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秘密联盟覆灭始末 上——潘郎

“我们去看医生好吗？”郎亦煊拿过温彻捧着的粥碗，轻言。

“我不去。”温彻摘下眼镜，使劲儿揉眼睛，复又戴上。发红的眼尾，是不可言的委屈。“只要我不累就不会发病。”

“这就是你想要离开公司的原因？”

“我想要正常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温彻努力摈弃“喜欢”，因为喜欢会使人执着，“过于执着是种病”，郎亦煊说得没错。他生病了，害怕生病。

郎亦煊无法安慰温彻。温彻的愿望太小，小到呵护不起。

尔后，他们都不再说病的事，也不说喜欢。郎亦煊逐渐明白了温彻的绝望，那种一开始就心灰意冷的绝望。温彻的“喜欢”是毁灭性的，所以才不争取那个人的感情，害怕毁了那个人也害怕毁了自己。而机械性的喜欢同样致命，温彻几乎放弃了编写程序。“明天要销假吗？”郎亦煊放了温彻一个星期的假，公司里的人另有解读，他没做解释。

“嗯。”温彻宁愿有始有终。

“那好，明天公司见。桌上的牛奶你记住喝掉。”郎亦煊每天都会来看温彻，带晚饭带水果，也带工作过来。他总是呆到十一点，临走前会微笑会说“晚安”。

温彻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郎亦煊。现在的郎亦煊，太陌生，太会笼络人心。他不回应他的“晚安”。因为“晚安”是个意犹未尽的词。

“温总好！”女助手高八度的迎进温彻，窃窃私语的办公室顷刻安静。“要咖啡吗？”

“好。”温彻不太确定。语气和眼神，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内测很顺利！都是小问题——”

温彻打断助手：“这些都是副管要跟我报备的，你只需要准备咖啡就好了。”

女助手讨了没趣。“好吧，事实上副管现在就站在您办公室外面——呃，温总，介意我八了小卦吗？要不了几分钟——”

温彻愣了愣。“八卦？”

“无伤大雅的小八卦而已。”女助手刻意轻松。“那个，您和郎总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朋友？还是情人？现在都二十世纪了，我们都很开通的，公司里大多也都是年轻人，所以您不用太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们都是百分之百支持您和郎总的——”

“八卦完了？麻烦你帮我把副管请进来。”温彻抿唇，狼狈藏在舌尖之后。

跟副管开了个一周小会，温彻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放手了，没有他公司也能运转，而且运转得非常好。郎亦煊会叫他一起吃饭或是下班，偶尔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偶尔连借口都懒得用。

“你会买下我的股份吗？”温彻切开牛排，低声问道。离一个月还有十天。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使然，我会买下你手头的股份。”郎亦煊不挽留。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离开公司对温彻最好。

“我已经请律师拟合同了，没问题的话，我们下周三签约好吗？”

“好。”郎亦煊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沉吟。“坚持不看医生？”

“没什么可坚持，只是不用看。”温彻的笑容，苍白。“其实我自己也害怕被确证为精神病。”害怕，害怕很多，最害怕自己变得不是自己。

“温彻，每个人都有可能生病，精神的身体的，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谢谢你的安慰。”温彻撤掉餐巾。“另外谢谢你的晚餐。再见。”

郎亦煊看着温彻逃走，分不清是走掉的人尴尬还是留下来的人尴尬。他没有安慰他，他没有适当的身份安慰他喜欢的人。而那个被他喜欢的人极有可能是精神病。

温彻出了餐厅才发现这儿离住的地方很远。从近郊走回市区是一个逐渐荒凉的过程，一开始脑子里可能有很多小火花的想法，但随着灯光和声音的叠入，火花被挤到心底的一处，一簇，突然不见，唯一的认知是——饿。饥饿才是原始的动力。温彻进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付钱。他想这样活着，简单清楚的活着，不被触动，不被影响，远离所有使心脏发紧的事物。

街角的垃圾箱旁边放了一个纸箱。从箱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温彻想忽略的，驻脚。“原来是一只猫。”温彻翻开了箱子。“要死了——啊？”他不太肯定，也许下一分钟就有好心人也说不定，可现在这个巷口只有他。饥饿的他和一袋食物，跟同样饥饿的猫相遇了。饥饿的猫似乎还没满月，歇尽全力的叫喊在旁人看来只是软糯的嘤咛。“怎么办？”温彻问自己。“我好像不是很喜欢猫，不是很喜欢，应该可以养它吧？”温彻把手伸进箱子里抓起了柔软的猫，一巴掌的大小，温暖。“我们回家。”

温彻翻出深冬才穿的羽绒服做成猫的窝。“牛奶，幸好买了牛奶，可是要怎么喂它呢？”技术宅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求助狗叔。然后，温彻去药店买了一盒艾畅，只要了里面的塑料滴管。用滴管给猫喂奶是一件新奇的事，温彻尝试成为猫的主人，尝试，他看着猫伸出舌头卷掉滴管上的最后一滴奶。“我真的不喜欢猫。”他再次肯定自己。

第二天上班前他把猫寄养到了住所附近的宠物店。店员很惊诧：“还没满月吧？”

“我也不知道它多大了，昨天才捡到它。”温彻摸了摸猫的耳朵。“我晚上来接它。”

第二十八章：温彻——生意

生活规律，像是回光返照。周三，温彻没有上班。江珉寰看了看表，笃眉：“你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因为我无事可做。”温彻换了金丝眼镜。只有正式的场合他才带金丝眼镜。

“你确定卖掉所有股份？你的公司在上升期，潜力巨大——”

“我不看重公司。”游戏和人，温彻都放弃了。

“嗯，那以后打算做什么？”

温彻从这一秒开始才考虑以后。“唔，开个花店怎么样？徐琛可以给我提供货源和技术支持，而且开花店成本不会太大——”

“我以为你应该更享受生活才对。”

“享受生活？”温彻不会“享受”。

“比如脱离技术宅的称号，甚至于挎着单反浪迹天涯——”

“我不混豆瓣，也讨厌微博，文字和图片堆砌的假象永远是假象。但我会脱离技术，‘宅’挺好的，我可以做一个纯粹的宅男。”

江珉寰偏头，笑容质疑。“一个开花店的宅男同志？豆瓣和微博的最爱，王翊最近转型写言情，你可以成为主角之一。”

温彻皱了皱鼻子，连带着眼镜都跟着跳了跳。“我讨厌王翊写的文，没有任何技术性可言。”

“想象不需要技术——”江珉寰的打趣被内线电话打断，秘书小姐通知他郎亦煊到了。“好，请他进来。”

郎亦煊和江珉寰是某个程度的熟人，脱离客套。“我似乎也该聘你为我的私人律师。”

“通常情况下我不做私人律师的业务。”江珉寰对“私人”过敏，因为这意味着所有的狗屁醪糟。“郎先生没有带律师过来吗？”

“没必要。”郎亦煊挑眉看愣在一旁的温彻。“所以对江律师而言温彻是特别的？”

“合约之前就传真给你了，如果你信不过可以再检查一次。”温彻怔了怔，岔开话题。他厌烦了郎亦煊对他的揣测。类似的揣测没完没了。

“我信得过江律师。”郎亦煊在合约上签下名字。一式两份的合约，两清，可惜没有合影。

出了律师事务所，温彻把金丝眼镜换回黑框，去管理处推回了自己的二八大杠。“温彻——”郎亦煊把车开到温彻身边，摇下车窗。

“有事吗？”温彻扶了扶眼镜，习惯性木讷。

“原则上应该要吃顿散伙饭吧。”郎亦煊说着，扬起嘴角。第一次对温彻表现出带有距离感的亲切。

温彻看了看自己扶着的二八大杠。“可是我的自行车——”

“把自行车放后备箱好了。”

宣德斋，一桌子时令菜，温补。温彻心不在焉，还要去宠物店把猫接回家：“办公室里的那些我都不要了，桌子的抽屉里都是当时研发《圣天诀》用的资料，开发部应该用得到——”

“我要感谢你的周到吗？”郎亦煊拿出瓷瓮里温着的清酒。

温彻慌忙捂住杯子。“我不喝！”他还要照顾猫，得保持清醒。

“确定？害怕我把你拐上床？”郎亦煊讪笑。

“不是我害怕，是你。”温彻真的饿了，边吃边说，不看郎亦煊。“你不觉得你退缩了吗？听到我是个精神病你就退缩了，你否认也没用，事实就是那样。你不再对我乱开玩笑，也不再肆无忌惮的挥霍你的控制欲。没人想跟一个精神病在一起，因为付出成本太高而回报率却太小。你是生意人，不会做不划算的事。”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郎亦煊玩味起温彻对他的注解。市侩，实际，全身而退，还有呢？萧郎陌路。

“难道不是？”温彻笑了，一刻坦然。

“的确。”郎亦煊喜欢温彻的笑，喜欢温彻这个人，喜欢。但这世界上还有更多值得他喜欢却不费功夫的东西，于是他开始掂量“喜欢”。划算？不划算？“为什么不去医院？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觉得医生也很难给出正确判断，精神问题很难有正确划分，多数为经验理论。”温彻吃饱了，喝一壶沏得刚好的冻顶乌龙。“边缘性人格障碍心理较为反复且行为不稳定，而我大多数时候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除了疲倦时的冲动暴力行为和自残倾向，我不认为我符合边缘性其它特征的任何一项。就好像我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过于疲倦的时候‘他’就会代替我运作，算人格分裂吗？也不完全是，人格分裂的人一般意识不到另一个人格的存在，可当我不受控制的使用暴力的时候，我是完全清醒的，就好像灵魂站在身体外看自身的‘表演’——”

“你研究你自己？”郎亦煊不意外，却有意外的乐趣。温彻是个典型的技术宅，除了感情，他能弄懂所有他想知道的事。

“我治疗我自己。根据上次发作的经验，我已经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了——”

“所以就不再过界？”郎亦煊痞气。“你的人生未免过于乏味。”

“至少不要发疯。至少。”温彻按下呼叫键，侍应应铃而进。“买单。”

如何界定乏味？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温彻喜欢那个人的时候已经学会了放弃，只需要再放弃一些就好了。完全好。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温彻拎起猫笼。猫很乖，睨了温彻一眼，接着睡觉。

宠物店店员摆手：“没关系，反正今天我也要点货——啊，对了，温先生给猫取个名字吧！以后我也好叫这小家伙。”

“名字？”温彻只认得它是猫。

“您给它取名字也是主人和宠物表示亲昵的一种方式。”

方式？温彻为难了。“我没给谁取过名字——”

“随便取一个就行，不用特别正式。您看这条可卡，我们老板就叫它巧克力——”

“巧克力？”

“因为它的毛色跟巧克力很像。”

“哦。”温彻抬起笼子，认真看睡着的猫。“它是土黄色的，就叫便便吧。”

“啊？”店员斯巴达了。“便便？”

“因为它的毛色很像它自己拉的屎，便便比屎好听。”温彻觉得叫“便便”非常形象。

“噢，便便，便便……”店员嘴角抽筋。

“再见，明天还请你多照顾便便。”温彻拧着便便走了，留石化风干碎一地的店员残屑。

温彻换了电话号码，也计划换个住所。存折里的钱够他买一个小店面，外加一间小公寓。“喂。”温彻接起手机。

“珉寰说你要开花店。”徐琛省去寒暄。

“我最近在跑店面和营业执照——”

“你不懂花。”

温彻被徐琛“直拳击倒”。“你可以教我，而且网络咨询很发达——”

“你不爱花。”

温彻再次被“直拳击倒”。“很多事情不是非要有爱才能做成。”

“嗯，你说的没错。”徐琛不得不同意，因为他做了一次没有爱的爱。“那好，我们换个方式讨论，你准备把店面开在哪儿？”

“不知道，只能肯定不是市区。市区的店面太贵，我买不起。”

“我建议你开在医院或者夜店附近。长安街有几家不错的夜店，旁边还有一个学校，你去那儿看看。”

“好的，我会去那儿的。”温彻记下徐琛所说的方位。“谢——”

“我讨厌‘谢谢’，挂了。”

温彻站在街头傻笑，FA的哥们儿不说“谢谢”。

中介给温彻介绍了几家可行的店面。“……我们要去看的下一家就在转角，正对学校——”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温彻看见了“前任”，啊，应该是前前任才对。前前任合伙人朝他走过来，面上都是嘲讽的笑容。“那个店铺在转角对吗？麻烦你先过去等我一下，我遇到了一个熟人——”

“嘿！”前前任合伙人跟温彻打起招呼，口气轻蔑。

温彻尽量微笑到自然。“好。”

“听说你被合伙人踢走了？”

“呵，算是吧。”温彻接受“踢走”这个词，只要眼前人好过。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你根本就不会做生意，离了我就跟废物一样！会写程序有什么用，如果没有我你一辈子都只是个小程序员！要不是我拉着你开公司你怎么可能成为‘温总’……”

温彻任他奚落。他是他喜欢的人。平行线。“你过得好吗？”

“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肯定过得被你好！老子当初瞎了眼才把你当哥们儿！但是吧，应果报应，你特么不是也被人提出来了……”

温彻一直笑着，看他离开。因为他不知道要用哪种表情对待喜欢的人。或者，喜欢过。

转角的铺面五十坪大，满室阳光，站在店内就可以看到对面的学校。好像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温彻不要希望。“我很喜欢这个铺面，麻烦你帮我跟业主联系一下——啊，另外可以帮我在这儿附近找间小公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