰摸不着头绪,只能跟着傻乎乎的问:“什么心情?”
“杀我父皇时的心情!”
阿翰虎躯一震,盯着铭秋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铭秋肚子被阿翰弄得暖暖的,腹中的孩子舒服的蠕动着,他也放松的靠在阿翰肩头,道:“我一直都认为,母后杀父皇是因为野心。她爱皇权胜过一切,为此她可以牺牲父亲,干掉夫君。”铭秋说着,腹中的小生命突然蹬了他一下,铭秋低下头看着自己高耸的肚子,竟笑了起来。道:“被你爹摸舒服了吧?”说着便把手托在腹底摩挲起来。
阿翰包住铭秋的手,一起抚摸着腹中那日渐活泼的生命。铭秋慵懒的吐了口气,继续说:“想想当时,母后虽贵为皇后,可她毕竟出身不明又没有娘家的支援,在这宫里她大概是树敌无数又如履薄冰吧!父皇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那她为什么又要杀掉你父皇?”既为依靠又为何要杀掉,阿翰不懂。
“如果有一天,母后被陷害或者失宠了,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我自然也什么都不是了。再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们!若杀掉父皇,作为嫡长皇子的我便会顺利继位,况且当时,几位皇兄为了皇位可谓明争暗夺波涛汹涌,等他们分出胜负了,对于我和我母后来说就更加不利了。”
“所以你娘就趁乱杀了你爹?免得到时候你被你兄弟们干掉?”
“差不多吧!当然还有她的野心作祟,她本可以带着我置身事外的。只不过直到现在我的皇兄们还是要致我于死地。亏我当初以生命相威胁,要母后留在他们呢!这皇位真的对他们那么重要么?还是他们至今仍觉得我跟我母后都是野种?”
铭秋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听着阿翰的心跳,他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揪灼的心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难道你是想用登山跟你的兄弟们恩断义绝?”
铭秋睁开一只眼睛,看了阿翰一眼,道:“难得你今天这么聪明。”
转日惜悦再来看铭秋,正撞见他被阿翰扶着在院子里溜达!铭秋见他母后来了,便让阿翰先回避一下,他有些事情要跟惜悦私下谈谈。
铭秋知道此次行凶险难料,只希望母后能保方方以万全。这些日子,惜悦总是梦见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孙儿,想着铭秋这腹中的孩子可能会生在路上,还会遭遇不测,她就心慌不已。
出了正屋,惜悦见阿翰捧着点心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她。惜悦走了过去,阿翰果然先开口说了:“你也不用太担心,登山什么的陛下的身子确实吃不住,但是我跟他讲好了,到时候,他走不动了,就让我抱他上去。他不会勉强自己的。”
惜悦看着阿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这个她曾一心想杀掉的人啊,现在却成了他们母子之间的纽带。也许这个有些傻气的孩子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作为,对于铭秋的意义,对于她的意义,对于整个天下的意义。
惜悦真心把他当儿子看待,情不自已的伸手过去想握住他,却被阿翰生硬的躲开了。那个孩子,果然是死结,无论时光如何流逝。
“哀家担心的不止有铭秋,还有他腹中的孩子,哀家不想,让那孩子……”
阿翰闻言霎时白了脸,马车,孩子,死亡……这是阿翰心中无法磨灭的伤痛,他从未想到此过,这要如何是好?
天子登圣山祭祖祈雨是朝中大事,各种仪式阵仗都马虎不得,等礼部上上下下打点得当这就又耽搁了十日,然后铭秋他们终于上路了。马车即使再宽敞,也不如宫里舒适,颠簸更是难免。一日的车马劳顿后,铭秋乏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他腹中的小家伙儿也不满整日颠簸,时不时的就让铭秋痛上一下。
还有两日就要到圣山了,阿翰从浴盆里捞起软趴趴的铭秋,抱他到床上坐好,再把热腾腾的粥送到他嘴边。铭秋没有食欲,也许是这些天颠簸的缘故,孩子的位置似乎有些变化,顶住他的胃,让他没有食欲,吃过了也总想吐。可是想到两天后还要爬山,铭秋勉强的咽下了阿翰送来的粥。
于是又行了两日,圣山终于到了。稍作一日的休整,铭秋便在礼部择的吉日清晨开始了他继位以来的第一次祭祖大典。阿翰扶着铭秋站在山脚,看着通天的阶梯,他的双脚就开始发软。“走吧,登了一梯就少一梯!”阿翰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一手扶住铭秋的胳膊,另一手撑在他的腰间。
铭秋半靠在阿翰身上,迈开步子,一节一节,慢慢的向着山顶前进着。舅舅对他说,慢慢走,累了就停脚歇下,这样能走得长一些。
明晃晃的一队皇家仪仗在山道上徐徐的前行,汗水打湿了铭秋厚重的朝服,他脚下越发虚软,腹中不时就传来一阵绞痛,孩子也不舒服吧!铭秋疼得难受,只得又停下来,靠在阿翰身上喘气,双手抚摸着肚子,希望孩子能舒服一些,不要再折磨他了。
“我们走了多少了?”铭秋有气无力的问。
“快一半了!”阿翰回他道。其实他们也就走了不足三分之一,阿翰骗铭秋也是骗自己。“我抱你走一段吧,这样下去,天黑也登不上去!”
铭秋又被阿翰抱着走了一段,直到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摇摇欲坠,这才挣扎着下来,试着自己走一段让阿翰稍稍歇歇。可他脚刚一落地,就感到一股钻心的疼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铭秋抬头,那通天的山路依然没有尽头。
铭秋一步步的挪着,他已经辨不清周围的情况,听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能感受到的只有腹中孩子不安的挣扎。“阿翰!”铭秋不安,他需要阿翰。“陛下,快到了,就快到了!”听到了阿翰那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铭秋放心多了,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铭秋撑着笨重如山的身体又走了一段,眼前突然一黑,身子却被牢牢的撑住,继而腾空而起。在阿翰的怀里,铭秋稍稍得了些喘息,神志恢复了清明,腹中的孩子也安静些了。而但抱住自己的这幅身体却晃得越发厉害。
“阿翰,放朕下来,朕可以自己走了!”铭秋不敢挣扎,他给阿翰擦了擦头上的汗,安静的道。
“陛下,我现在已经没力气放你下来了,你看,已经能看到庙了!我们就快到了!”
铭秋转头望去,恢弘的庙宇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已经能看到静妙方丈带着众位禅师站在寺外迎接他们了。离山顶还有几步路的时候,阿翰把铭秋放了下来,他却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侍卫们把阿翰扶到一边,铭秋看着阿翰坐到树下,喝了水,才放心的登上山顶,开始他的祭祖求雨大典。这一站就又是俩个时辰,虽然有身边的太监扶着,铭秋的身体还是摇摇欲坠。铭秋撑着清明熬过了祭祖,又上了香跟苍天祈雨,最后禅师们念经祈福的时候,铭秋的神志开始混沌,腹痛不止。
铭秋再次清醒已经是一天之后,四肢百骸酸痛不已,还好阿翰在自己的身边。
第五十七章:归程
“你醒了?太好了!还疼么?”阿翰声音听起来沙哑又疲惫,却一如既往的满是关切。
昨日昏倒后的事请铭秋已经不大记得,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腹中的孩子。铭秋只是动了动手臂,身上就一阵酸痛。他艰难的摸了摸肚子,还好,圆圆的好似又大了些,看来孩子没事。
昨日铭秋昏沉之中又喊又叫,阿翰想他会渴了,就撑着他坐起,道:“来,喝点水吧!”铭秋被阿翰一扯,全身呼啸而来一阵剧痛,昨日那已经模糊的记忆,一瞬间又清晰了起来。恍惚了一阵后,铭秋睁开眼睛,阿翰的脸就在自己头顶之上,一双大眼睛焦虑的望着自己,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铭秋的心也跟着疼了。
喝过水铭秋缓了口气,便倒在阿翰肩头,气弱的问:“一切都还好吧?”
“一切都好!倒是陛下,你感觉如何?昨天的事还记得么?”想起昨日,铭秋那一声声失神的痛嚎,孩子的躁动,还有那怎么也安抚不好的抽搐的身体,阿翰的头皮又开始发麻。
“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身上好痛,全身都痛!”铭秋撇了撇嘴,除了疼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阿翰稍安了下心,顺手揉着铭秋的腰,轻轻叹道:“记不得也好!那种事不记得最好!”
终于是完成了一项心头大事,又从噩梦里醒了过来,铭秋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不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他四下张望了下,没见到舅舅,于是问说:“现在是什么时辰?舅舅到静远师太那里去了么”
“好像是去看师太们念经了!”讲到这里阿翰顺口铭秋说:“陛下,我问你,为什么我们的国寺是尼姑庵?通常来说不应该是和尚的佛寺呢?”
铭秋眨了眨眼,答他道:“这个说来话长,你还记得我同你讲过,外公在跟秋外公私奔之前是娶过妻的。”
“什么时候说的?”阿翰惊讶的叫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铭秋想了想,恍然大悟,当时阿翰大概没懂他的话。铭秋笑嘻嘻的看着阿翰,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背后拎出来,放到肚子上,道:“你帮我哄着孩子,我就再给你讲一次。”
阿翰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肚皮,这是铭秋最喜欢的,腹中的孩子也舒服的蠕动着。“这个尼姑庵是先祖,也就是我皇爷爷建的。是为他遁入空门的女儿所建。那位公主就是现在的主持静远师太。她也曾经是外公的妻子。”
“什么?”这里的人物关系太过复杂,什么皇爷爷,外公,妻子,师太,阿翰的脑筋转不过来。
铭秋无奈,只得把故事从头开始再讲一遍,这次阿翰听得入神,当听到燕大夫原来是铭秋皇爷爷儿子的时候,又忍不住惊呼了起来。等铭秋的故事讲完了,阿翰除了有些混乱,更多的是愤愤。
阿翰那恨不得掐死自己皇爷爷的样子,让铭秋颇为尴尬,于是转回最初的话题,说:“皇爷爷之所以把这里定为国寺,大概是为了弥补对女儿的亏欠。祭天的时候顺便能见见女儿,这不是挺好的事么?”
“挺好?如果师太没生在你们家,就不会被当做工具嫁掉,也不会出家为尼,你们家还真是……”感慨至此,阿翰忽的低下头,看了看铭秋隆起的肚子,悲从中来,道:“我们的孩子不会也……”
看着阿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铭秋好笑又心酸,于是安慰他说:“最是悲哀帝王家!不过我不会把圆圆作为筹码嫁出去,也不会让他们卷进储位之争,只不过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其他的就看他们造化了!”
铭秋正说着,惜欢却回来了。铭秋问他静远师太身体如何,惜欢点了点头,道:“师太很好,我回去跟老爷他们说说,让他们在泉下也安心!”
铭秋跟阿翰面面相觑,都不敢做声。等惜欢走了,铭秋才对阿翰说,本来他觉得惜欢年纪大了,不想让他跟着过来车马劳顿。可是惜欢坚持要来看师太,替外公看看师太。讲到此,铭秋不禁叹息:“好像外公跟大舅舅说过,师太是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阿翰心里很不好受,他是喜欢外公的,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可那神仙也曾做过抛弃妻子之事,跟他那攀高枝的爹一样。这世间俗事纠缠,是非曲直,纷纷繁繁,在你身上是对的,到他人身上就难料了,毕竟每个人的境遇不同。
阿翰把目光锁在铭秋身上,铭秋问他又怎么了,阿翰一字一句,认真的对铭秋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但只要对得起你,对得起孩子们,我这辈子就值了。谁让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们呢!若我真是犯下孽障,那就下辈子当牛做马的还吧!”
又是突如其来的表白,铭秋脸红心跳,不好意思的错开眼神,你说这一把年纪的!铭秋肚里的孩子也好像笑话铭秋一样,蹬了两下小腿。
铭秋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匆匆踏上了归程。铭秋解释说路上不安全,他要把孩子安安生生的诞在宫里。下山虽不需要他们步行,可颠簸的轿子还是让铭秋吃了不少苦头。回程的马车上,铭秋总是恹恹的躺着,这一路折腾下来,他身体已经吃不住了。
走了将近一半的时候,阿翰劝铭秋就地休息一日,舒舒服服的在安定的床上睡上一日,好好的歇歇,精神好的话再散散步,舒展舒展筋骨。整日赶路铭秋确实不舒服,想着这几日也赶了不少,休息一天也未尝不可。可谁知早上天还没亮,铭秋就接到加急的折子,说是西北下雨了,百姓们齐呼老天开眼,圣上隆恩。
见铭秋捏着折子愁眉苦脸的样子,阿翰又不懂了,久旱逢甘霖难道不是可喜可贺的事么?可铭秋怎么跟死了娘一样。阿翰递了个软垫过去想让铭秋靠靠,可铭秋却突然站了起来,叫道:“传令下去,朕要立刻启程回京,延误朕之行程者,斩!”
铭秋扶着肚子焦虑不安的徘徊,阿翰赶紧上前去扶,问他道“不是说好休息一天么?”
“不能休息了,我们得尽快赶回宫里去,这一路上更不安全了,我不能冒险,我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自己的手臂被铭秋抓得生疼,阿翰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铭秋一起紧张了开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这样清晰的想起那个死去的孩子,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和青紫的脸庞。
圣旨之下,无论文官还是武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到一个时辰便集结完毕,铭秋匆匆的登上马车,大部队急速的往京城进发了。马车上,铭秋疲惫靠在阿翰身上,手紧紧的护着肚子。铭秋要急速行进,这马车行得快了颠簸就更甚了,即使身下铺了厚厚的棉褥,铭秋那几近足月的身体还是受不住,整日腹痛连连,更咽不下东西了,阿翰见他这样,心痛却也别无办法,他跟铭秋的想法一样,孩子不能生在马车上,决不能!
铭秋被腹痛扰得睡不上一个安生觉,而阿翰更是整日整夜的合不上眼睛。一来铭秋需要照顾,二来只要他一合眼便会发噩梦,不是梦见死去的那个孩子就是梦到腹中的孩子遭到不测。阿翰最担心的还是自己会喊出来,他不能让铭秋知道孩子夭折的真相,他苦苦守了那么多年,决不能现在让铭秋知道。
眼见着京城越来越近,这一路又风平浪静,铭秋想是不是自己多虑了,犹豫着想缓一缓。而就在这时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他们遇袭了。弃了华丽宽敞的大马车,铭秋阿翰和惜欢换了一辆遮人耳目的小马车,改道而行。惊扰之下,铭秋动了胎气,开始阵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