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怡亲王,总能瞧见他在车马旁边伺候。
胤祈见了他,心中便猛地一沉。难不成这就是来说怡亲王重病,乃至已经……薨逝?
雍正也识得此人,便道:“是老十三有事儿?怎么他自己今儿竟是没进来?虽说休沐,军机处也离不了他的。”
说着,面上便有了些许不豫的神色。毕竟这是面君,怡亲王只遣人进来,并不见他的人,真能说得上一个不恭不敬了。
只那太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颤着声音说回禀道:“皇上,怡亲王今日突发重病,此时瞧着已是凶多
吉少!王爷方才命奴婢进宫来,只为向皇上禀报一句话:金丹有毒,万万吃不得!”
雍正听到第一句,就已经连忙挺直了脊背,扶着胤祈的手就要下炕,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一下仰倒,又重重坐在了炕上。
胤祈连忙揽住他,这才扶住了脊背,没有当真摔倒。雍正呼吸间都紧促了起来,指着地下那太监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
那太监忙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最后道:“王爷那句话,是叫奴婢一个字也不能改,必定要让皇上知道……”
雍正面上渐渐灰暗,眼睛里也露出一种悲伤后悔的神色,低声道:“原来……是朕害了老十三……他是吃了……朕赐下的金丹
中毒……”
胤祈连忙道:“皇上,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先命太医去好生诊治怡亲王才是!”
雍正听了,连忙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快令太医院的都去诊治怡亲王!朕心里乱了,允祈你帮衬着……支使他们该做什么
!”
胤祈先扶着雍正坐好,这才起身,朝下面吩咐道:“如今且不忙乱,怡亲王重病之事不能传出去了,你们都把嘴巴闭紧了!”
然后又吩咐了代雍正去怡亲王府探视的人,留在这里照看雍正的人,去后头翊坤宫和那拉氏皇后透话的人。一应布置妥当,胤
祈这才对雍正道:“皇上,允祈现下过去内务府,照应着那边怡亲王府不时有什么要的东西。或是检视一遍,好的药物也送过
去?”
雍正方才起得猛,又跌了那一下,正头晕,只挥了挥手。胤祈知道这是允了,便行了礼出去,一路往内务府去。
初时听说怡亲王病了,胤祈倒是比雍正更惊慌一些。可听到后头,他专程令人传来的那句话,胤祈却忽地觉得,这其中有些古
怪。
不说怡亲王本就不信那些丹生道士,对求仙问道之事厌烦,就说他当真服丹中毒了,又怎么还有功夫交待人进宫来跟雍正禀告
那金丹有毒之事?
许是怡亲王的确忠心,可联系之前的事,胤祈总觉得,怡亲王便是病了,约莫也不是因为那金丹的缘故。
就怕他是刻意让自己病了,然后推到金丹上头来。不然这阳春三月的,再有月余就入夏了,怡亲王的身子正是应该好起来的时
候,前几日瞧他也是正越发好转的模样,怎么这并没有什么征兆的,就会又病了?
过了几日,胤祈亲往怡亲王府瞧了,怡亲王福晋带着胤祈在怡亲王床边看了一回,果然病得重。到了偏侧的花厅里,弘昌和弘
晈伴在侧,弘晈扶着怡亲王福晋坐下,胤祈抬眼瞧着兆佳氏福晋眼眶发青,又有些肿,模样当真憔悴。
寒暄之后,便听兆佳氏道:“你们兄弟亲厚,这些日子也是多劳你照应着了。王爷这一病,府里乱糟糟的,冲撞了你,别埋怨
哥哥嫂子失礼。”
胤祈连忙道不敢,兆佳氏便又道:“如今……我们是已经预备着了,王爷身后的事儿……本来这话是真没有规矩,不该说的,
只是,二十三弟在内务府,一向对我们亲厚,这回也烦劳二十三弟费心……看几块好板,给我们爷……定下了吧……”
话到最后,兆佳氏隐约带了哭音,旁侧弘晈忙劝慰着。胤祈瞧着也不由得同情,兆佳氏这两年显见着老了许多,当年初见时,
艳丽爽快的一个少妇,此时头发都白了大半。雍正六年的时候弘暾过世,胤祈亲见她哭得晕过去,此时怡亲王又是这样情状。
若是丈夫和长子接连在两年之内过世,这真是……胤祈连忙道:“嫂子放心。只是此时未必就坏到这一步了,还是着紧着十三
哥。前日皇上还说去请旧年给先帝爷都看过病的林老太医过来,当年弟弟也是蒙林老太医救回来一条命,想见十三哥也能好了
。”
兆佳氏一听,这便是根稻草,约莫也是要抓住的,连忙问道:“当真是医术极高的老太医?那怎么如今不在太医院呢?”
胤祈道:“其中关节,弟弟不分明,不过那位确是极好的医术。”
这话约莫有些安慰的功用,兆佳氏点了点头,瞧着平静许多。胤祈便又问道:“只是却觉得十三哥这病……来的时节不对。往
年都是冬日里病症重,今年却是……难不成是失于调养了,这才有违天和?”
所谓吃了金丹中毒生病的话,也就只有雍正和胤祈知道罢了。报上去的脉案,私底下给雍正看的,自然也是说中毒了。胤祈不
通医术,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看雍正那时候的面色,应当比那时候怡亲王身边太监报上来的还严重些。
兆佳氏听他这么问了,面色微变,朝旁侧弘昌和弘晈道:“你们去替换了弘晓过来,他年纪小礼数不周到,不能搁在外头叫他
招待那些探病来的大人们。”
等弘昌和弘晈走了,兆佳氏才压低了声音,道:“二十三弟约莫是知道了,才有这么一问,嫂子也不瞒你了。十三爷这病……
是他自己……作践出来的……”
说着又忍不住掉泪,兆佳氏颤着声音道:“原说没什么妨碍,此时瞧着……早知道,便是惹得他再怎么生气……我也不能答应
了……”
胤祈连忙道:“嫂子!这病了也不是十三哥就愿意的,平白谁乐意受这个罪?嫂子也别因为着急,竟是怨上了十三哥。”
兆佳氏容色一凛,忙拿出帕子在眼角擦了一遍,又吸了吸鼻子,清了声音,才道:“是我想得拧了。这是命啊……二十三弟,
横竖方才说的事儿,你上心就是了。”
胤祈应了,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见前头传来吵闹之声。胤祈连忙跟着兆佳氏站起来,朝前头瞧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病症
到了前厅,这才知道方才所说的那林琴琛老太医请到了,兆佳氏当下也顾不得胤祈了,连忙带着过去怡亲王身边瞧。
胤祈便也不留着给主人家添乱,和弘昌知应了一声,道了别,他也来过怡亲王府好几回,路径熟悉,自己出去了。
才出了门,外头苏遥迎了上来,胤祈瞧他有话说的模样,便招手叫他也上了马车。
在车里坐定了,胤祈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苏遥低声道:“方才传出来信儿,说是皇上处置了几个养心殿伺候的公公,爷说过要特别小心盯着的那个邱良就是头一个。已
经报给了慎刑司,他们那边儿有名字。”
随后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还有奉养着的那几个时常过来讲经道的仙师。皇上说请他几位去请仙人,都……”
说着便做了一个手势,胤祈看了,自然分明。便吁出一口气,道:“知道了。”
死了些人。
只是这时候怡亲王还在病床上,就算是死了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还能让时间倒回,让怡亲王不生病?
雍正此时,心里头必然是难受极了。
为了怡亲王那时候令人传来的那一句话,怕是他要把错处大半归结到他自己身上了。
金丹有毒,吃不得。
一句话,怡亲王让雍正以为,他是吃了金丹中毒,这才会重病不起,乃至将死,雍正固然对那几个丹生道士愤恨不已,然,心
里更恨的,怕是他自己吧。
毕竟是他把金丹赐给了怡亲王吃,而不是怡亲王自己找上了那些道士。究其根本,还是他偏信了道士之言,这才有了今日。杀
了这几个人泄愤,又能顶什么用。
若是此时怡亲王好了,还则罢了,若是怡亲王当真就在今年过世,雍正伤心不说,定然也会有更多的伤心自责,乃至是愧疚后
悔。
想了一回,胤祈免不了心中暗叹,怡亲王纵使想要以此规劝雍正,可他这手段,也有些过激了。且他分明没有拿自己的命当回
事儿,这先不提,他又将雍正置于何地呢?
暗自叹了几声,胤祈心中略一动,道:“吩咐出城去园子里。”
等苏遥把话吩咐出去了,胤祈却又犹豫起来,过了半晌,车都要到了城门口,胤祈才道:“罢了,今儿晚了,到了园子里怕回
不来了。城外头的屋子又没有收拾起来,一时间倒是不方便。今儿先叫转过去,咱们回府。”
苏遥又探出头,吩咐了一遍,退回来坐在胤祈脚边的时候,终究是忍不住看了胤祈一眼。
胤祈心中有些苦笑。他也不是就愿意这样犹豫不定,优柔寡断的样子。
实在是……有些后怕了。
上一回的亲近,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这回……虽然雍正说的那些话让他动容,心里也感动,可是,谁又
能确定,这种亲近和感情能持续得长长久久的?
只怕他是,又一次的心血来潮,也未可知。
雍正虽说平素自律到了压抑自己的地步,可是这人的性子,却是天生的喜怒不定——康熙所言,胤祈还是信的。
更何况,过近则狎……为人臣,还是……恭谨些好。
林琴琛的医术果真是好的,一副药灌了下去,怡亲王竟是能睁开眼了。胤祈又荐了日常给他诊脉的汪绎,那一手好针灸,约莫
也有用处。
随后双管齐下,小心医治调理着,过得十几日,怡亲王真瞧着略有了些起色,胤祈便寻思,是不是这回就要好了,并不至于今
年就过世。
雍正也高兴极了,连忙叫赏,众人这才安心,命是都保住了。只是没松快几日,到了六月里,竟是他自己病了。
实则这也是有些缘故的,此时想想,约莫要说句咎由自取了。
先前怡亲王病得最重的时候,雍正一面担忧着,一面又小心惦记着没有了怡亲王的朝政,也几乎要病倒。只是不敢真放松,任
由自己病了,那就真没人搭理朝政了,便一直强撑着。
现下瞧着怡亲王性命约莫是无碍了,也隐隐见好,雍正心中一松,竟是病倒了,日渐沉重,寒热不定,饮食失常,夜不安寝。
这又是将近入夏,雍正因年少时内脏受损,有失调理,历来都是苦夏的。夏天一到,本来没病的身子,也要添上几分不舒坦。
此时正病着,便更加难以就好了。
怡亲王才能下床,连忙又亲自出城到圆明园告罪。他心里也隐约知道,雍正这病,有他的几分功劳。
等怡亲王走了,雍正约莫是觉得自己算是也因为怡亲王病了一回,不欠他什么了,心里放松,便朝旁侧伺候的高无庸等人笑道
:“能见老十三过来问朕的病,可见他是真好了,朕心里安慰,竟是觉得好了几分。”
他说这话时,胤祈正带着人站在门前等宣召,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叹气。
就方才和怡亲王照面时看到的情形,怡亲王面色虽瞧着红润了,却是这些日子硬生生用药材虚补出来的,这又怎么能算是自己
的身子好。且他这一病,必然有损寿元。
不过再想想,如今正是夏日,雍正苦夏,可对怡亲王来说,却正是调养身子的时候,怡亲王若能趁着这阵子好生保养,也能回
复。
即便他是外强中干,怡亲王也毕竟是渐好了。撑过了今年,他的命数改了,谁还能说他就一定早死?
可雍正却只见病体沉重,又失之保养。
说来这个,胤祈便要咬牙叹气。实在是雍正自己作践自己。
除了着实不能够的时候,但凡是还有一些力气,就非要看折子,知政务。怡亲王起头,朝中重臣连着劝了一遍,又求了皇后劝
。可不论是谁,就是劝不动他。
冷眼瞧着,雍正这一病,折磨得更多的是谁,还真说不定。眼见着怡亲王脸颊都瘦得凹下去了,不见得就单纯是为了上一回他
自己的病,担忧着雍正,这许是更大的原因。而叫哈日娜给皇后那拉氏请安,回来就听她说,那拉氏也是憔悴了不少。
咬了牙,叹了气,终究谁也没有法子。眼见着到了九月了,天气渐凉,若是他这病再不好,到了冬日岂不是更加糟糕。
胤祈也只觉自己是熬不下去了。因雍正病着,他总理内务府,就须得时时在宫里守着,以示尽心伺候的意思,如今已是多日不
曾回自己府中了。
虽说雍正自己说,权可自行回去,不必死板守着规矩。可是怡亲王是领侍卫内大臣,尚且从早晨天色未明便来宫中守着,直到
晚上下钥才又出去,旁人哪里敢轻易怠慢了?自怡亲王而下,胤祈并弘昼弘历几人,都小心伺候着。
直到那日胤祈面君时正逢上尚膳监给雍正送午膳,便一道进去了,瞧见雍正一只手拿着筷子吃饭,另一手里还拿着本折子在看
,真是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胤祈也不知那时候如何就有那么大的胆量,竟是上去一步,伸手抽走了雍正手里的折子。
雍正一愣,胤祈也怔住了,手里还拿着那本折子,真不知该递还给他,还是……
干脆一咬牙,胤祈把拿着折子的手背在了身后,道:“皇上,这事儿是允祈冒犯了,可却是为了惦记皇上的身子。皇上……这
时候吃饭呢,别瞧这两眼,折子也不会跑了不是。”
雍正抬头看着胤祈,过了片刻,竟是嗤地笑了,抬手指了指被胤祈藏在背后的折子,道:“这不是就跑了?”
说罢,却也并不要回那折子,竟当真专心吃起饭来。
胤祈在一旁站着,瞧得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记起手里还拿着雍正那折子,连忙递给旁边站着的高无庸。高无庸却摆摆手,示
意胤祈等着,一会儿自己给雍正。
只好拿着那几乎能烫到手的折子,胤祈垂着头心里忐忑。眼瞧着雍正用膳完毕,叫撤了碗碟,上茶伺候,胤祈更是越发难安。
怎么就……一时冲动,从雍正手里夺了折子?
这不比从老虎嘴里拔牙更是找死吗!?
一回神,雍正已经喝了茶,从椅上起身,伸出一只手来,道:“折子呢?该是时候还给朕了吧。难不成你还想替朕批折子?”
胤祈心中一颤,真不知道自己如何说出了后来的话。
他只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还是稳稳的,笑着道:“允祈是有这孝心愿意为皇上分忧,只是允祈自己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
呢。”
雍正沉黑的眼睛盯着胤祈看了一会儿,忽地笑道:“这本事,大多是辛苦多年才自己摸索会了的。你真有这孝心,就好生给朕
办几年差事,本事就自然有了。”
直到出了九洲清晏,胤祈这才好生出了口长气,正沿着路往园子外面走,迎面瞧见弘昼过来了,神色间也有些匆忙。
瞧见了胤祈,弘昼却停了下来,挨近了低声问道:“刚从皇上那儿出来的?皇上现下精神头怎么样?我这儿有个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