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冬扶着楚暖站在桶前,伸手去帮楚暖解皮带,但手刚刚碰上皮带扣就被楚暖按住了。
「我自己来……」
楚暖低着头轻声说。
贺冬看看两人的姿势:楚暖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以保持站立——这样如何解皮带?
仿佛是看出了贺冬的心思,楚暖说:「你从后面抱着我……我自己来,你不要看……」
「哦。」
贺冬改站到楚暖身后,双臂从腋下环抱而上,以支撑住楚暖的身体,虽然这样比较累,不过既然楚暖要求,贺冬也就照办了。
楚暖腾出了双手,自己解开皮带,正要拉下拉链的时候却顿了顿,小声道:「你转过头去,不要看。」
贺冬似乎看到楚暖脸红了,心想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不由得轻笑一声,依言偏过头没有看。
一阵水声后,楚暖解决了问题,贺冬将塑料水桶盖好,抱着楚暖回椅子那儿。
大概刚才是被生理问题困扰着所以没有胃口,解手之后的楚暖进食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大概一小筷子一小筷子的吃法就是他的
习惯,每次楚暖都只是夹起一小团饭送入口中,有时候贺冬看了不禁想撇嘴:这不是娘们的吃法么!
楚暖只吃了半盒的饭,倒是汤喝下了大半碗。
贺冬知道楚暖胃不好,在家的时候也都是少吃多餐,所以看楚暖吃不下了也不勉强。
楚暖吃了饭又是静静坐着,手指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像是保持着思维。
贺冬再一次审视仓库里的东西,他在那些杂货堆里翻找,试图找出一些有用的零件,他刚才在寻找出口的时候看到墙上装有电
话口,而且还有一节断了的电话线。贺冬想自己拼一个电话出来,虽然困难了点,但并非不可能。
夜幕渐渐来临,仓库里只有通风口投进些许惨淡月光,视线变得很差,贺冬不得不停止了电话的组装。他贺冬沮丧的是,他的
组装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能想到用废弃零件组装电话,显然对方也能想到,贺冬基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零件。
郁闷地放下手里的活,贺冬坐回楚暖身边,但两人没有任何话可以交流。在静默中,贺冬的思绪渐渐从如何脱困转到了对小妹
的思念,并进而发展为对往事的回忆。
闷坐了两三个小时,当贺冬开始怀念刚刚参军入伍的新兵蛋子生活时,楚暖再次开口要求解手。
贺冬上前将楚暖抱起,却惊觉怀里的身子冷极了。
「怎么这么冰?!」贺冬惊讶地捉住楚暖的手指——简直是十根冰棍!贺冬这才想起这里是郊区,昼夜温差大,贺冬身体好还
不觉得怎么样,但楚暖那虚弱的身体可是一点温度变化都受不了!
贺冬这才发现楚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早已冻得发紫!
贺冬真是被楚暖这不合时宜的倔强给气到了,完全忽略了对方试图抽手的行为,骂道:「该死的,冷为什么不说?!」
楚暖抿着唇不说话,眼睛微微瞪起,像是生气了。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楚暖提高了声调叫了一声:「我要解手!」
贺冬愤愤想训斥点什么,但在这句话面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贺冬瞪了一会儿眼,还是抱着楚暖去解手了,只是回来之后却
没有再让楚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而且自己先坐了下去,随后将楚暖安放在腿上。
楚暖本来就吃了一惊,又看贺冬脱下外套,顿时瞪大了眼睛,尖声道:「你干什么?」
贺冬将外套盖在楚暖身上,没好气地说:「给你取暖。」
「你!」
楚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顿了顿,突然挣扎起来,斥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个屁!」贺冬也爆出粗口了,恶声道,「这里是郊区,再过几个小时比现在还冷,你不想冻死就收起你那不合时宜的
洁癖!」
楚暖不吭声了,垂头坐着,任贺冬将外套反穿在他身上,又被摁进怀里紧紧抱住,双手也被贺冬罩在掌心里轻轻搓揉。
贺冬的身体很热,他的怀抱就像一个大火炉,楚暖被他这么抱着慢慢回暖了,手指被捂着也不再那么冷冷的像冰块。
楚暖闷闷的,低着头,黑暗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贺冬觉得楚暖心情一定很不好。
贺冬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出了一身汗,刚在被人在地上踩过,外套上都是鞋印子,又在这仓库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灰头
土脸的,普通人看到了都要嫌他脏,更何况楚暖有洁癖。
贺冬不是不知道楚暖心中厌恶,但那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让楚暖因为洁癖而被冻死?
贺冬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抚的话,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怀里的楚暖微微动了一下,突然问:「你不是讨厌我吗?」
「啊?」贺冬愣住,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因为我把你妹妹送入疗养院。」
「……」
贺冬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了这事他确实看楚暖不爽过一阵子,不过后来也就释然了,其实只要在豪门工作就都是这样,楚暖这
么做起码说明楚暖准备重用贺冬,若是不这么做,贺冬反要担心没过几天就会被楚家解聘,而他现在知道楚家那么多内情,搞
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杀人灭口了。
沉默了半晌,贺冬叹了口气,道:「没有,一时想不开而已。」
楚暖静了一会儿,似是解释地轻轻说了一句:「我没有恶意。」
「嗯,我知道。」贺冬说,「我妹妹在疗养院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大概是心中隔阂消除了,楚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身体完全放入贺冬怀中,让两人靠得更加紧密。
贺冬不知楚暖的思想回路是怎么转的,只是下意识地将楚暖凉凉的身子抱得更紧一些。
可能是无聊,楚暖又问:「贺冬,你为什么会来做家政?」
贺冬随口答道:「为了赚钱啊。」
「不像。」
「什么?」
「不像。」楚暖重复了一遍。
贺冬还是没明白:「不像什么?」
「为钱折腰。」楚暖说。
「哈!」贺冬失笑,随即是苦笑,自嘲道,「我又不是神仙,要吃要住要娶老婆,还要给我妹妹买药,哪样不要钱?」贺冬觉
得楚暖有些不知人间冷暖,口气说着说着就有些发冲。
楚暖沉默了一下,说:「抱歉……」
贺冬完全没想到楚暖会道歉,微怔之下讪讪道:「没关系……我也是发发牢骚……」
两个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他们本来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人,这种状况下也无法多做交谈。
怀抱着楚暖,楚暖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贺冬的鼻子,贺冬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男人身上也有香味。贺冬印象里男人
身上不是臭汗味就是血腥味,最好也就是肥皂的味道。
贺冬想起自己浴室里那块明黄色的肥皂,做工很漂亮,像个被切开的柠檬,味道也是柠檬味的,估计女孩子很喜欢,可是贺冬
一个大老爷们用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楚暖用的会不会是花型的肥皂?
贺冬用力吸了吸,想确定楚暖身上的究竟是什么味道,但闻了半天也没闻出来。
贺冬呼吸的热气喷在楚暖脖子上让楚暖感到了异样的痒麻,楚暖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想要避开贺冬的呼吸,只是他被贺冬紧
紧抱着,想躲也躲不哪里去。
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楚暖的耳朵噌地腾起了高温。
可惜光线太暗,贺冬看不到楚暖的耳红。
沉默中,贺冬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失礼,虽然以为楚暖没有发现,但心里还是尴尬,左思右想了半天,硬是憋出一句:
「你饿不饿?」
「嗯?」楚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贺冬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子,但话已经出口了,还是不得不解释:「你晚上才吃了半碗饭,平时在家你都有吃夜宵的习惯,现在
这里没有夜宵吃,你会不会饿?郑伯说你不能饿,一饿胃就痛。你有没有胃痛?」
贺冬想起郑伯的吩咐,那一点尴尬就扔到了脑后,心思全集中在了楚暖的健康上。贺冬一向把自己看成「兼职护理的保镖」,
结果歹人却在自己眼皮底下把雇主给劫走了,贺冬为此很懊恼,总想补偿点什么——比如在被绑架期间将雇主照顾好。
楚暖挪了挪,又往贺冬怀里钻了钻,轻声道:「还好,胃不痛,但……有点冷……」
「你就是身体太虚了,所以一点温度变化都受不了……」
贺冬小声嘀咕,同时将楚暖抱得更紧,而楚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缩起脚,将小腿靠在贺冬的小腿上,试图借此得到一点温暖。
仓库里没有毯子,否则给楚暖盖上会好很多,贺冬不自觉地去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楚暖暖和起来,说到吃的,贺冬突然
想起今天下午小妹给他了一块巧克力——那可是补充热量的好东西!
贺冬暗骂自己一声笨,连忙掏出巧克力,却发现巧克力已经碎了,而且因为贺冬的体温巧克力变得软软的。
看着卖相糟糕的巧克力,贺冬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送到楚暖面前,说:「吃点巧克力,身子会暖和一点!」
贺冬感觉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心里不由得疑惑莫非楚暖很讨厌巧克力?却不想楚暖轻声说:「我累了,不想动……你喂我好
不好?」
贺冬一愣,很是纳闷,但楚暖动也不动,贺冬只得隔着那包装的锡纸涅起一小块送到楚暖嘴边,看着楚暖吃下去了,贺冬迟疑
着问:「少爷,你该不会是饿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让我喂你吧?」
楚暖没好气地瞪了贺冬一眼。
贺冬呵呵笑了两声,不再问,乖乖地将小块小块的巧克力送到楚暖嘴边。
巧克力量不少,看楚暖吃了大约三分一,贺冬觉得够了,便将巧克力收了起来,解释道:「不知道明天还有什么事情,剩下的
明天再吃。」
楚暖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贺冬……」
楚暖怔怔地看着贺冬。
贺冬也有些发愣。
刚才有什么软软的温热的东西从唇上擦过……
「……」
反应出发生了什么,楚暖猛地低下头去,贺冬也不自然地偏开了头。
贺冬不自觉地想起了陆文说的那些话。
贺冬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对同性恋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讨厌,但也没那种倾向。他抱着楚暖纯粹是出于责任,根本没想
其他什么,但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乌龙却让贺冬的心脏多跳了两下。
贺冬下意识地啧啧嘴,尝到了一点似乎是巧克力的香甜味,又猛地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一时局促,支支吾吾地岔开话
题:「那个……少爷,你刚才……想说什么?」
楚暖低着头冷淡地说:「没什么。」
贺冬有些纳闷,想想觉得说不定楚暖根本不是同性恋,刚才那个意外大概让楚暖也很不舒服。
就在贺冬以为楚暖没话说的时候,楚暖却拉过了贺冬的手,手指在贺冬的掌心划过,贺冬觉得痒,刚想抽手就发现楚暖是在写
字。
楚暖写了一个字,抬头看向贺冬,像是在问看得懂吗。
贺冬点点头,轻轻说出楚暖写的那个字:我。
楚暖点点头,接着写了下去:「等待。」
贺冬愣了愣,一下没明白。
楚暖像是明白了贺冬的疑惑,一笔一划地写道:「刚才,墨镜的,陆文。」写完了,楚暖抬头以目光询问贺冬是否理解。
贺冬知道楚暖是在说刚才戴墨镜的男人就是陆文,既然只见过一次面的贺冬都能从含糊的声音中听出对方的身份,显然和陆文
相处了十几年的楚暖也能听出来。
贺冬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楚暖抿抿唇,又慢慢写:「觉得,他,怎样?」
是在问陆文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贺冬皱着眉头想了想,在楚暖手中写下两个字:「胆小。」
楚暖点头肯定了贺冬的回答,写:「陆文不敢。背后有人。」
贺冬一点就通,写道:「找出背后的人?」
楚暖写:「是,我已和郑伯联络,那人出现后再让郑伯行动。」
难怪……贺冬想到楚暖之前平静的神色,原来楚暖是早有准备。不过既然这件事有陆文参与,那楚暖的性命一般不会有问题,
陆文是不会让楚暖死的,因为楚暖死了陆文一分钱都得不到——陆文没有继承权,而楚暖也绝不可能立下遗嘱将财产留给陆文
。
但有件事贺冬很疑惑:「通讯器?」
「被动触发,来到这里后才启用。」
楚暖写完顿了顿,忽然拉着贺冬的手按上他的大腿。
贺冬怔了怔,刚才唇上不小心碰到的柔软触感再次浮上脑海,心绪一乱,脸上就开始发烧。但很快贺冬就发现了不对:掌心下
似乎有什么小小的硬物。
贺冬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专心地在楚暖的大腿上摸了摸,果然,他在楚暖的大腿上摸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硬
物,而且从手感来看明显是埋藏在肌肉下的,如果不是用力仔细地触摸,根本无法察觉。
贺冬惊疑不定地看向楚暖,楚暖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楚暖开口,像是在解释什么:「以前也被绑架过。」
贺冬沉默。
贺冬突然觉得楚暖很可怜。
贺冬想起刚才楚暖在大腿上敲击的行为,仔细想想那似乎是摩斯密码。
楚暖再次拉过贺冬的手掌,写道:「我怀疑是美国那边的人。」
贺冬想到刚才那几个人说话有美国口音。
「明天就会有结果了。」楚暖写下最后一句话。
楚暖靠在贺冬怀里,贺冬开始有些僵硬,后来是走神了,等回神的时候低头一看,就发现楚暖已经睡着了,睡着的楚暖就像个
毫无防备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将脸转进了贺冬的颈窝里,温热潮湿的呼吸就喷在贺冬的脖子上,弄得贺冬脖子痒痒的。
贺冬很不自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很多,最后看了一眼楚暖。然而这一眼却让贺冬的心突然定了下来,面对楚暖安静
苍白的面容,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散开,最后化为一声叹气悠悠飘出。
贺冬轻轻地抚摸过楚暖的头发,头仰在椅背上,也渐渐睡了。
第二天早晨楚暖先醒了,但贺冬睡得警觉,楚暖一动他也醒了。
整个上午都过得很平静,贺冬虽然还在争取组装电话,但与其说他这时候是在为脱困而努力,倒不如说他不想面对和楚暖相对
无言的尴尬状态。
早上和中午对方都送来的饭菜,楚暖还是吃得很少,贺冬将所有的巧克力都给了楚暖,不过楚暖没吃多少。
到了下午,郑伯来了,还带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
贺冬和楚暖没能看到战斗的具体过程,只听到仓库外乒乒乓乓地声响,没过多久战斗就结束了。陆文和那个给贺冬拿过汤的男
人逃走了,剩下三个死了一个,另外两个被抓住后自杀了。
一切结束后仓库门被打开,贺冬被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刺激得有些热血沸腾,但很快他就陷入了万分沮丧之中:这
次绑架事件他居然扮演了一个毫无建树的角色,真是……暗恨!
回到楚家后郑伯安排了其他人照顾楚暖,让贺冬回房沐浴后再来。
贺冬匆匆梳洗了一番回到楚暖身边,但这时楚暖才刚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只包裹了一条大浴巾。楚暖看到贺
冬来了便将临时顶替的那个人挥退了,让贺冬来帮他擦身穿衣。
擦身子的时候贺冬就看到楚暖手脚关节处擦破皮了,想来就是在仓库摔伤的。
贺冬用干净的布在伤口上按了按吸去水分,拿来药水为伤口消毒,听到楚暖微微吸气,贺冬抬头看了一眼,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