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瑛也动了真怒,握紧了他的手腕,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似的,又痛又气,就说,“陈惟春!倘若不是因为你那一日狠心绝情,竟然为了那妖怪取我的性命,害我伤心欲绝,真气大乱,又怎么会将那忘却了几世的前尘往事尽数想起!”
那方瑛也实在是被他气得狠了,眼眶也微微的一红,话一说完,便扭开了头去,不肯再看他。
那玉娇娥和秦少看着他们说起前事,便默然的站在一旁,相对两无言。
那方瑛静了片刻,也是稳住了心神,才回头来看他,柔声的说,“惟春,那玄狐是因了我那龙珠才出世的,所以他才和我那样的形似。惟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等我取了珠子回来,我们两个就永生永世在一起,不好么?”
他一听这话,脸色瞬时就变得煞白,声音也抖了起来,说,“你!你胡说些什么?”
方瑛见他这样,更是又痛又恨,就说,“惟春,你还不明白么?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倘若那洞云山的狐狸不曾偷了我的龙珠,你喜欢的人就该是我才对……”
他后退了两步,惨白了一张脸,大声呵斥道,“你闭嘴!”
“倘若你一心所想的人不是他,我也就算了,”方瑛却逼上了前来,非要对着他把那话说完,“可如今既然让我想起了前因后果,那就容易了许多。惟春,那玄狐本不该出世,他也不过是我的龙珠所化成的罢了,说起来,也还是我。我只要拿回龙珠,我和他两个就……”
这话一出口,就仿佛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一桶雪水似的,他只觉得肝肠寸断,不知道是落在了什么样的噩梦之中,可一听到那方瑛说要取回龙珠,却是再也不能忍了,便立刻开口说道,“你敢!”
方瑛气恨的瞧着他,可又看他咬紧了牙关,浑身打颤的样子,好像站不稳,就要晕死过去似的,虽然实在想要发作,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恨胸中那一口气憋住了,又苦又闷。
方瑛忍耐着,仍旧柔声的对他说,“惟春,你一心爱他,不过是因为他总是拒你于千里之外,你得不了手,才觉得心痒罢了。他和我也是一样的,哪里有什么分别……”
他定了定心神,才又喃喃的说道,“不,你不是他。”
方瑛的脸色微变,声音也沈了下来,就问他说,“惟春,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他心里乱成了一团,一时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瑛上前一步,朝他逼了过来。
他后退了两步,却差点儿摔倒。他这才知道他腿都软了,几乎站不稳。
他看定了方瑛,知道这人如今也不是好对付的了,他心里又急又气又痛又乱,突然想到这人是要做什么了,脑袋里轰然一声,就跪了下来,就说,“方瑛,我只求你放过他。他如今修为全失,倘若再没了那珠子,只怕真就活不成了。若是他不在了,我也……”
方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就要把他拉起来,可他却死活不肯。
方瑛脸色变得惨白,就说,“惟春,难道你还没听明白我的话?”
他心神大乱,只知道喃喃的说道,“好瑛儿,我只求你别伤他。不,不,你别把那龙珠拿走,他只剩下那个了,求你千万别把那珠子拿走。”
方瑛气恨的看着他,“陈惟春!你怎么就不明白?倘若没有我那颗龙珠,这世上都不会有谭渊那个人?他也不过是我的一个影儿罢了。”
他垂着头,惨然一笑,就说,“那又怎样?我心里只得一个他,以前和你一处,不过是因为他都不肯看我一眼,又把我赶下了山。你要恨我怨我怪我,我也实在无话可说。只是他若有了什么好歹……”
他抬起了头来,眼里闪出了怨毒的光芒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方瑛,我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方瑛气得后退了好几步,被那椅子拦住了,就颓然无力的倒坐了下去。
方瑛抬起了手来,遮住了眼,声音有些颤抖,就说,“他到底有身么好?”
他仍旧跪在那里,忍气吞声的说道,“好瑛儿,我只求你放过了他,你要把我怎样都好。我求你了。”
方瑛惨笑两声,一双手都在颤抖着,说,“惟春,你怎么会这样的冷心绝情,说这样的话出来?他原本是我的龙珠所化,难道我还不如他么?我失了龙珠,就难恢复龙身,倘若不是那道人被我逼迫,把实话说了出来,只怕我这一世都寻不回那珠子了。你还叫我放过他?你这是说笑话么?”
他刚才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替这人着想,如今听了方瑛这一番话,才略略的静了静,他看方瑛垂下了眼,他也瞧不见方瑛的眼,只知道那男子一向是多么的倨傲,也不曾开口要他说过什么。
如今却被他逼到了这样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心痛得几乎说不出的地步。
他半晌不语,然后才说,“方瑛,只当我拿命求你,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之前我害他失了修为,他几乎疯掉,倘若他没了那珠子,只怕真是活不成了。我自小眼里就只看得到他一个人,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别人,也实在是对你不住,你恨我怪我,怎样都好,我只求你千万别拿走那龙珠。”
方瑛坐在那太师椅里,望住了他,面无血色,一片惨然。
他也只管跪在那里,脸上却无半点哀求之色,只是昂着头,望住了那方瑛。
玉娇娥看着他们两人,眼里满满的都是痛惜的神色,却又不忍心多看。
那秦少瞧住了他们两个,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更比一个可怜,一个更比一个痴傻。
方瑛良久才说,“惟春,倘若你真心爱他,又怎么坏了他一身的修为?”
他见那方瑛一双手抠在扶手上,只当这人还心有不甘,就说,“是!我是设计了你,坏了他的修为,那又怎样?可你明白吗?求什么求不得的痛?如今他什么也没了,我们才能在一处。”
秦少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却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问说,“陈惟春,你是怕他修道成仙,离了你是么?”
他微微一笑,眼泪就落了下来,却丝毫不觉,声音哽咽着,只说,“是,我只要他永生永世都离不了我,只能和我一处,我才心甘,我才意足。”
秦少仿佛意有所指,慢慢的说道,“惟春兄,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啊,只怕我是那个人,听了这一番话,这一生一世,都不想再见你了罢。”
那玉娇娥就站在他面前,原本是紧紧的望住了他,怕他有身么闪失,只是双眼无意间一抬,脸色竟然立时大变,他这才觉出了不对,就怔怔的回过了头去,顺着那玉娇娥的目光望去。
这一看,却把他看得全身冰凉。
因为他回过头时,正看到谭渊抬起了手来,掀开了帘子,站在那里,就要进来。
他的心几乎都不跳了,浑身的血液都凝在了一处,只觉得这世界都颠倒了过来,眼前一片眩晕,险些就倒了过去。
那秦少就说,“谭兄是担心惟春兄出什么事情,所以特意跟来瞧瞧的么?”
他摇摇晃晃的就要站起,却觉得腿脚发软,还没站起,便又跪倒在了那里。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谭渊竟然会亲身前来寻他。
谭渊明明是瞧着他的,却又好像没瞧见他,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手仍旧举在那里,掀着那帘子,好像要进,又好像要走。
那秦少就索性又大声的喊道,“谭兄!”
那谭渊身形微微一震,就朝前迈了一步,抬起的手也落了下来,那破草帘子哗的一下就又落了下来。
他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连半个字也说不出,他的喉咙就好像被人扼住了似的,痛得他都想死了。
谭渊一步步的朝他走了过来。
那时所有的人都瞧着他们两个,吃惊不已的看着谭渊朝他走了过去。
方瑛脸色大变,从那太师椅中站了起来,急走两步,插进了他们两人中间,沉着脸,护在了他面前。
方瑛就对那谭渊说,“你想怎样?”
秦少匆忙跟了上来,却低声的在那方瑛耳边说道,“那玄狐如今也伤他不了,你就别趟这浑水了。”
方瑛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仍旧挡住了那谭渊。
谭渊走得近了,这才站定,也不看那挡在了他面前的方瑛,垂下了眼,开口问说,“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么?”
那声音低沉嘶哑,全然不似平常的谭渊。
陈惟春跪在那里,想要起来,想要离谭渊近些,却只觉得腿脚发软,方瑛见他这样,就要伸手来扶他,却被他狠狠的推开了,把那方瑛弄得怔住了,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陈惟春的脸色白得吓人,却只是咬紧了嘴唇,别人都当他是不肯说话,却不知道他如今是惊骇太过,以至于都说不出来话了。
谭渊不见他回答,也不看那方瑛,竟然又朝前走去,伸手过去,就要捉他前来。
方瑛大怒,想要动手,陈惟春这才一口气站了起来,止住了他,喊道,“方瑛!”
方瑛眼睁睁的看着陈惟春直直的看着那谭渊,就好像硬撑着一口气似的朝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人越过了自己,竟然就扑通一下跪在了谭渊的面前,垂下了头,声音极低,可却是静静的,说,“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了。是,是我做的好事,害你修为尽失,害你离了洞云山。”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顺畅,竟然好像是在心里说过千百遍了似的,只听得那几人都屏住了气,望住了他。
方瑛听完了这话,却知道了,这人实在是怕极了,痛极了,恨极了,却又实在是无法可想了,绝望极了,逼得没法子了,才会死心的招认。
可是那谭渊垂着眼,脸上仍旧冷冰冰的样子,瞧不出身么神情来。
他看着那陈惟春竟然就仰起了脸来,痴心的望住了那谭渊,好像做梦似的神情,又旁若无人般的继续喃喃自语道,“那一日你对我说,想我们两个就这样相依为命。你知道么?我做梦都想听你对我说这话,可连梦里都听不到。
你竟然真的说给了我听,我……”
陈惟春凄惨的笑了起来,就说,“如今你要杀了我,我也知足了。”
谭渊静了许久,只是望着陈惟春。
方瑛看着他们两个对望,只觉得心底涌出一股寒气。谭渊虽然是他身上的宝珠所化,却和他的本性差得太远,不是他能琢磨得透的。
谭渊此时眼底的神情,他实在是读不懂,看不明白了。
倘若此刻把他换了谭渊,被这样欺瞒,只怕气得就要动手杀了眼前这人了,可惜他却不是谭渊。
他在心里惨笑一声,说,是,惟春,你说得对,我果然不是他。
他听那谭渊突然就说,“惟春,你真的知足么?”
那声音很是温柔,就仿佛怕那娇嫩花瓣上凝着的露珠会跌落下来似的,那句话说得那么低,就好像情人间的低语。
不只是他们三个一愣,就连那跪在那里的陈惟春也是呆住了。
谭渊就轻声的说,“你是想我亲手杀了你么?惟春,你觉得我就那么蠢么?”陈惟春的双手紧攥成拳,抵在地上,声音也是颤抖着的,只说,“我,我不是……”
谭渊突然笑了起来,他这人平素冰冷无情,但一笑,就仿佛春水破冰,缓缓流动,看得人心神荡漾。
谭渊就说,“惟春,你就不想知道,我既然满身的修为都不在了,又如何能取了那东西回来,喂了你吃?”
方瑛是不知道这人说的是身么了,陈惟春原本是怔怔的望住了那谭渊,听了这话,神情突然变得慌乱无比,眼底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连声说道,“难道,难道你……”
那谭渊就笑,仍旧柔声的说道,“惟春,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手的么?这世上不只你一人要算计我,是不是?和你一处,和别人一处,于我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陈惟春一听这话,脸色越发的苍白,一副惨然的样子。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在想些身么,狠狠的咬紧了嘴唇,良久,才低声的,用哀求一般的口气问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谭渊仍旧是微微笑着的,可是那一双眼里的寒意,却刺得人生痛,只冷到了骨头里去。
他看着陈惟春满脸都是痛苦绝望的神色,心里只觉得忍无可忍,却偏偏此时此刻,又容不得他多说一个字,多走一步路。
谭渊那冷冷的笑意便从唇边散去,转过了身来,背对着那陈惟春,眼里有刻骨的恨意和痛苦一闪而过,说道,“陈惟春,你要死,就自行了断罢。至于你是真舍得,还是假舍得,却再也不干我的事了!”
陈惟春满眼绝望的看着谭渊,一边喘气着,一边极低的声音喃喃的说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痛。”方瑛眼睁睁的看着那陈惟春抬起了手来,拼命的按在了心口上,狠狠的抠着,简直就象是要把心抠出来似的。
看得他心痛欲裂,慌忙就要上前去把那人搂住才好,可那玉娇娥却先他一步,走到了那陈惟春身旁,想要按住那一双手。
那谭渊回过了身来,瞧见了方瑛,就有些怔忡的对他说道,“你要我把宝珠还你,就自己来取。”他就皱起了眉,心里恨这人狂傲,可也知道,倘若自己在这里动手,只怕就真的要催了那陈惟春的命了,所以仍旧是隐忍不发,说,“你走。”
那谭渊面朝着他时,仍旧是一副冷冷的神情,只说,“你倒是一心待他,我如今把珠子还你,你看他还要不要你。”
陈惟春一听这话,就抬起了头来,好像回神了似的,满眼的惊悸,只朝着他拼命的摇头。
谭渊就好像没瞧见他似的,竟然就从口里吐出了那颗珠子,递给他,他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看了看陈惟春,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秦少。
陈惟春也是吓住了,一时怔在了那里,僵住了,就好像动不了了似的,只知道在那里傻傻的看着。秦少看着这情形,只觉得堪比乱麻一团,剪不断,理更乱,一时之间,心里也没了主意。
谭渊脸色有些难看,又把手里的珠子朝他递了过来,就说,“还给你。”
他仍旧不动,心口跳得就急了起来,一颗心就好像要跃出来似的。
谭渊见他不接,竟然就松了手,那陈惟春和玉娇娥都大惊失色,立刻用法力护住了那颗珠子。
谭渊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然后就毫不顾惜的把腰里别着的剑也朝地上一丢,转身走了。
这事看得那方瑛心底冰凉,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陈惟春竟然冲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谭渊,不敢松手。
谭渊唇里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就是,“滚开。”
陈惟春面色惨白,哪里肯放,只恳求说,“你要我怎样都好,我只求你把那珠子拿回去!”
谭渊看定了那陈惟春的脸,好似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没说。想要转身,却被那陈惟春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他只觉得这人未免太能忍耐,却不曾想那谭渊推陈惟春不开,竟然两眼发红的伸出了双手,就卡住了陈惟春的脖子,他们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先是“啊”的大叫了一声,冲了上去就扯开谭渊。秦少还要拦他,却被他用力推开。
被那样掐住,陈惟春也知道谭渊起了杀心,竟然就松开了双手,在那里等死,所以那时也是闭了眼,微微的笑着的,只是那唇边的笑意,却满是伤心和不甘,痛悔和痴狂。那一刹那,方瑛的血气冲到了头顶,满眼发红,心里竟然想,干脆就趁机杀了这玄狐算了,一了百了。可刚要动手,却看到谭渊的手抖着,然后慢慢的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