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奇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看着钟乐岑。沈固手搭在钟乐岑肩上,轻轻紧了紧:“我们赶时间,有什么话请尽快说。”
萧士奇皱了皱眉:“你就这么上心?”
沈固也皱眉:“我说过了,乐岑是我的爱人,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萧士奇叹口气:“行,我管不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钟乐岑是吗?沈固说你是天师世家出身?金玉大厦里的养阴阵是
你看出来的?”
钟乐岑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确切地说,金玉大厦内部是个招财兼养阴的阵法。四灵阵布置起来颇耗人力物力,单只那四块
玉就价值不菲,如果在风水上没有半点转运,萧老先生想必也不会相信。”
萧士奇哼了一声:“没错。自从金玉大厦建起来,萧家确实是转了运,否则我岂会就这么让人骗了?不过你们说养阴阵,这养
阴阵是养什么的?”
“养阴阵,养的是死人。”
“死人?”萧士奇惊了一下,“养死人做什么?”
“确切地说,养阴阵,是把已死的人用阴气养着,让他能像活人一样呼吸行走,举动如常。”
萧士奇脸色变了又变,半天才说:“当真有这样的事?”
钟乐岑微微一笑:“老先生相信风水,怎么就不相信会有活死人呢?”
萧士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说:“难怪他找上我,原来也是另有图谋!”
沈固钉了一句:“他是谁?”
萧士奇默然片刻,终于说:“左穆。”
其实这个答案沈固和钟乐岑早都已经想到了,但经萧士奇说出来,还是让人禁不住震动了一下。沈固追问:“左穆怎么会找上
你的?”
萧士奇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钟乐岑笑了笑:“老先生既然同意他布阵,想必是有用得着的地方。现在四灵阵已破,老先生需
要另想办法了吧?”
萧士奇锋利地看着他。钟乐岑笑容温和,但却一直迎视着他。沈固站在他背后,手放在钟乐岑肩上,也冷冷地看着萧士奇。半
晌,萧士奇颓然向床头靠过去:“不错,自从四灵阵破了,萧家的劫又要到了。现在,第一个就报在我身上。”
沈固眉一扬:“你说的劫,到底是什么?”
萧士奇缓缓道:“是对萧氏子孙的劫,凡是血管里流着萧家的血,都逃不过这劫数。我就是为了避劫,才对左穆有求必应,还
答应他布下四灵阵,还用了正帆的孩子……想不到左穆他,居然是借我的力来养他自己!难怪此人三十年来容颜不改,他说自
己是修仙,原来他居然就是个活死人!幸好他死了,不然还不知要怎么兴妖作怪!可是四灵阵破了,这劫就免不了,这却该如
何是好?”
钟乐岑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他笑了笑:“老先生应该有办法的。我刚才听沈固说,您在遗嘱里把您现在住的房子留给了他,
想来这免劫的法子就在房子里,而您,是想利用他身上的戾气吧?”
萧士奇脸上阵青阵红:“胡说!”
钟乐岑笑了笑没说话。沈固却直接伸手去拉他:“我们走吧,既然没我什么事,就不用留在这了。”
萧士奇眼看着他们已经走到门口,重重锤了一下床边:“回来!我全都告诉你们就是!”
第八十二章:阴阳界
“咱们萧家祖上,就时常做些偷坟掘墓的事,这一行里叫做倒斗。那时候年头乱,也没人管。到我这一辈上,人丁凋零,加上
到处打仗,日子难过,少不得还得把这手艺拾起来。因为有祖传的观风水的法子,能找到坟墓,就有人跟着干,加上我,一共
四个人。乡里乡亲的,近处的斗不能倒,也没什么东西,我们就是往远走。大概干了两三年,最后一次,倒了个大斗。
那地方在邛徕山里,听当地人说,那地方是当年大禹治水经过的,而且大禹升仙之前,在那里藏过金书玉简。当然了,这都是
些传说,我们也不放在心上。我们主要是看上了那山里的墓穴。
结果我们进山不久,天气就阴下来,风雨交加。我们东转西转,明明手里有指南针,可还是不知怎么就迷了路。然后走到了一
个地方,脚下的路还算平坦,前方却是崎岖陡峭,周围则是树林子。我们正在找路,前方就有火光闪亮,并且向我们移动。我
们怕撞上人,就都爬到树上躲着。当时闻到风里传来一阵阵的腥味,接着就听草地上咝咝作响,也不知有多少条蛇游过,大的
小的,有毒无毒,全混在一起,像逃命一般乱游。火光渐近,就见一座石碑从前方移动过来,石碑周身火焰环绕,想来就是我
们刚才看见的火光了。那碑是一整块石头雕刻成的,也不知怎么就能移动,速度还不慢,凡是被碑赶上的蛇,就都不动了。只
听风声里一阵阵嗖嗖的声音,像是吸什么东西似的。等到碑去远了,地上铺了一层蛇,我们半天才敢下去看看,才发现地上那
些蛇都只剩下了一层干皮,血肉全都没有了。
我们当中有一个,祖上是没落秀才,识几个字,家里也有几本书,这时候就说这里一定是阴阳界,刚才那碑应该就是大禹在这
里除蛇害时立下的禹王碑。他说得很是肯定,我们当时也不知真假,更不知他是在什么地方知道的。”
钟乐岑点了点头:“哦,《子不语》。”
萧士奇抬眼看他:“什么?”
“清人袁枚的《子不语》,里面记载过禹王碑和阴阳界。”
“哦——”萧士奇显然这么多年也没搞明白这事,想了一会说,“子不语?对,好像当时他确实说过这名字,但我们都没听明
白。不过他死后他家里的几本书我都清点过,没这一本。”
“又叫《新齐谐》。”
“啊——对,倒是有这么本书。可我当时也识不得几个字,都给卖了。”
钟乐岑没接话。萧士奇眼光有些飘忽地盯着前面的墙,半天才点了点头,继续说:“当时这人说,既然有禹王碑,那么大禹藏
金书玉简的地方肯定也在这附近。他说金书玉简里记载的都是大禹驱使鬼神、羽化登仙的符录方咒,我们要是能得到这东西,
说不定也能成仙。我觉得这话是胡言乱语,但是那金书玉简一定是值钱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在这附近找一找。
要说那地方是怎么找到的,我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云里雾里,只知道我们一定是过了阳界进了阴界,因为越往前走山路就越难
走,有个人还跌伤了腿,我们只好轮流背着他走。走着走着,那腥风又刮起来,我们回头一看,身后有一条水桶粗的大蟒向着
我们追过来,那时候我们吓了个心胆俱裂,也顾不上看路,没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居然被我们把巨蟒甩掉了,但是我们停
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就发现,又迷路了。我们不敢往来路走,因为怕再遇上那巨蟒,只好往前进。这条山路极为狭窄,头顶上的
山崖相并,中间只留一线天,左边是笔立的山壁,右边就是万丈深渊,那山路只有半尺宽,黑夜里稍微踏偏些,就有沙石哗啦
啦地往下掉。我们四人想停下来,又怕那巨蟒会追上来,在这狭窄的山路上更难逃命,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胆战心惊地走了
一夜,到天色将明的时候,终于顺着山路走到了一处平坡。这处地方虽然也是山坡,地面却很平坦,而且长满了茸茸绿草,还
开着些小花,比之前面那寸草不生的山路迥然有别。平地中间有一块大石头,顶上平坦得像磨石一般。我们累得半死,也顾不
了那么多,全部都在石头底下坐下,靠着石头休息。
我坐了一会,想站起来,手无意之间撑到石头上,忽然摸到石头下面有几个字。我摸了半天,摸出是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
者盲。”他说到这里,虽然是回忆,神情间也露出紧张之色。
沈固微微冷笑了一下:“你们肯定是把石头掀开了吧?”
萧士奇苦笑一下:“没错。石头上越是这么写,我们就越想看看下面是什么。但是石头太大,谁也掀不开,我们就在石头下面
挖土,想让它顺着山坡滚下去。当时也忘了累也忘了饿,足足挖了一天,到了天色又将黑的时候,石头终于晃动起来。我们四
个人用棍子死命地撬,终于把石头掀了起来。石头下面是个凹坑,我们把上面的土扒了浅浅一层,就碰到了下面的硬东西,像
是石板。可是等我们把土全拂开,才发现那不是石板,而是四块拼在一起的玉板,每块都有尺把见方,分别是青、红、白、黑
四色,那颜色润泽如脂,一看就是上好的玉石。”
钟乐岑和沈固相互看了一眼,钟乐岑说:“那就是金玉大厦里用来布四灵阵的玉吧?”
“是。不过那只是四块玉板的一小部分。当时四块玉板拼接在一起的地方分别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图形只有寸把
见方,空白的地方却用黄金镶着些奇怪的花纹,四边上镶有八个金字,还是‘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当时我们都兴奋得快发狂了。光这四块玉板和板上镶的黄金,拿出去就得值多少钱啊!那下面肯定还有别的宝贝,说不定比这
个更值钱!于是我们就把玉板掀了开来,下面是个地道,有石阶一直通向地下,我们就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石阶一直往地下延伸,两边的墙上都是手臂粗的牛油烛,但是我们怎么用火去点,也点不着。而且越走,就觉得越冷。当时我
多了个心眼,悄悄把家传的替身符拿出来别在了衣襟上。
这替身符,据说是祖上重金求来的。为的是在斗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能救命。我们一直走到了底,就看见最下头是一间石室,
石室正中放了一口匣子,有普通行李箱那么大,全部是黄金铸成,匣子上浮雕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像龙,可又不是龙,
长着一张人面,却有遍身的鳞甲,眼睛用两块不同的宝石镶成,一块翡翠,一块鸽血红,每块都有杏核那么大,匣子盖上还是
那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萧士奇吐了口气,仿佛这种叙述让他很是疲劳,闭上了眼睛,半天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们看见这黄金匣子,都很高兴。盛世
古董乱世黄金,那年头,黄金比玉更容易脱手。而且鸽血红宝石珍贵无比,杏核那么大的一颗就价值连城了。我们就上去想打
开那匣子,可是匣子上明明没有锁,却怎么也撬不开。后来我们用匕首撬了半天,撬断了两把匕首,匣子盖终于松动了。当时
我离那匣子最近,伸手就要去开,突然间背后嗖地一响,我往旁边一闪,一把刀贴着我的耳朵剁在匣子边上,是那个跌伤了腿
的伙计,刚才还是我把他扶下来的。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举着刀相互残杀。其实匣子里有些什么还没看到,可我们人人都怕被别人得了手,
平常要好的兄弟,这会却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不可。混乱中那匣子被人撞倒了,匣盖打开,我就觉得眼前突然黑了,耳边听见其
他人的惨叫,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吓得满地乱爬着找出口,手抓住了一块圆的东西,混乱中也忘记了扔下,就那么从台阶爬了
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摸到出口的。
爬到地面上,我的眼睛忽然能看得见了,才发现我手里抓的是匣子上镶的那块翡翠,入口处的四块玉板还在地上放着,我扛起
玉板,连头都不敢回就跑了。直到我跑出一线天,才发现身上的替身符不见了。看来是替身替我死在那石室里了。那时候天色
漆黑,我没头没脑地乱走,到了天亮发现居然走出来了,但究竟是走哪条路出来的,我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我回到家,就琢磨着怎么把东西脱手。最后我把玉板上镶的黄金抠下来熔成了金锭,又把玉板光滑的部分锯下来卖了,只保留
了有花纹的四小块。那些玉板质地上好,虽然是乱世,也是一大笔钱,我就带着家人离开家乡,到别处另起炉灶经商,再也不
干倒斗的事了。
可是一连三年,我添了两个孩子,都是半岁左右就七窍流血而死,后来连我女人也死了,我自己也开始咳血、迎风淌血泪……
我知道,匣子上那八个字要应了。”
萧士奇说到这里,长长吁了口气,疲惫地把头靠到枕头上出神。沈固冷冷地说:“这时候你碰上了左穆,他说能解你的劫,是
吗?”
萧士奇苦笑一下:“是。我给我女人去买棺材的时候,遇上了他。一年之内连买两次棺材,棺材店的人都认识我了,所以当时
他拦住我说我有大劫之时,我根本没听他的。可是他在我背后说我活不了一个月就要七窍流血而死,却让我惊了一下。因为别
人只知道我家死人,却不知道什么七窍流血。当时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把他请到家里,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度劫。结果他
问了我在阴阳界里的事,就让我把四块玉板拿出来,说这就是度劫的办法。我当时不相信,恐怕他是来诈我的东西的,可是他
说,我一个月之后大限就到,他可以先让我过了这一关,然后他给了我一道符,我一看,竟然和家里祖传的替身符一模一样,
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祖上的替身符,竟然就是从他手里求来的。那时候他才三十来岁的模样,那替身符却已经传了两辈了!我
这才相信他真是能人,就把四块玉板拿出来给了他。他用这四块玉板在老宅里设了阵,结果我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后来又
娶了老婆,生儿育女,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左穆一直住在我家里,但不时地就会失踪一段时间,神出鬼没的。可是这几十
年里,他的模样一直都保持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不见半分老。”
钟乐岑静静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他很早就用上养阴法了,只是不知那时为他养阴的是什么人。”
萧士奇对此倒并不关心,继续说道:“后来我的生意渐渐做大,总呆在那个地方不利发展,就想换个地方。滨海那时候刚刚发
展起来,我就进来了。可是竞争太厉害,左穆就把四灵玉从老宅挪过来,在金玉大厦设了个招财阵。当时正帆的第二个孩子是
早产,身体不好,医生说恐怕活不了几年。左穆就说用这孩子来转运招财……不过养阴什么的,我确实不知道,更不知道这孩
子怎么会尸骨不全……”
钟乐岑点了点头:“这我就明白一些了。不过,沈固呢?你们想用他做什么?”
萧士奇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只好说:“是。一帆干出那事的时候我很恼火,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订婚了,要娶当时银行分行长
的女儿,闹出这事来人家还会同意婚事么?可是左穆说,如果这孩子能在阴日阴时出生,那就是天生的灵器,用来镇邪再好不
过。四灵阵虽然有效,但年头久了也会失灵,当初刚到滨海的时候生意不好,正帆的孩子身体也不好,都是因为老宅的四灵阵
年头太久的缘故,必须要另寻地脉再行设阵。但如果有灵器镇着,那就能长保百年之安。于是他要走了我在阴阳界得到的翡翠
,让一帆给了你母亲。左穆说,那也是件灵物,能聚你的灵气。但他不许我们去打扰你,说只有你满了三十岁,才能用来做灵
器。”
沈固没说话,但搭在钟乐岑肩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钟乐岑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淡淡地说:“可是左穆死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