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路长歌的病情,展捷一直不表态,路长歌现在这个状态,剧本是催不得,也拖不得。
展捷虽然很无力——剧本的进度完全变成由宁友川来掌握,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在这些人中,走的最勤的,就是路长歌的助理秦怡。
秦怡是个心细的人,来了两次以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宁友川将路长歌接到自己家里写剧本,这也就罢了,问题是路长歌居然住在主卧。
秦怡虽然不敢确定宁友川与路长歌就是那样的关系,却也觉得自己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
于是秦怡看路长歌的眼神就复杂了一些。
原来师哥有今日,是借了宁友川的力。
秦怡不禁心中微动。
路长歌搬进来的第三天,宁友川家迎来了不速之客。
路长歌家的阿姨想了又想,这事儿必须和路家的人说说。可是她一时间又突然找不到耗子了,只好辗转找到祥悦又找到了路先生。
路先生一听路长歌住进了宁友川家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联系一下宁友川,就说我要去看看长歌。”
中午的时候,路先生就已经坐在了宁友川家里。
宁友川得到向阳的消息,立刻赶了回来,他进了家门的时候,路先生正坐在茶几旁喝茶。
路长歌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双目无神地发呆。
“您好。”
宁友川明显坐立不安。
旁的人都好对付,唯独路先生马虎不得。毕竟这是路长歌母亲的丈夫,他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宁友川上前恭敬地伸出手。
路先生淡淡地看了一眼,没做回应。
宁友川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那只手,换做自己,也不会和对自己养子心怀不轨的人和颜悦色。
宁友川在心头轻叹一下,此刻,他已经承认自己心怀不轨了。
“我想和长歌说些话,宁导演能否回避呢。”
路先生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看路长歌,也不看宁友川。
宁友川点点头,刚要寒暄几句然后离开,就被路长歌出声阻止。
“叫他在这儿听。”
宁友川愣了一下。
路先生瞟了宁友川一眼,目光凛冽。
宁友川定了定心神,看看路长歌再看看路先生,选择坐在了路长歌身边。
宁友川把手放在了路长歌膝头,轻轻拍了两下。
路先生把这个动作看在眼里,皱了下眉头。
“胡闹。”
路先生终于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看向了宁友川。
“路先生,我接长歌过来住,是出于工作方面的考虑。”
宁友川声线平稳,听不出任何的亏心。
路先生哼笑一声,“长歌这个样子,你还叫他操劳吗。”
宁友川一愣,没想到路先生会这样问他。他以为路先生会火冒三丈。可见,他有些小瞧路先生了。
“我怎么‘这个样子’了?”在一旁发呆的路长歌出声问道。这个冰冷的语气让宁友川都随之哆嗦,他轻轻按了按抚在路长歌膝头的手。
路长歌把自己的手叠在了上面。
宁友川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但是看看对面路先生顿时铁青的脸色,他又一下子明白了。
所以宁友川顿时心里不快起来,一种被利用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是想想身边这个人此刻的心境,他又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压下了负面的情绪。
路先生此次来是一定要将路长歌接回去的,成祥走后B市没人照顾他,那就干脆接回B市的路家。然后找人悉心照顾,看他的状况慢慢好转。最好能拖到他情况稳定,或者复明再叫他妈妈知道……如果等不到那时,就慢慢告诉给他妈妈。
总之,不要刺激到长歌妈妈才好。
不过,这都是路先生心底下自己的算盘,他来的时候也未曾想到耗子会把一切都告诉给路长歌,也未曾想到宁友川在这个时候将路长歌接走。
成祥的走本来让路先生看到了希望,此刻他又失望了。
他原以为这个儿子,能“改好”。
“你现在不能操劳,你的医生反复强调过,太累了不利于复明。”
路长歌看不见,所以路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看着宁友川的。
宁友川觉得压力非常大,好似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关于这一点,”宁友川连忙辩解,“长歌的工作量我会控制,您……”
“你不要多说了。我肯定是留在这儿的。我也没地方去了。”
路长歌这话一出,宁友川发现,路先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你这叫什么话?”路先生也颇感无奈,心中就是再气闷,也不能在宁友川面前表现出来,更加不能对路长歌发火,“怎么能说没有地方可去呢?”
路长歌不做回答。
路先生想了想,问道,“你就不担心你妈妈吗。她如果知道你这样……”
路长歌却露出一个苦笑来。路先生停住了要说的话。
“妈妈还有一个你。可是我,谁都没有了。”
路先生这下明白,路长歌是在怪自己。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这次成祥的离开会对长歌造成怎样的影响。
路长歌的最后一句话堵住了路先生的嘴,也伤到了宁友川的心。
他一瞬间感觉到,手掌下面这个人,身体都是冰凉的。仿佛不再有血液流动一般,心也是死的了。
成祥在他的心目中,占了这么重的地位吗?
路先生干坐了一会儿,路长歌明摆着不走,他也不能动强。后来想了想,如果路长歌是这个样子的话,留在宁友川这儿说不定倒是个好选择。
毕竟能有个人陪着路长歌,总比让他胡思乱想要好。
这也是下下策,无奈之举。路先生带着遗憾,审视了宁友川几眼。
“他在这里,要麻烦你了。”
路先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来。
“你把这个收着,”路先生把卡递给了路唱歌,“在别人家里不比自己家,吃些什么用些什么也不再会有人顾及你。多备着些钱总是好的。”
这话便是说给宁友川听了,宁友川也不辩解,一语不发地坐在路长歌身边。
路长歌没有推辞,俨然已经出神了。
路先生轻叹一声,起身告辞。路长歌没有反映。宁友川想起身送他的时候,路长歌拉了宁友川一下,宁友川又坐回到沙发上。
宁友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给一直站在旁边的向阳使眼色。
向阳马上过去送客。
快出了家门的时候,路先生打量了向阳一眼。
“你就是向阳?”
向阳心里一沉,心知路先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随即又释然,这是在宁友川家里,他儿子还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活,他又能怎么样呢?
“是我,宁导演的助理。我会好好照顾路编剧,请您放心。”
向阳说的这话滴水不漏,路先生却当然不信。
他轻笑一声,“向助理年轻有为,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路先生过奖。”
“向助理过谦。只是长歌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受不得半点委屈。平日里,你要多让着他些了。”
路先生一点都没有用商量的语气,就像上级嘱咐下级一样语气自然,向阳捏着大门手柄,暗暗用力。
“上次的事,向助理有心了。”
临走,路先生轻飘跑撂下这么一句。
向阳后来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上次的事”竟然指的是路长歌受伤的事,原来路先生一直都知道这事与他有关联!
向阳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为什么路先生这种身份的人,会这么长时间隐忍不发。
向阳甩甩头,暂时不去考虑这些。只是他一回身,就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将拳头握得紧紧的,一双眼睛也死死盯着沙发那边。
宁友川不愿问路长歌刚刚是什么意思,轻轻扶着他的手想带他回房间去。
可是路长歌像是在发呆,一动也不动。
宁友川心下一动,探身去抱路长歌。
向阳看到这一幕,一颗心变得冷冷的。
心里恨的人,也从路长歌变成了宁友川。
071
路长歌心思敏感,宁友川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他。偏偏不知怎么回事,路长歌自从进了自己家门就变得挑的很,言辞也比较偏激,对向阳不冷不热却屡次出言给人难堪。
宁友川几次想劝他,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发泄渠道了,便也只能迎着头皮看他对向阳挑三拣四。宁友川事后要补偿向阳,向阳都淡淡笑着说,“没关系,他心里憋闷。”
宁友川觉得自己有点被磨得不耐烦了。
就在路长歌不知第多少次在餐桌上挑三拣四的时候,宁友川觉得自己快被逼迫到一个临界点了。
他提醒自己,不能和路长歌发火。
他现在是病人,而且正如他所说,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管宁友川多么不愿意承认,他都知道,在自己远离路长歌的那段日子,路长歌喜欢上了成祥。成祥走了,路长歌就好似心也跟着死了似的。
路先生倒是愿意照顾他,可这也要路长歌自己愿意才行。
这会儿,是谁也走不到路长歌那颗心里去了。
宁友川越这么想就越觉得路长歌可怜,越觉得他可怜心里就越气,心里越气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心疼他。
好歹是在自己枕边睡了四年的人,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宁友川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餐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真是辛苦你了。”路长歌突然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向阳开口,“你很累吧。”
向阳知道这是路长歌又在挖苦自己,嘴上依旧客气着,“没有。照顾您是应该的。毕竟您现在行动不方便,剧本写得难,心情又不好。”
路长歌嗤笑了一声,“我是说你的心累吗。”
向阳恶狠狠瞪了路长歌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但是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耗上我了。”
路长歌笑嘻嘻地问向阳,整个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向阳突然就忍不住,说了句,“因为跟我耗到最后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向阳一点都不后悔对路长歌如此直接。眼前这个人神经脆弱,内心敏感,且正处在一无所有的境况下。自己只要稍稍对他施加一点压力,他整个人都会崩溃掉。
向阳轻蔑地看了一眼路长歌,眼盲且内心偏激,宁友川还会爱他多久?
宁友川在书房里抽烟,看着电脑屏幕上惨不忍睹的剧本草稿。一个字一个字地帮路长歌复位,又一段对白一段对白地帮他校对。
向阳端着咖啡进来的时候,宁友川刚刚改好了一个开头。
“他还在生气吗?”宁友川没回头,淡淡地问了一句背后的向阳。
向阳欲言又止。
宁友川慢慢转过身,“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向阳思索再三,不再遮掩自己在客厅里难看的表情。
“我这两天,就先不要过来了。《迷城》马上开拍,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准备。”
宁友川愣愣地听了这话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向阳是想避开路长歌。
宁友川气不打一处来。
“也好,你先回去吧。实在有事,我再叫你也是一样的。”
向阳看着宁友川脸色铁青,不由得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我先走了,宁导演有事随时叫我。还有……”向阳说话间顿了顿,在桌子上轻轻放了一张名片,“这是我上次咨询过的心理医生,路编剧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宁友川未等反映出向阳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向阳已经转身推门出去了。
宁友川盯着那张名片发愣,内心五味杂陈。
H市。
路先生原想着把路长歌的病情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谁知他低估了母子连心的情谊。
他从B市匆匆赶回之后,路夫人便状似无意地提及路长歌。
“说是写剧本忙,每次打电话就那么几句,整个人没什么生气似的。真想过去看看他。”
路先生笑着安抚她,说路长歌这次写的是金梅奖,合作的导演是宁友川,自己去B市的时候在他公司外面远远看了一眼,明白这次是大项目所以不好打扰,叫路夫人也少去扰乱长歌的思维。
路夫人低声“哦”了一下,没再说话。
不过须臾,她的注意力就被什么吸引过去,大声地问道,“是那个宁友川吗?拍了好多电影的那个?”
路先生点点头,“长歌这孩子能被大导演赏识,说明他还是很有才气的。这点,倒是像我。”
许是路先生得意的模样太自然,路夫人竟真就放下了莫名悬起的一颗心。
路先生望向窗外,看来,还是要把成祥劝回来才行。
不知道,那个耗子,能不能行。
B市。
路长歌向宁友川要了瓶酒。
宁友川便把珍藏了多年的69年红酒打开了一瓶。
路长歌嗤笑了一下,“我也不会品酒,啤的就行了。”
宁友川一点都不心疼,可是听见路长歌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就难过非常。他只有故作轻快,“哪儿啊,美酒配佳人。给你喝是一点儿都不瞎。”
他随后就听见路长歌几不可闻地地轻叹一下。
宁友川的脑子嗡的一下。
“你在想谁?”
宁友川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路长歌怔了一下,随即苦笑,“没想,没想。就是写不出剧本,心里不痛快。”
宁友川不能判断路长歌这话的真假,他的这杯酒为谁喝,他心里还是有些清楚的。
“我陪你。”宁友川饮牛一样拎起瓶子咕咚咕咚将酒液倒进了胃里。
路长歌却嬉笑一下,“你不陪许许多多的美女俊男,陪我一个瞎子干什么?”
路长歌话说的极其难听,脸却笑的仿佛三月的春风拂面,让人看了极其舒服。
宁友川看愣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餐厅。
他去找书桌上,向阳留下的那张名片。
《迷城》的筹备逐渐展开,展捷来宁友川家里看了两次,剧本进度不大,但从初稿来看场景却基本上定下来了。
路长歌写剧本改动不大,这是一个可取的优点。
一稿定场景,二稿调台词,三稿微调。少有编剧能写的这么利落干净,不拖泥带水。
展捷就算不满意,也无法说些什么,毕竟,路长歌确实是带伤在身的。这伤又和《迷城》脱不了干系。
整个短片筹拍阶段,最不好过的人,就是宁友川。
每天晚上躺在路长歌身边,白天守着他的臭脾气,吃饭的时候看他挑三拣四,写剧本的时候听他长吁短叹。
人生苦短,宁友川这辈子最多的磨难,都在这段自己受尽了。
可是有个词是什么来着,甘之如饴。
这一晚,宁友川侧身躺着,看着身边的路长歌紧闭双目。
宁友川想起四年前两人情动时嫦娥那副动人的模样,身上变涌起一阵躁动来。
鬼使神差的,宁友川就伸手去摸了摸路长歌的脸。
然后是喉结。
锁骨。
胸膛。
腰线。
……
手从睡衣里探进去,向上找寻曾经摸过无数次的小小突起。
路长歌突然咳了一下。
宁友川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身边那人呼吸的韵律明显改变了,宁友川知道路长歌醒了。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当做这一场夜袭未曾发生,不过一会儿,宁友川开始恨自己。
不争气,没风度。
随后他听见身边那个人又发出这几日常听见的嗤笑声,“你想要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