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用担心,有情况的话请随时通知警方就好。”
“嗯,好的。”
报纸的声音。男人道谢的声音。关门声。脚步声。
曾白楚看向他的眼睛:“为什么不求救?”
谢一北想了想,冲他一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可没钱换地方住。要是你以后回来报复我怎么办?”
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聪明还是傻胆大。
曾白楚举枪的手垂了下巴,第一次真正在这间房子里感觉到了放松。朝厨房的方向轻扬下巴,说:“去做饭。”
那个男人看起来居然挺高兴的样子:“好,你想吃什么?”
“随便。”
第三章
把沙发枕堆在了一角,曾白楚斜躺下去休息,怎么躺都不舒服,后来干脆直接把脚翘上了沙发。反正已经被他的血弄脏了一大片了,无所谓再脏一点。
厨房里有碗碟轻微碰撞的声音,爆炒的声音,还有股有点呛人的油烟味。刚才进厨房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个抽油烟机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还能用才有鬼。
茶几上散落着几本厚厚的医书,曾白楚随手拎起来一本翻了翻,满眼尽是些看不懂的医学类专有名词,看了就头痛。那么厚的书,几乎每一页上都有男人字迹清秀的笔记和批注。书页上也被绿色和蓝色的水彩笔一道道划出了重点,线条笔直,花花绿绿倒是挺好看的。
没一会儿菜已经端上了桌。青椒肉片、西红柿鸡蛋、白菜豆腐。简单的小菜,卖相却很好,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把米饭和碗筷摆上来,谢一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平时一个人吃就糊弄糊弄,厨艺不怎么样,将就吃吧。”
其实这已经远高于曾白楚的期望了。他满意地把腿从沙发上放下来,拎起筷子准备吃饭。
“先洗手!”
曾白楚差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男人。
谢一北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其实真的没有活得不耐烦,只是看见那还有血渍的手去摸筷子就条件反射地忍不住了。该死的医生的洁癖……
一阵沉寂。就在谢一北觉得那个人是不是正在考虑是掐死他好还是一枪崩了他好时,那个人一言不发地放下筷子,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居然真的去洗手去了。
悄悄舒了一口气,谢一北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联哥……还是被那小子给跑了。”
“一群没用的废物。”李联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派了那么多人去都没把他给我抓住?”
那小弟苦着脸说:“那帮条子的速度太快了,我们的人刚准备上去帮忙他们就来了。何况曾白楚身手实在太好了,洪二他们一群人也只砍到了他一刀……”
“就知道那老东西靠不住。”深深吸了口烟,李联吐出烟圈,摆了摆手:“算了。能这么容易被搞定也就不是曾白楚了……去把和洪二接头的人好好提点提点,回来别被曾白楚发现了破绽。”
“是,联哥。”
那小弟听话地下去了。李联又吸了几口烟,想了想,拨通了一个号码。
好不容易曾白楚不在,不趁这会儿上他的场子闹点事,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么大费周章地设计一场。
吃完了饭,谢一北进了厨房洗碗。曾白楚拿起了下午送来的报纸翻了翻。
政策纲要、小说散文、花边八卦、本地新闻、招聘广告。
轻哼一声。报纸上到处一派欣欣向荣。政府工作勤勤恳恳辛辛苦苦,真是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没看多久就失了兴趣,把报纸往边上一扔,曾白楚又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想心思还是在睡觉。
收拾好了碗筷,又去把那个陌生人的浸了血的上衣洗了。晚饭吃得本就晚,一番折腾下来,也已经九点多了。
瞄了一眼躺在沙发上假寐的男人,谢一北轻轻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睡觉呢。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般,躺在沙发上的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吓了谢一北一跳,脸不由有点红。
那男人起了身往洗手间走:“过来。”
“啊?”谢一北不明所以地跟了几步。
“帮我洗澡。”
“啊?”
也是。他的右肩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自己洗难保不会沾到水,又不能这么一身血渍地就去睡。可是……
谢一北磨磨蹭蹭地帮他解衬衫上的纽扣,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了。脱掉了上衣,狠了狠心又去帮他解皮带。
明明没有伤到不能自己脱衣服的程度,拿枪不都还利索得很么!谢一北恨恨地想,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故意作弄他。
可曾白楚还是那副一脸坦然的面无表情,毫无芥蒂地任由一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男人帮他宽衣解带,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一看就是那种好日子过惯了,习惯了被人服侍的有钱人。谢一北有点郁闷。不过看他那么坦荡荡,也只好努力做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只可惜效果甚微。
好吧……其实他的身材还是挺不错的。
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的时候,谢一北再怎么硬着头皮,也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了。可总不能让他穿着洗,不然弄湿了难道让他穿自己的不成?
像是这才注意到了身边那个人的窘迫,曾白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拇指一勾,自己脱掉了内裤,扔到边上的那堆脏衣服上。
没有浴缸,连个浴房也没有,只是墙上接了个花洒。不知多久没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洗澡了。曾白楚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把花洒摘下来,小心地用自己的手试着水温。
“这样行不行,会不会有点烫?”看曾白楚还是一言不发没有反对,谢一北权当他满意了,动手帮他冲洗起来。
身上到处都是干了的血迹,再配上肩膀的绷带和结实的肌肉,视觉效果还挺惊人的。看光用花洒冲是冲不掉血的,谢一北把袖子又往上卷了卷,硬着头皮用手帮他擦洗。
把血大略去干净了,谢一北关了水,把沐浴露淋在浴球上,揉出泡沫往他身上抹。曾白楚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任他动作,低头看着这个男人满脸通红地蹲下来,往他的腿上抹泡沫。
曾白楚倒真不是刻意为难他,他才没有那个兴致。只不过伤口刚包扎好,沾了水又是麻烦事,何况这几年老大当得他也确实是使唤人使唤惯了,虽然指使个陌生人这么亲昵地替他洗澡还是头一次,却和在浴池里也没多大区别。曾白楚本就不是一个会关心他人想法的人,想到哪做到哪,完全不以为意。
终于洗完澡时,谢一北已经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脸红得。用毛巾替他擦干身上的水后,那人施施然伸出手拿起了自己为他找的睡衣,却只穿了睡裤,赤着上身便朝卧室走去。
饶是脾气再好,谢一北也负了点气。又不是动不了,别的也就算了,洗澡这事还这么为难自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又不是不会洗澡的小孩,非要自己这么伺候着!
算了,谁叫他受制于人呢。
闷闷地快速给自己洗了个澡,谢一北把他染了血的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从柜子里又抱出了床小被子准备去沙发上睡。
“过来睡床。”那人突然出现在了卧室门口,不咸不淡地丢下了一句,转身又进去了。
“啊?”
谢一北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人恐怕还是信不过自己,怕他半夜逃走或者想办法向外报信求救,非要睡在他身边他才放心。
可是,两个大男人挤那么张小床,实在有点……
似乎是嫌他太过磨蹭,那男人回过头来,很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谢一北无奈,只好上了床的另一边,在他的身侧躺下。
那个男人是侧身背着他睡的,这样不会压到肩上的伤口。谢一北平躺着,微微一扭头就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宽厚的肩膀。
乍得一看,总觉得那枕头比平时高了些。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那人定是把枪放在了枕头下。
枕戈待旦,是不是也就是如此了。
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太霸道太汹涌,让谢一北一时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眼睛盯着他的伤处莫名就移不开。
像是他第一次喝洋酒时,琥珀色的澄净液体吞下去,满口苦辣,却没有别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心跳加速,身体有热气上涌,像是被雾气包裹,脑子里一片迷蒙。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这一晚谢一北躺了好久好久,都迟迟没有睡意。
谢一北早上是被楼下“洗抽油烟机”的吆喝声吵醒的。一脸痛苦地抬腕看了看表,看到那时间,顿时睡意全无。
猛地坐起来后发现身侧多了一床被子,昨天的事才如潮水般涌回记忆。
嗯,今天不上班了。
平时医院的工作太忙太累,一个月都捞不着几天休息,怕是因为昨晚睡前模模糊糊有着“明天不用上班”的念头,才一不小心睡沉了,连那人起床都没感觉到。
揉了揉眼睛,谢一北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卧室准备去洗漱。刚一出卧室就看到那人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悠哉地翻着他放在书架上的杂志。见他出现,抬眼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又垂眼继续看了起来。
餐桌上摆着个碟子,里面是一只荷包蛋。
是那人给自己做了早饭,顺便也给他煎了只……?
谢一北这才惊觉自己正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头发没梳脸没洗一脸没睡醒的表情面对着这个昨天拎着枪闯进他家的陌生人。突然脸就红了,坑着头冲进卫生间,简直像是逃难。
刚睡醒脑子果然不好使,反应都慢了半拍。
真是……莫名其妙。
第四章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相处得很和谐。
曾白楚的话不多,准确地讲就是只要能不说话他一个字都不会说。谢一北虽然没他这么闷,可面对这个明显拒人千里之外还很有杀伤力的男人,也不敢找他聊天。虽然知道这个人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恐怖甚至对他还算和善,但光是那眼神冷冷地扫过来,就足以谢一北保持沉默了。
曾白楚把自己的手机关了机,却没有关掉谢一北的。只是这几天他的手机除了10086的短信也从来没有响起过,直到电用完自动关机。
谢一北说自己的厨艺是糊弄糊弄显然是过谦了。虽然材料不多只能烧些家常菜,可味道确实很好,咸淡适中,很合曾白楚的胃口。
曾白楚在吃饭上很好打发,什么都不挑,只要别是生的糊的几乎什么都愿意吃,路边摊和五星饭店对他来说区别也不大。所以这个怎么合胃口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还思考了好半天。
直到吃晚饭谢一北去洗碗时,他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方盈和他去吃饭的事儿。
那天他们赶时间,就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很小的饭馆解决。结果方盈那个挑嘴难养的丫头对那饭店的厨子赞不绝口,说他做的饭有种“家里的味道”。
当时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家里的味道”是个什么味道。
不咸不淡,口味适宜,没什么特点,没什么珍贵的食材特殊的做法,却天天吃也不会腻。
如果可以这样理解的话,这个被强迫的临时房东做的饭,倒符合他心中“家里的味道”的概念。
谢一北越过就越觉得,除了有可能害他丢了工作,这个硬闯入家中的危险分子其实没那么糟糕。除了刚来的时候会动不动用枪指着他,剩下的这几天虽然冷着脸,却给人无害的感觉。烧什么他吃什么,平日一句话都不说,除了翻他的书就是睡觉。尤其是当他看完了他书架上一本小说的上册问他下册在哪里的时候,谢一北简直有了这是个来家里小住两天的朋友的错觉。
所以当他要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错觉终究是错觉。
这几日谢一北每天都在帮他换药。那人的伤口愈合能力简直像是人猿泰山,让他每次都要感叹好半天。
“本来我是建议你要去缝针的,不过你既然不愿意出去,我这里卫生和硬件条件都达不到,也只能消消毒什么的了。不过你的身体真的很强悍诶,现在看来不缝针也完全没有问题了,只要好好休息注意卫生等它自己长起来就好了……”
这个男人一边往他肩膀上缠纱布嘴里一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曾白楚听着头痛,要不是听他一直是担忧的温和的语气,真有种想掐住他脖子的冲动。
不过这次也着实幸运,随便一挑居然是个医生家里。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顿时哗啦啦涌进来一堆短信,手机震动了快半分钟才停下。
没有看短信,曾白楚直接给程函打了个电话。
没响两下就接通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就嚷嚷起来:“楚哥你到底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大家找你找得好辛苦你和洪二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咱场子被人挑事都快忙疯了你什么时候回——”
“闭嘴。”本想等他嚷完的,却没想到这小子肺活量这么大一口气这么长。听那边猛地乖乖住了口,曾白楚吐出四个字“杏花小区”,便挂了电话。
“衣服。”
谢一北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去阳台上取回他已经晒干的衣服。这几日天气不错,衣服上有股阳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谢一北花了不少功夫才洗干净上面的血迹。
看那人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换好了衣服将枪塞进裤腰塞好,谢一北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走了?
看到这临时房东有点呆呆地看着他,曾白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人的样子好像是被自己抛弃了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
也许是这几日难得的清静让他的神经也变得奇怪了吧,他想。好吧,这几天过得确实还算惬意。
拿起茶几上的水笔,曾白楚随手翻开了扉页,写下了一串数字。
“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者有人找你麻烦,打这个电话找曾白楚。”
说完把笔一丢,再没有看谢一北的反应,曾白楚向门口走去。
门关上了。
闲庭信步地慢慢晃悠出了小区,程函已经到了。他一上车,程函就苦着脸哭诉道:“大哥,你也太会找地方躲了,你不知道,我们这几天都快把H市给翻过来了。电话干嘛不开机?”
见曾白楚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也只好识相地闭了嘴。开玩笑,现在不比在电话里,他可没那个胆子当着曾白楚的面废话多
“直接去青爷那吧。”曾白楚说。
一丝惊讶划过了程函的眸子,不过他也没问,应了声是就往青泽帮总部开去。曾白楚的性子他清楚,他想解释的话自己就会说,懒得解释时自己再怎么问也不会开口。
到青爷那的时候没想到的是方盈也在。此时的方盈已经出落成盈盈一美女早就不是原先那半大的丫头了,却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看到他就高兴地扑过来,忌讳着自个儿老爸在场才没有跳起来去搂曾白楚的脖子,只是挽住了他的胳膊,只是声音里还是掩不住的高兴。
“小楚哥哥,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方盈从小就爱黏他,几乎是他半个妹妹。尽管如此曾白楚看到她也只不过松动了眼神,做了一个外人看不出变化只有熟人才觉得温柔的表情:“是好久不见,小盈又变漂亮了。”
方盈太过高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的胳膊,像只小鸟一样又飞回方子青的身边,撒娇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肩膀:“爸爸~”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等会儿让小曾去陪你。”方子青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中是要溢出来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