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府相关,先前从嘉郡王手里接过差事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要办淑华的嫁妆的事儿,不过想必也应当已经有所准备了。
胤祈便点了点头应下,又听雍正道:“除了这个,还想问你,过几日要往园子里去,你是跟着过去,还是留在城里?”
不等胤祈回答,雍正自己道:“留你在城里,总是放不下心,怕你又莽撞了。得了,虽说离你的衙门远了,也跟着过去园子里
的好。”
他自说自话,下了决定,便道:“你回去等着旨意。只是别只顾着惦记玩,耽误了差事。”
说完了,胤祈瞧着他神情,神不守舍,语速比平日更快了些儿,且总好似还有些话想说的模样。这便知道方才又拣出来说的那
两件事儿,不过都是打幌子罢了,真正叫他过来的缘故,还在后头。胤祈便也不答话,只在那儿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雍正道:“弘时那边……一应的物件也别短了他的。知道你不会刻薄他,就怕底下奴才们不尽心,或是贪
墨了去。你多惦记着,时常瞧着。”
胤祈愣住了,瞧着雍正神色黯然,又难掩关心的模样,心中一软,忍不住往前一步。随即又退了回来,胤祈低声道:“皇上放
心,允祈时时都看着。”
雍正也是瞧见了他方才的动作,怔了一怔,招手道:“你过来。怎么瞧着瘦了好些?现下是你管着内务府,朕也不担心有人刻
薄你,你也别刻薄了自己才是。”
等胤祈走得近了,雍正便伸手拉起胤祈右手,在胳膊上来回摩挲了一遍,道:“也是这阵子辛苦得很了,胳膊上的肉都没了。
记得先帝爷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跟只小猪儿似的,浑身软绵绵的肉。这回去园子里,你也好好松快松快,免得让外人瞧见了,
怕要说是朕待兄弟们不好,又成了话柄——朕可不乐意被人戳脊梁骨呢!”
他圈了弘时之后,的确是又有好些谣言。胤祈只能管着自己的事儿,尽量让内务府治下没有这些胡扯的话,却不能堵住外边人
的嘴。
雍正向来消息最是灵通,怎么会不知道外边的那些混话?瞧着他神情,却并不如何气愤的模样,想必是已经习惯了。
胤祈心中便不由得有些心疼,再想到后世那些关于雍正的谣传,更是又难受又感慨。他的这个四哥,不过是为了做些实事罢了
,分明是为了天下百姓,却连个好名声都不能落下。
想着只觉心酸,胤祈连忙笑道:“皇上哪里要理会那些只会嚼舌头的东西?皇上宸翰万机,便是有了闲暇,多教训教训弟弟为
人的道理也是好的,管那些呢?”
雍正听了,慢慢挑起嘴角,笑了起来,道:“你说的原不错,就算是教训教训你,也是有趣儿的多。既是这样,就过来让朕教
训你两句?”
胤祈哪里听不出他是在说笑而已,瞧着这时候雍正心情还好,便故意凑趣道:“皇上的教训,虽说是金口玉言,不过弟弟的瘦
弱身板儿,怕是扛不动那么些贵重的东西。等明儿带着奴才们过来,有多少都搬回去,谢皇上赏赐了!”
最后那一句,拖长了声音,逗得雍正也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雍正喘了口气,道:“真是不能搭理你这小东西!跟你说句话
也能喘不上气来!得了,快回去吧,少在这里耽误朕的事儿了,内务府也是离不了你!”
胤祈应了,行礼告退,走出门前时,又听见后面雍正叫他。胤祈回头,雍正坐在书案后,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神采却柔和
。
只听他道:“前几日你看着他们弄的吃食,都是不错的,朕心里也很是受用。”
胤祈眨眨眼睛,不知他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越见他神色温煦。
雍正咳了一声,道:“下去吧,今儿也照着前头的样式来。你这几日病了,朕吃饭都不合胃口了。那起子奴才,没有尽心的!
”
胤祈一怔,抿嘴笑了笑,应下了。
沿着台阶往下走时,只觉得想要笑。
雍正这样子,瞧着也很是……可爱的模样么……
回了内务府的院子,将雍正方才的意思一说,挤挤挨挨站在胤祈前头等着听消息的众官员也都松了口气。等胤祈摆手叫去,也
都各自散开。
只剩下石怀玉并他的长子石广还站在面前,胤祈便抬头道:“怎么?外祖父和舅舅有什么事儿么?”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石怀玉便低头道:“贝勒爷,原是有件事儿,想着还是跟贝勒爷交待一声得好。”
第九十三章:胤礽
得了胤祈的示意,石怀玉便道:“眼前又是小选的时候,咱们家里也有丫头正是适合的年纪。石广的四丫头十四、石康的二丫
头十三,并石广家老二的大妞儿也是十三,都是在册子上的,只是家里头想着免选……”
胤祈低头瞧着账本子,口中道:“那便去寻管事儿的说项。你们在这内务府里总也有些体面的,总不能办不妥这么一件事儿。
”
石怀玉忙道:“办得妥的!只是这一回是三个……怕不好办呢,是以特地来求贝勒爷给句话儿才好。”
胤祈抬头笑道:“外祖父就是太过小心了。这种事情,还用得着我说话?你们自去吩咐了便是了。”
石怀玉与石广离去,胤祈却寻思起来这回小选的事儿。
按着规矩,这回的小选之后,又是该往外放人的时候了,他院子里头年纪够了的宫女也有几个。青兰今年正是二十五岁,该放
出去的时候,雨红说了要留在宫里做嬷嬷,暂且不提,还有文姑和碧香,今年明年,也都是正要到年岁了。
这一放出去,身边一下就少了好几个大宫女,得用的人也少了。胤祈寻思了一回,是该往院子里添人了,少不得又要费心思拣
选。
想了一回,回阿哥所的路上,便和苏遥说起来。苏遥却笑道:“爷怕是忘了,不是还有先前儿皇上赐下的两个宫女?若是不先
提了她们,却是从外边儿调进来的做了大宫女,皇上那边儿也没面子不是?”
胤祈这才想起了这一出,连忙回到家里,叫了那两个宫女过来。她们平素也知道自己不得胤祈的眼缘,只在绣房里做活计,胤
祈这时候早已不记得这两人的名字了。
又问了一遍,一个叫明英,一个叫夏容,胤祈在心里念了两遍,点头道:“明儿爷过去内务府,叫他们把你们提成大宫女,以
后就在爷身边伺候。”
这话一出口,雨红青兰还好,文姑碧香却是有些惶惑神色。胤祈瞟了一眼,大略也知道她们着急的是什么,便道:“青兰约莫
还要在宫里耗几个月,等新进的人都娴熟了,你再出去也不迟。爷已经吩咐了石怀玉家,你出去了也给你照应。”
朝着文姑和碧香抬了抬下巴,胤祈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
文姑碧香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都垂下了头,约莫是并没有想好日后出路。胤祈也不着急,只翘起腿喝茶,道:“若是没个成算
,自己也多想想。”
又吩咐道:“过几日皇上还要往园子里去,点了我的,你们收拾出来东西备着,这回爷只带着苏遥张振春,你们几个好生看家
。”
到了园子里果然凉快许多,公务也少了,胤祈还真的胖上了一些儿。瞧着个子也涨了,那拉氏瞧见一回,连忙让做新衣裳,她
自己也竟是起了动针线的念头,胤祈说了几篓子的话,这才让她打消了想法。
五月里谋逆的事儿,并没有就抓住了廉亲王的辫子,终究只是拿着几个廉亲王的党羽开了刀,却并没有动他本身。
只不过就这么放过了,雍正又不甘心,还是免不了要和廉亲王一伙怄气。那一晚一宿没有睡觉,第二日就拿出来他昨夜亲笔写
的御制朋党论,颁示诸臣。又借口办差不利,训斥了廉亲王,连带着廉亲王福晋也有份儿挨骂。
到了八月里,雍正的脾气因为天候的缘故,这才彻底平息了。中秋的时候,特别又赐了月饼给闭门思过的弘时,以示父子情谊
,带了话让他好生想想。
胤祈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寻思着,雍正对弘时,也当真是仁至义尽了。康熙对废太子,约莫也就只有这样的了,第二次废太子
后,不也是不管不问的。
只是约莫弘时必定是要让雍正失望透顶的了,胤祈是时常能得到弘时的消息的,现下却还不见他有悔过的意思,早晚还是要闹
得被雍正出继,才算是干净。
十月时候,康熙十阿哥允礻我被革职圈禁,圣旨从圆明园发出,胤祈已经跟着雍正回了京城里。京城里的哥哥倒是遇上了喜事
,嘉郡王改任了领侍卫内大臣,正好又逢上圣驾回京,许久没有见胤祈了,便拉着胤祈去他府上吃酒席。
看着嘉郡王谈笑风生的模样,胤祈忽地想起一桩事来。嘉郡王平素,怎么就能和怡亲王那样和睦?须知道,便是先前面子上兄
友弟恭的时候,恭亲王和怡亲王也是反贴的门神,从来不对上脸的。但凡对上了,就是好大的火气。
想了一回,并不明白,只能说是雍正驭下的手段了。从嘉郡王府上回来,胤祈还正自感叹,就接了雍正的口谕,叫按着份例列
单子,赏赐年贵妃。
这不年不节的,又没有听说年氏有孕,这赏赐的是什么?
晚上碰上了才从礼部回来的弘历,便都明白了,原来是年羹尧要入京了。
说得好似是立马就要回京城似的,哪知道礼部吏部兵部户部连带着内务府都忙活了许久,就差三天就要到了十一月了,年羹尧
才大摇大摆地到了京城。
年羹尧入京前,雍正便特意诏令各省地方督抚前来京城,竟是好似要让年羹尧帮着参谋人事的意思。等他入京的那一日,还特
特令弘历出城相迎,真是给足了面子。
到了年羹尧上殿的那日大朝会,胤祈瞧着乾清宫前头的广场,忽地就想起了一句话来。
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时隔多年,竟是还能想起来,胤祈只忍不住笑。
旁边弘昼拉了拉他衣袖,凑到耳朵边低声问道:“二十三叔笑什么呢?”
胤祈连忙收了笑,也低声回道:“瞧年大将军,年公爷的威风,就想要笑呢。”
倒是想看看,他还能笑到几时。
欲抑先扬,这也是雍正驭下的手段呢。
进了腊月,就要盘算过年的事儿了。先前胤祈只觉得宫里头过年麻烦,现下自己领了内务府,更加觉得这过年,竟是给自己找
罪受来了。
正忙活得难以收拾,又报称齐嫔病了,要日日记得往咸福宫拨恩加的药材。这头齐嫔还没好,又有咸安宫的消息,说废太子病
得厉害。
废太子原该宗人府管着他,可谁叫他住在宫里呢,胤祈只得又去请雍正示下。只没到养心殿的院子,迎面就瞧见高无庸过来,
站在路上宣了口谕,说是让胤祈好生照看废太子,一应医药都不能短少了。又让胤祈代他去看看废太子,他自己是不忍心过去
了。
胤祈听了便一怔,却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进咸安宫里瞧瞧。连忙应了,又叫人宣太医,就往咸安宫去。
只是才进了咸安宫的门,就听见里头大哭之声。胤祈连忙往里头跑,天色早已暗淡,还险些被地上草坷子绊倒。跌跌撞撞到了
咸安宫正殿胤礽的卧房,一进门只瞧见满屋子挤着的都是人,有胤礽的妻妾,胤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更多的是胤礽的孩子
。
各种模样嘴脸,大大小小的一屋子人,都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只瞧见了胤祈进来,却纷纷从眼睛里爆发出亮光,拥挤上前。
胤祈连忙退后,叫侍卫们在前头拦着。出了屋子,这才松了口气。再看旁边的老太医们,个个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屋里面还传出来叫喊的声音,只听着是叫道:“他已经死了!死了啊!该是时候放我们出去了!放我们出去!”
从康熙五十一年起,就被关在这里,到如今已然足有十二年了,任是谁也都疯了。胤祈一时心惊,一时又叹息。
这位二哥,一生起起伏伏,两立两废,终究是了了账。可却是留下了后面屋子里的那群人,日后却不知他们要怎么活呢?
雍正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戌时初(晚上七点),爱新觉罗.胤礽病死于北京紫禁城咸安宫内,终年五十一岁。胤祈第一次见到这
位二哥,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却是在他死后。
因念着旧情,雍正命以和硕亲王下葬之礼安葬胤礽,叫胤祈和弘历过去吩咐事情的时候,雍正面上也很有些哀伤之色。
少不得又凑趣说些开解的话,这才瞧着雍正脸色好看了些儿,胤祈也松了口气。临去时,却又被雍正叫回去,听他道:“你这
几日也是累得狠了,脸色都煞白。因允礽之事,这个年节就清清静静地过,你也趁机歇歇。”
胤祈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只是又觉得好笑。忍了忍,着实是忍不下,终究瞧着雍正小声道:“皇上还说允祈呢?皇上自个儿
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怕是搁到了雪地里,就分不出来了。皇上自己也要惦记着自己的身子呀。”
两个人相互指着笑了一回,胤祈这才出了养心殿。这一年冬日里少雪,地上干巴巴的,弘历正站在阶下跺脚,搓着手咳嗽。
胤祈连忙过去,道:“你怎么竟是站在这风地里?这不还正咳嗽?”
弘历笑道:“只不过是刚才猛地喝了一口冷风,呛着了。侄儿身子好,哪里就怕这个。”
胤祈还是让苏遥把备下的手炉子给了弘历,又瞧着他面颊上,遇见了冷风就显现出来的红痕,叹道:“终究还是落下了疤。回
来寻些好的东海珍珠,给你擦擦脸。”
一行说一行往阿哥所走,才到了百子门,迎面一个人撞进了弘历怀里。弘历身边的太监连忙把那人按住,推得远远的,这才仔
细瞧了,竟是个女子。
若说是宫女,这人却不是照着宫女的品级打扮。一身灰色布衣裳旗袍,头上也光秃秃的并没有花儿钗儿,当真是不分明是什么
身份了。
可若说不是宫女,又怎么能进到宫里?
胤祈眯眼仔细看了她年纪,少说也有二十出头,必定不是今年才选出来,仍在调.教的新人。瞧着又眼生,也不会是二十,二
十一,二十二阿哥院子里的。
便指着问道:“这是哪宫里的?竟是敢这样乱跑!让慎刑司的过来几个人,拖下去好生问清楚了,别是手脚上不干净的,倒是
让阿哥们不能安心!”
那宫女听了,连忙讨饶,只是那些侍卫太监哪里会放开她,硬是拖着走了老远,才听见她哭叫道:“奴婢是咸福宫的!是奉了
主子的命才来的!”
咸福宫?正是齐嫔住着的。只是这会儿弘时是雍正亲口下令让他闭门思过,齐嫔只有每月月初时才能派人过来探视,这会儿又
怎么派人过来了?
胤祈直觉不对,忙道:“将这宫女送去慎刑司好好问明白了,齐嫔究竟让她办什么差事来了!再着人快去三阿哥院子里看!”
想了想,又连忙握了握弘历的手,道:“三阿哥那里,怕是旁的人镇不住场子,还是你去瞧瞧。这是要紧的事儿,我得过去回
了皇上才是。”
不等弘历答应,胤祈便跑着往养心殿去了。到了地方,没等通报,却见门被猛地推开,里头大步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雍正。
瞥见胤祈,雍正倒是略略收敛了面上的怒气,停下脚步,问道:“你不是才出去了?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