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桐原吗?你在哪里?」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焦躁。
「恩,我在代代木」
可能是听出桐原的声音和以往不同,男人没有再说话,他似乎在等桐原给他一个结果,也许他比桐原更早一步的预知事态的走
向。
调整好状态之后,桐原将电话换在了另一侧继续说到「近期内我会回老家去,可能以后不会再回东京了」
然后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
「抱歉突然对你说这些,因为在一瞬间里就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
桐原的喉咙开始痛了起来,他突然发现现在说话是很困难的事,在他对有田说着这些的时候,脑海中闪现的全是关于有田的记
忆,他的一切,包括那些笨拙,不坦率,倔强和羞涩。
那些一度困扰他的东西现在竟然成了他最不想割舍的东西。
「晃……」这是有田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叫他的名字。
「晃……其实我已经打算搬走了……你不需要离开,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麻烦……」
可恶,他在笑着流泪对我说这些对不对,到了这种地步还要逞强对不对?
大声说不想离开我啊,就算哭泣着求我不要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现在的话,我……
事实上,即使这样想,桐原也还是无法对有田做出任何的承诺,可他却还想要自私的要求别人,和有田的自虐似的爱相比,到
底谁更卑鄙呢?
爱情这种事,如果早点去考虑清楚就好了,那么他现在就会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为了什么付出和放弃才是有意义的。
想起那些曾经蜻蜓点水似的交往,再以轻描淡写的方式分手,甚至想对他需索的人,桐原突然发现,他自己的确伤害了不少人
。
35岁之后才到来的成长,有些太迟了。
「你不需要搬走,你们不是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吗……」
「你不用在意这些,会有办法的……」
「对不起……」桐原的声音哽咽。
「晃,不必道歉,我们,我们在一起所有过的,都是些快乐的记忆,对不对?所以,谁都不需要道歉……」
「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恩,保重」
电话就这样切断了,桐原盯着彩屏上显示着的告别的图象,无声的哭泣着。
这是为了他今后未知的人生,还是为了他过了很久才发觉他真正深爱的有田?
十八
昨天夜里的雨似乎下的很大,因为是初秋时节,下一阵雨,就会增加一分寒冷,因此清晨起来的时候,没等走出房间,就令桐
原感到了寒意。
隔壁的房间没有丝毫的动静,想着对婚姻丝毫没有责任感的妻子,大概又在外面自顾玩乐到彻夜不归,桐原的心里就不可抑制
的生出了一股憎恶的情绪。就是这桩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婚姻毁了他的人生,而那个对外仍要称为妻子的女人连他唯一保留的自
尊也要抹杀干净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不用去听,桐原也知道那是佣人来叫自己去用餐。一想到每天早上都要像例行公事般,坐
在岳父的对面,听他的说教,桐原就忍不住的要想,这样地狱式的人生究竟到哪里才是尽头呢?
这个清晨,岳父也和平时一样,穿着传统的和服坐在桌前,一边喝着清酒,一边等着桐原的到来。
「坐吧。」看见桐原出现在房门外的时候,岳父招呼着桐原坐过来。
外面沉闷的天气和对面岳父那张一万年也不见一次笑脸的陈腐表情,简直般配到让人发笑的地步,但是即使这样,桐原还是压
抑着内心的厌恶,往岳父的酒杯里添了一杯清酒。
「千代昨晚又没回来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桐原陷入到尴尬的境地。
「是的。」
她不回来的事已经就像吃饭一样平常了,为什么单挑现在来问?但像这种不满,桐原是不可能当面指责出来的。
「总这样下去不好吧,尾田家的名誉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外人传成笑柄啊!」
等待着岳父下文的桐原,没有开口。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所知道的千代并不是这么自私和任性的女儿才对吧?」就像在责难一样,老人用那双看上去目光依旧
锐利的眼睛盯着桐原。
难道这会是我的原因吗?强压着怒火的桐原握紧了双拳。
结婚之前,桐原就听说尾田家的独生女儿非常的任性,但是为了家族,他没有挑剔的权利,那时想着反正不会对这段婚姻付出
任何感情的自己,现在想起来简直要用天真来形容了。
帮助父亲的产业重振旗鼓,是尾田的条件,但相应的是桐原必须要以入赘的方式进入到尾田家,经过一番交涉后,才没让桐原
更换姓名。虽然名义上是要将公司交给桐原管理,但实际上只是挂著名头而已,桐原手中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权利和财产。除此
之外连自由都被限制,没有必要的话,桐原是不可以轻而易举的踏出尾田家的宅院的。
就是这种令人作呕的婚姻,桐原忍受了7年,他没有提出离婚的勇气和权利,所以他对本来就任性妄为的妻子
愈加的冷淡,希望借此来依靠妻子结束婚姻的束缚。但桐原想错了,他自己也不明白千代对他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从最初
的争吵,到讨他的欢心,再到以自杀的方式威胁,再到现在彻夜不归的和桐原斗气,千代依然没有要离婚的意愿。
「做丈夫的不能只为了养家,自己的妻子也要用心去爱才行啊。」岳父终于收回了他的目光,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清酒。
「我是为了什么才把千代交给你的?你自己也该心里清楚才对,依你父亲的力量已经不能经营他名下的产业了,你们对我来说
根本是毫无用处。」像是看穿了桐原内心的怒火,老人抬眼看了看桐原,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千代喜欢,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继承我的家业的人也是她,我不好好的宠着她的话还有谁呢?」
「你是个聪明的人,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看出来了,而且你个性情刚烈,让你在我们家委屈了这么久,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吧。作为长辈的我,也有做过检讨,你们会闹成今天这样的地步,我也该负些责任的。千代不行的,对管理家业这种事,她根
本做不来,也没那种气量。我老了,最近时常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眼下看到窗外的景象,这种凄凉的感觉,更是让人心
寒啊。」
「过2天,你去趟东京吧,替我做件事,我这个老人家也是时候隐居了,不是吗?」
到东京去,岳父的话,只有这几个字敲进了桐原的脑海。
他都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也打算把那份感情深深锁进心里,不再开启。然而这一次,他的内心又开始了沉寂已久的悸动。
这一刻他才真正的了解到,他对那个男人的依恋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其实就算到东京去也不可能发生什么的,7年了,那个男人应该早已不知去向,像是那种偶然巧遇重逢的事,只能发生在泡沫剧
里,实际当中,在茫茫人海的东京, 要找一个人都很困难。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再回东京一次,就算无法
见面,能在和男人相处过的地方感怀一下,也好。
如果,如果,见了面的话……
桐原的心再次冷却了下来,即使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事到如今,他还在期待什么呢?伤害了那个男人的人正是自己,7年前,
连句解释都没有就抛弃他的人,现在还能奢望见了面之后,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彼此点头微笑,然后询问一下生活的
近况吗?
即使被他憎恨,桐原也没有任何埋怨的余地。他们之间,就在那些阴差阳错中失去了彼此。
十九
这一天也下了雨,因为这样的天气也不会有什么人到店里来,有田在查看了下设备之后,就安排员工们下班了。
时间还早,想着今天就好好的吃顿饭吧,有田决定到市中心的超级市场去,买些高级的食材回家。
下了车,头顶依旧飘着细雨,看了看发暗的天空,有田叹了口气之后,撑起了黑色的雨伞。
一边在心底构思着晚上的菜色,一边心不在焉的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偶尔进入到有田眼里的城市风景,令他感慨到,说起来,
自己好象很久没有来这一带了呢?每一天都奔波在家和公司之间,几年的时间里,他变得好象一个家庭主妇一样,生活变得单
调起来,但他还是觉得很满足。
就在有田独自一人想着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被街头对面的一处场景吸引住了。
问题的关键当然不是在那辆保养极好,甚至发出阴森森光芒的黑色宾士上,而是在于那个从车内走出,正在随同人员的陪护下
等待什么人一样的男人身上。
是他……
那样的脸孔,恐怕到死都要一直深深的刻在有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吧。
他本以为他已经完全忘却了那个男人,之所以会有这些爱的感觉,也是发生于一些偶然。
然而他现在却能清楚的意识到,那不是偶然,更不是错觉。不然他怎么会在站在这里的时候,发疯似的想要那个男人转头看他
一眼?他在脑海中急切的搜索着什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他移不开脚步,眼睛里只剩下那个男人的一切细节。
急切的心跳从身体的深处蔓延到耳畔,继而化做了一股钝痛,口中像咀嚼了沙子般的难受,最终,有田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
情绪,旁若无人的哭了出来。
7年之后的重逢,又再次带给有田那种深深的乏力感。这种乏力并不都是对于那时无情抛弃他的憎恨,而是那种隔阂在俩人之间
的差距。
男人的外表以及脸上传达出来的深刻表情都像在宣告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然而上天却像在和有田开玩笑一样,就在有田哭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本来不会注意到他的男人突然奇迹般的把头转了过来,并
立即投注到有田的身上。
来不及擦眼泪,有田下意识的迅速转身奔跑了起来。他心里明明知道男人不会追上来,却还是无法停下脚步,大概除了恐惧以
外,他还想把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借由奔跑来发泄一空吧。
当身体再也负荷不了疲乏时,有田开始无力的游走在大街上,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处在什么位置,更没有下一刻要到什么地方
去的目的地。当看到街角边的一处酒屋的时候,他一头钻了进去,在喝到失去意识之前,他失落的想到,那个男人的再次出现
,又搅乱了他的人生。
喝到烂醉如泥的有田,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对于义一把他骂到臭头的事也丝毫没有印象。隔天去上班的时候,
头依旧痛的像被针扎个不停一样。
明明在开工之前告诉过员工,不是要紧的事就不要来找他,但就像是被上天愚弄了一样,这一天大事小事接连不断的发生着,
对于那个每次看见愤怒的情绪就加深一次的员工,有田却无法说出抱怨的话语,毕竟是工作上的事。
等时间接近上午11点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担当起传话员的谷崎又走进有田的办公室说外面有人找,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事,但当有田听见被人找的时候,心还是扑通扑通的快速跳了起来,一面满怀期待,一面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有田询问着是
什么人来找他。
「就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啦,不过他没说是什么事情。」不知道有田内心的纠葛的谷崎,大大咧咧的说着。
那个人是不可能来找他的,有田悲哀的想到,可恶的是,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还是忍不住的开始期待起来,像个傻瓜一
样,不管时间过去多久,自己的情绪还是被那个男人牵引着,操控着。
有田悲戚着按住额头,说到:「麻烦你让他等一下,我马上出去见他。」
「这个没什么啦,不过,老板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粗心的谷崎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有田的异常。
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染给别人,有田用力的挤出没问题的笑容,谁知道这种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如同抽筋般的痛苦表情,更
吓到了谷崎。
「哦,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可以帮你说啊。」 谷崎小心翼翼的说着。
「我说了没什么啊,拜托你现在就去转告他吧!」有田突如其来的怒吼,把他们俩都吓了一跳,有田看着谷崎不自然的表情,
却说不出道歉的话语,俩人对视了一会后,谷崎耸了耸肩膀,像在说着」随你啊」,之后转身出去了。有田盯着门的方向,半
天也没动一下,他的脑子里被各种纷扰的思绪填满,却没有把任何一种思绪理清,不知道站了多久,有田才想起外面还有客户
在等他的事,他失神般的匆忙跑了出去。
等了一段时间的客户,情绪上有些不满,但并没有说什么,可能是被有田诚恳的态度动容了吧,他们的话题直接来到了机车的
改装上,客户说着,要把机车改装成哪种类型,以及说他要和朋友去什么地方参加赛事,有田听了只觉得这种事和我又有什么
关系,随后他望着公司对面的街道又想到,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来找他了,他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呢?但是,不管自己幻
想过多少种重逢的场景,等到这种事真正来临的时候,自己恐怕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吧。而话又说回来,那个男人回头来找他
,发生的几率又有多少呢?怎么看都是自己的一相情愿而已吧。想到这里,有田伤感的叹出一口起来。
「你真的有在听我说的话吗」一直在他的身边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的客人,歪着头问他到。
而穷于应对的有田只能低头不语。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在最初的时间里,有田还是满心幻想着,那个男人或许会在哪一天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因此,
他每次回家之前,都要在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向对面的街道望上一眼,然而他所期待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就像在故意和他作对一
样,一次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总是浅眠,每天总是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醒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睡,一种没有来由的惶恐总是像一
只手紧紧揪住他的心脏。起先,他只是难耐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再也无法忍受以后,他开始起身,在黑暗的房间里来回的
走动。
他以为长期的失眠肯定会给身体带来重荷,但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白天里,他还是很有精神的在忙碌中指挥着员工
,回家也还是能做好父亲的责任。
最初悸动的心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有田意识到,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已经开始懂得自然的取舍,在适当的时候放弃,这也
是为了今后的人生可以生活的更顺畅一些。他也开始想,如果是现在的话,他可能会找到能更加确切的表达自己的爱的方式,
至少,他会学会主动去争取,而不是一味的退让,至少,他会把自己爱着对方的那份心情传达给对方知道。
但是那个男人,已经不可能再给他转变的机会了。
二十
圣诞节过后,新年随之来临,有田原计划打算做一次全家出游,但因为义一的社团活动而不得已取消。
新年的参拜开始,他一个人开车去很远的神社为新一年做祈福。他在神灵面前一口气说了很多的愿望,过后又嘲笑自己是不是
有点太过贪心。在离开神社之前,他还买了一些祈福类的饰品。他想,在新一年开始的时候,至少该做一些像要准备开始新生
活的举动出来吧,虽然这些不能证明什么,但得到些心理安慰,还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