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湛觉得这两天能让他吃惊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太多,直到现在遇上迎头而来的最后一击,他已经完全能够镇定应付了。
何凡音伸手接过柯湛手中的报表,朝旁边的沙发扬了扬下巴:“坐。”
柯湛默默地坐了。
何凡音继续低头看文件,隔了一会儿又问他:“要喝茶吗?”
柯湛摇了摇头:“不用。”
何凡音放下手中文件,看了他一眼:“不是都已经认识,又何必这样拘谨。”
这样都能被他看出自己紧张,柯湛蓦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心里头立刻发起虚来:“不好意思,我那时候不知道那是您,要不然的话……”
话到一半没敢说下去,只能在肚子里无声地懊悔加呐喊:要不然的话,打死我也不敢偷听你和你情人讲话,更不敢和你一起看电影,还坐你的车,还……还被你莫名其妙地亲了个嘴,我了个去!
谁知何凡音却是轻笑了一声:“那个时候?哪个时候?”
刚才还在走神,柯湛听见这话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何凡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了话头:“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学过四门外语?”
柯湛说:“是。”
何凡音点点头,翕上文件夹,抬眸淡淡一笑:“那你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公司正式签约?”
后面除了一些签约细则,二人就再也没聊过其它的事,等到一切结束,柯湛告辞欲出门去,何凡音才又忽然开口叫住他:“等等。”
柯湛回头:“老板还有吩咐?”
何凡音仿佛是在思索,好一会儿才道:“那个时候,我很抱歉,希望你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走出总裁办公室的大门,柯湛都还有些晕乎乎的。
程姐正在外面看见他这副没魂的样子,开口叫住他:“柯湛,老板跟你说什么了?”
柯湛愣愣地说:“我被签了。”
“哟,”程姐十分意外,“这是好事啊。”
柯湛点头,仍旧有些愣愣的:“那我回去忙了。”
05.
所幸工作没有丢,本来应该很高兴,但是柯湛却不知为何有些忧郁。
几天后的晚上。
下了班后,柯湛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灵九路上的“樱山”酒吧。
“樱山”酒吧的老板秦歌是个中日混血儿,原本是柯湛大学时候的日语指导老师,后来才转行开了酒吧,因为和他在一起很有话聊,柯湛毕业之后仍旧与他常有往来。
秦歌为人很热心,都三十好几了还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性,和柯湛在一起时根本不像是师生关系,反倒更像是一对损友。
但因为他是个GAY,不熟识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性格有些古怪,甚至就连柯湛有时候也挺受不了他的,但那说到底终归也都是开开玩笑。
每个人会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柯湛不是个偏激的人,这并不影响二人的交往。
今天是星期五,又到了晚上,正巧是酒吧最忙的时刻。柯湛进去的时候,秦歌正在里头来来去去地招呼客人,没有留意到他。
柯湛也没有同他打招呼,自己在柜台前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酒吧的小酒保认得柯湛,知道他是老板的学生,见他来了,马上调了一杯香味清淡的鸡尾酒送到他面前。
酒吧里灯光闪烁,几个长腿美女走过柯湛身边,停下来与他搭讪,语调暧昧,动作大胆,毫不掩饰的热情。
然而柯湛此刻却不知为何提不起兴趣,只得抱歉地对她们笑笑。
美女们讨了个没趣,悻然离开。
中央的舞台上有歌手在低低吟唱,是首极小资的爱尔兰小调,分明是有些欢快,柯湛却是莫名地越听越忧郁,禁不住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一口气喝了个光,随即将手中的杯子往柜台前面一推:“给我换杯烈的。”
等秦歌快要忙完时候,柯湛早就已经两杯烈酒下肚。
秦歌一眼看见柯湛,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冲过来,张开手臂对准柯湛就是一个熊抱,脑后一条马尾小辫跟着动作甩来甩去:“小湛湛,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呢?”
说完一伸手提出柯湛挂在T恤前的大黑超往自己鼻梁上一顶:“哇哦,小湛湛,你今天的打扮真是相当的帅气,我好喜欢……”接着又忍不住喋喋不休地向他埋怨,“哎哟,你猜刚刚怎么着,之前来了几个看上去超级有钱的贵妇,居然嫌弃我这儿的男客人长相太猥琐倒她们的胃口。拜托,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秦歌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着柯湛的胸膛靠过来,顶着墨镜露出一副的垂涎模样:“本来小湛湛你能早点来多好,我就让她们尝尝你‘师奶杀手’的味道,免得她们一天到晚来到我这儿嫌弃男人不够看。”
柯湛听他这样说,额心一抽,随即拉长了声音:“小次郎——”
秦歌闻言,迅速恢复了原样,摘下鼻梁上的墨镜塞回他的领口,站直身子笑眯眯对他说:“别这样嘛,叫我小秦歌,或者小秦秦,小歌歌都的可以呀。”
柯湛提了提嘴角。
秦歌随父亲姓樱山,本名其实叫做“樱山小次郎”,这个名字摆在日本倒是没什么,但是一拿到中国来可是要被人笑话一百遍的,因秦歌而思来想去,干脆拿了一个母亲的姓氏秦,取了秦歌这个中国名字。
久而久之大家叫习惯了,都以为他本名就叫秦歌,现在也只有柯湛会常那这个取笑他。
秦歌自然不会因为这生气,反倒更加笑弯了一双眼睛:“说正经的,小湛湛,你和你家的那位现在处的怎么样了,怎么好久没见你和她一起来了?”
“别提了,我和她分了。”
“分了?”秦歌有些吃惊,“是宛清那丫头先跟你提的吗?”
“是啊,”柯湛踏着转椅调了个圈,回身张开双臂往吧台上一靠,“她嫌我穷。”
秦歌早料到是这理由,因此也没多少意外,只是安慰她说:“你哪里穷了,你现在不过是刚毕业出来混社会,难免是要经历磨合期的,你能进到凡音工作,已经很有前途了。”
柯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喊了一声:“秦老师……”
每次当柯湛喊自己秦老师的时候,就说明不是有事相求就是心有烦愁,秦歌对此十分理解,在他旁边坐下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宛清那丫头不要你是他的损失,你是绩优股,女人何愁没有,大不了以后再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不是这事。”
秦歌有些奇怪:“那还有什么事?”
柯湛看了看他:“我今天差点把工作给丢了。”
秦歌这下真吃惊了,抬手猛地捂住胸口:“小湛湛,你能怎么这么不小心,要知道事业就是男人的命啊!”
柯湛说:“因为宛清和我们业务经理谈上了,我一气之下就把业务经理给打了。”
“这么严重?”秦歌“啧啧”两声,“老板怎么没把你开除啊?”
“你不提他还好,一提就说来话长,”柯湛哀嚎一声,伸手抓了抓头发,“我这两天都快被纠结死了!”
秦歌一下来了兴趣:“怎么回事,说说?”
柯湛于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全数给他说了,包括晚上做的那个春丨梦,说完还有些伤神地补了一句:“他还让我就当没发生过那件事情,请问到底有哪件事情是可以让我轻松地当做从来没发生过的?
“不会吧,说到底你就是最在意这句话?你不会看上他了吧?晚上还做这样的梦……”秦歌很不厚道地大笑出来,“小湛湛,你确定你真的是直的吗?”
柯湛一下火冒三丈,完全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一拍吧台桌面,拔高了嗓门就喊:“我当然是直的!”引得好些人纷纷侧目。
秦歌却更加笑得不可收拾:“好好,我知道了,你轻点说话。”
“都是你!”柯湛一下站起来,伸臂卡住他的脖子,“没事总拉我看什么GV片,你给我记住,以后少拿这些来祸害我,我从此再也不陪你看这玩意了!”柯湛越说越气,恨不得就地掐死他。
秦歌被他掐得好一通咳嗽,艰难地推开他,笑得气喘:“小湛湛,违心话可不能乱说,你自己当时还不是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还兴致勃勃地跟我研究体丨位什么的,你现在倒不想承认了,我可都是记得一清二楚,你没法抵赖。”
“你!”柯湛气得没话好说。果然是好奇心害死猫,他现在只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脑子抽了陪他看这个?
秦歌又说:“你和你们老板两个人还真是挺喜感的,能衰在一起,还衰得那么相似,那也是一种缘分!”说完抬手狠狠拍了拍他,“既然那么有缘,而且我看他对你也不是没有好感,你们不如干脆凑一对过吧。”
柯湛暴躁了:“他对我有好感?凑一对过?开玩笑!他是我老板!”
“老板又如何?办公室恋情现在正流行,”秦歌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即便他现在对你没有好感,凭你的姿色,多耍耍手段难道还怕抓不住他?”接着又问他,“哎,他那位刚分手的前任长得怎么样?”
柯湛感觉自己快被他逼疯了,毫不留情地往他脑门上推了一掌:“你能不能不要再灌输这样的思想给我,我是个正常男人!你要喜欢你跟他谈去。”
秦歌“嘁”了一声:“小湛湛,你真是不解风情。”
06.
告别了秦歌,柯湛离开酒吧回到家里。
打开家门进去,却意外地发现小坐没有如往常一样甩着尾巴迎上来。
柯湛有些奇怪,一边喊着“小坐”,一边低着头在狗窝边床铺底下等等地方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最后终于在卫生间的浴缸边发现它的踪迹。
小坐有些奄奄的,好像生病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见柯湛过来只是甩了甩尾巴。
柯湛端了它最爱的牛奶过来,它也没什么大反应。
一个家里就只住了一人一狗,如今狗比人金贵,平时只知道吃睡也就算了,有事没事还要生个病。
柯湛抓了抓它的毛发,无奈看了看墙上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多,打电话去给相熟宠物医院的医生,对方告诉柯湛:“现在我们已经关门了,你明天早上再送过来吧。”
可是他明天大清早还要上班,哪里有这个时间?
想来想去觉得确实没有人可以帮忙,柯湛没有办法,只能先打电话给程姐请个假。
电话“嘟”了两声被人接起,对头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位?”
柯湛愣了一下:“请问程姐在吗?”
对方顿了一顿,喊出他的名字:“柯湛?”
柯湛这下终于听出他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将手机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拨的是程姐的电话不假,唯得重新把手机放回耳旁,语气却免不了有些磕巴:“老、老板,怎么是您?”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间或传来杯盘交错的声音,仿佛是在宴会还是什么地方。何凡音没有多做解释,只问他:“有什么事情?”
柯湛知道这事情原本跟程姐说的话,她一定会通融,但现在既然换成是老板——如此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说要请假,柯湛有些开不了口。
想到他这么晚了还和程姐一起,又是酒宴一类的地方,只怕是在接待客户无疑,柯湛不好打搅,只能快速地说:“现在没什么事情了,老板您继续忙,我不打搅您……”说着就要挂电话。
对方却抢在前面又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情?”
柯湛只能硬着头皮说:“其实是我家的狗生病了,想明早请个假送它去医院。”
何凡音听完这话竟然没有生气,还很耐心地问他:“为什么不晚上就送过去?”
“近点的医院现在都关门了。”
何凡音在电话那头说:“明天我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你做,你不能请假。”
柯湛咬了咬牙:“不要紧,远点的地方还是会有医院开门的,我一会儿打车过去好了。”
本以为对话可以就此结束,谁知何凡音又问他:“路有多远?”
柯湛心在滴血:“开车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何凡音想了想:“我可以让公司现在借辆车给你,”又问他,“你有驾照吗?”
老板居然这样体恤员工,柯湛有些意外,正要答应,忽然想起什么,又为难起来:“驾照是有,但我晚上正好喝了点酒,恐怕不能开车……”
何凡音说:“你等一下。”
然后电话那边就安静了下来,好像是被捂住了话筒。
不一会儿,何凡音的声音又再次想起:“你家在哪里?”
“啊?”因为徒然又变得嘈杂起来的听筒那头,柯湛没清楚,“你说什么?”
何凡音说:“我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别走开,等会我开车过去接你,”又问了一遍,“你家在哪里?”
柯湛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报了家中地址。
何凡音简单说:“你在家里等我,别走开。”随后挂了电话。
柯湛有些楞了。
这是什么一个说法,自己忙碌到晚上九十点钟,结束了居然还亲自开车送员工去宠物医院给他的狗看病?
柯湛觉得这好像有点不正常,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正常,没准老板仅仅只是体恤员工而已,天底下有这么热心而又体贴的老板,何其幸焉?
但是这可能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同时失恋,所以老板能够感同深受,才会这样对他多番关照。有谁规定了下属和上司除了工作之外就不能成够为朋友?
柯湛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糊涂了。原本就不应该这样想东想西的,都是因为去了一趟酒吧回来,被秦歌一通胡七八糟的思想给灌输得有些脑子不清了。
一定是这样的。
就这么折腾着想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柯湛匆匆起身过去开门。
何凡音正一身齐整地站在门口,看见他,点点头:“走吧。”
柯湛不敢耽搁,回身抱了狗出来,锁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您开车没事吗?”言外之意,刚才他难道不是在酒席上?
何凡音说:“是日本来的客户,今天只是陪他们吃了顿饭,明天会有一个品酒会,”接着又问他,“到时候会让你跟着我过去做翻译,这事你会做吧?”
柯湛点了点头:“没问题。”
二人一狗乘电梯下楼。
狭小的空间静静悄悄。
小坐窝在柯湛的怀里,掀开眼皮瞅了旁边何凡音一眼,耸耸鼻子,侧过头去。
何凡音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这只哈巴狗怎么这么大?”
“哈巴?”柯湛有点想笑,但是不敢笑出来,“这不哈巴狗,是萨摩耶。”
何凡音淡淡点了点头,眼睛还是盯着它看。
柯湛以为他是对小坐有兴趣,连忙把狗递到他面前:“它叫小坐,性格挺温和的,要不要摸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