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帅回答得有理有据,无可厚非:“本帅的床都让给伤号了,难道倾宇忍心让我睡地铺!?”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无双对某人近乎死皮赖脸得寸进尺的做法不由气结。
不过……
看着他的眼底浮现的黑眼圈,以及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虚弱憔悴,冷漠寂静的心不由一软。
就这么一次吧……
就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微微叹了口气。
肖倾宇侧身往里墙挪了挪,腾出些床位。
方少帅倒是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肖公子的床铺,颇有点雷打不动天塌不惊的意思。
无双犹豫了一下,有点迟疑自己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终了,轻轻丢下一句:“睡吧。”说完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无双昏睡了两天,此刻毫无睡意。
他只是躺着,静静躺着,看着雪白的床褥被单出神。
耳边响起那人略带蛊惑的清朗声音:“倾宇整日穿着白衣,又睡在白色的床上,不闷么?”
“倾宇身子骨明明不好,还要替我挡那一枪,怎么看倾宇都不像这么疯狂的人呀!以后不许这样,我又不会感激你!”
肖倾宇没有转过身,似乎已经入梦。
“倾宇……”忽听方君乾喃喃地自语。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似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颤,“要是你当时醒不来,我可怎么
办……”
无双只觉得心里一痛,不由轻轻回了句:“肖倾宇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明显感到身后轻贴的脊背一僵,然后慢慢放松柔软。
即使背对着他也能想象到,阳光般的灿烂笑容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脸上。
方君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声音慵懒里多少有些撒娇的味道:“我好累,要睡觉了。”
扯过棉被把无双裹得严严实实,快入冬了,天冷,可不能把人给冻坏了。
好累啊,倾宇。我们一起休息下,梦醒了,一切都会好的吧。
“倾宇又救了本帅一命,方君乾真要以身相许了。”
听了这话,无双终于决定不再理他。
闭上眼睛,睡觉。
在战斗取得胜利时,军队统帅和参谋总长就在玉亘市境内,就在离市政府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内,被人狙击枪射差点命丧黄泉!睚
眦成员们事后都把这件事看成“奇耻大辱”。
“公子!您处罚我们吧!”
身为睚眦的队长,竟让自家主子中枪受伤身处险境,刘楚飞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次失职,是睚眦自创立以来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眼前的肖倾宇一身琉璃净白,微仰起低垂的容颜,眉目平静从容。
他是典型的古典男子,温润如玉,风采无双。
一派冷郁悠倦,仿佛千年冰山上一株悄然绽放的幽兰,那样冷静,那样含蓄。
内敛的幽雅。
此刻,这个既幽且雅的男子轻轻勾起了嘴角:“两天之内,查出这次暗杀的前因后果。”
刘楚飞猛地抬头,细长的眼睛爆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是,公子!”
公子……
什么时候连血火睚眦都开始跟着叫自己“公子”了?
无双忍不住心中无奈,微微苦笑。
隐约有种预感——自己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称呼了。
第四十一章
国统府四大族——余、萧、方、曾。
余家是西北望族,历经六代长盛不衰。无论军界、商界、政界各个层面都扎下根基,虽然上届大总统余宜池的去世让余家开始低
调,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余家依旧荣宠不减。
与之并称“平京两大族”的还有萧家,家主萧古左手腕铁血,心思深沉,为家族利益可不择手段六亲不认。
当年余宜池病重去世,段齐玉正是靠着萧家的全力支持才力排异己,一举登上大总统的宝座。
作为助现下总统登位的第一功臣,萧家气焰正盛,谁人能与其争锋?
至于东北方家则一直是国家军队支柱,家主方洞廖被尊称为东北王,膝下独子亦为人中龙凤,独闯异地创下偌大基业,少帅方君
乾是方家不容置喙的下一任家主。
后继有人,东北王老怀欣慰。
四大家族里最后一个,和东北方家交恶的大族就是南方曾家。
曾家在南方经营数十年,势力庞大,即使在平京政界高层,曾家也有根深蒂固的关系和人脉,与萧家和段齐玉相互勾结,被收买
的达官贵族更是不计其数。
肖倾宇看着手中的账本,只觉触目惊心。
记录上受贿人数之多、结交范围之广、官员等级之高当真耸人听闻!当金钱、权力、人脉和法律勾结在一起的时候,曾家宛如一
头可怖的怪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生长,爪牙遍布军
政各界。
合上账簿,无双悄悄吐出一口气:“果然是曾家。”
刘楚飞连头都不敢抬,恭恭敬敬禀告:“此次少帅和公子遇刺是曾家的管家曾多金啜使,听说曾家不但与萧家关系深厚,且长久
以来一直暗中私通倭桑,大发国难财,从倭桑掠夺来的财
富中分得一杯羹。”
无双只觉胸口闷酸。
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打算来揣摩人心的,却也万万想不到在国难当头时,有人会卑劣无耻到这种地步。
私通倭桑?何止如此!
曾家已不单单满足于从倭桑掠夺的财富中分成了,他们甚至假扮倭桑人烧杀抢掠,直比真正的侵略者还要凶残万分!
曾家的暴富崛起,从头到尾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流淌着肮脏的脓血,令人作呕。
他们要杀方君乾,是因为方君乾处置了那个临阵脱逃的南统军师长曾伟。
曾伟是曾家人,是曾家家主曾宏的二子。
杀子之仇,家族之恨,怪不得曾宏会暗起杀心,恨不得将方君乾置之死地而后快。
如今,方君乾没死。
而曾家和南统军已撕破脸皮……
现在就是跟曾家抢时间,要在曾家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拿下,斩草除根。
决不能让国统府插手!
无双淡淡道:“传我命令!”
“是!”
“让情报处严厉监视曾家动向,盘查城门过往行人,这两天凡是与曾家有关的人想出玉亘市的通通扣下。
“曾家人若负隅顽抗,可采取一切措施格杀镇压,所抓获的人犯不必上报国统军军情处,取得口供后就地处决。”
曾家骄横一世,血债累累,也该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通知睚眦暗杀队过来,肖某有任务交代他们。”
“是!”
“另外请方少帅过来一趟。”静静补充一句,“立刻。”
玉亘市,曾家大宅。
往昔早已熄灯就寝的曾府今夜却是灯火通明。
“方君乾没死!”
曾家家主曾宏听着管家的回报,不由倒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从鼻腔涌入,冻住肺腑,重如灌铅。
管家曾多金汗流浃背:“小的把方君乾行踪告诉给了倭桑人,没想到那个新野升之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失手了。”
“这次要不是那个肖倾宇出手搭救,方君乾肯定在劫难逃……”
该死的肖倾宇!
曾宏咒骂一声,迅速镇定下来:没事!自己什么破绽都没有露出,袭击方君干的是倭桑疯子,任谁都不会想这件事会和自己有关
!
书房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急促的敲门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门一开,家仆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句话,险
些跳将起来,“老爷,方……方……方少帅到门口啦!”
方少帅的意外来访完全出乎曾宏的意料!
“让下人们机灵点,等会儿看我脸色行事!”曾宏吩咐着管家,此时曾家家主的干练和精明一下子又附体到了曾宏身上。
三十来个南统军卫兵训练有素的跑过来,排成两队分开众人,一下来就训练有素地担负起了警卫职责,锐利的眼神四处一阵巡视
。
一个瘦长精悍的汉子先从黑色轿车上下来,为后座的人开门。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得有些不像话的男人穿着一身英武戎装,头一低,就从车里出来了。
站在曾宏的角度,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锃亮的短筒马靴,然后就是笔挺得没有半分褶皱的黑色军装,军服的银质钮扣闪闪发亮,
左胸前是一排勋表,肩章上,那两颗被青松和橄榄枝围绕
的金星闪闪耀眼……
放眼整个南七省,有资格在肩章上佩戴两颗金星的,只有一个人。
倏地抬眼,方君乾和曾宏蓦然对视。
早就听说过这个男人很年轻,曾宏也早有心里准备,不过当他见到从车里钻出来的方君乾时,方君乾年轻英俊的面孔,还有那双
有些邪魅秀气的桃花眼,还是让曾宏像被人迎面打了一个
凶猛的下勾拳一样,脑袋一下子就晕了。
他与方洞廖争斗一辈子,这次终于不得不承认:方洞廖,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方少帅大驾光临,曾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寒暄几句,殷勤地将不请自来的方少帅迎入府中,请上座,奉香茶。
曾宏语气真挚:“……少帅十六岁时在横绝岭一战成名,以南统军初创之旅,缺兵少将弹尽粮绝的境地,还把倭桑军队打得鬼哭
狼嚎,进退维谷,打出了我华夏军人的威风。方少帅悍勇
之名,连远在倭京的倭桑天皇也如雷贯耳。”
“横绝岭之战,南统军数千英魂马革裹尸埋骨青山,要论气节威风,那也是他们用血用命打出来的。将不畏死,则兵不惜命,方
君乾当时不过身先士卒而已!”
“那是那是,不过少帅的功劳是谁都抢不去的嘛!”曾宏还搞不清楚方少帅的来意,继续客套着:“少帅此次又立战功,兼之家
世显赫,今后定然是一世之雄,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方少帅淡淡地回应:“风光都是表面的,其实本帅的日子过得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近被人袭击暗杀,还累得肖参谋长流血
受伤。”
“真是丧心病狂!”曾宏立即义愤填膺,旋即语锋一转,“不过少帅武运昌隆,那些倭桑宵小自然不能伤少帅分毫。”
方君干笑得意味深长:“曾老爷怎么知道刺杀本帅的是倭桑人?肖参谋长可是把消息都封锁了。”
曾宏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
他在怀疑自己!莫非事情败露了?!
不,即使事情没有败露,只要他有一点点怀疑……
决不能让他走出曾府!
杀机顿生!曾宏侧身转向管家,在方君乾看不到的角度朝管家提手做了个虚斩的手势——杀!
随后镇定自若道:“少帅刚刚大败倭桑贼寇,那些人当然恨少帅入骨,所以少帅说自己遭到暗杀曾某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们!”
方君乾眼神如刀,似笑非笑:“曾老爷真是消息灵通。”
曾宏干巴巴地笑:“哈哈,少帅真爱说笑,哈哈哈哈哈……”
方君乾也笑。
两人眼里却连一丁点笑意也无。
第四十二章
三个小时前。
南统军军营。
“是曾家……”方少帅霍然动容,旋即讥诮,“嘿嘿,曾宏好大的胆子。”
灯光下,白衣少年微微抬起头,肃然警告,“曾家的真正实力并不在于军队,而是在于平都。他们与平京高官层层勾结,势力根
深蒂固。如果他一纸诉状上告国统府说少帅你兵权骄人,
镇压屠杀无辜平民,意图叛变,那么,平京会不分青红皂白降罪于你。”
毫不留情地戳穿现实:“段齐玉会很高兴有这么一个能打击构陷少帅机会,隐藏在背后的那些形形色色人物会浮出水面来,南统
军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曾家财大势大,跟他们较量正常法律程序,我们绝对会处于下风。对质争辩、搜集证据、言辞狡辩,少帅不是那些政客的对手
,更别提曾家收买的高官贵族不计其数,有人会存心偏袒。”肖参谋长言辞深深,“方君乾,手中之枪只杀死有形之人,但如金
钱权势等更为可怕的无形之物,却是杀不死灭不了斩不断的。”
方少帅疾步在原地走动几圈,忽然一拳捶上墙壁:“英雄气短!”
回头,若有所思:“曾家已动杀心,我们就决不能坐以待毙!倾宇的意思是?”
“绝不能坐等平京的指示,在外围与曾家纠缠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正中他们下怀。我们要在平京干预之前,先下手为强,以
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粉碎曾家的势力!快,狠,斩草除根
绝不留情!要先斩后奏,等平京刚刚收到消息时,曾家已成为历史,南方局势亦尘埃落定!”
宛若平地一声惊雷。
心中犹豫和彷徨已经一扫而空。
方少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眼神坚毅冷酷:“我明白了。”
白衣公子欣赏地注视着他——一旦下定决心,便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是真正成大事的人!
优雅一笑。
白衣少年平静的声音暗藏风雷涌动:“方君乾,拳头永远打不倒真理,但可以打倒维护真理的人。”
这已不是较量,而是一场战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闲聊无趣,茶后散步,曾老爷子引方少帅来到曾府后院。
后院红枫胜火,秋菊傲霜。
方君乾轻柔拽过一株含苞欲放的金菊放在鼻尖轻嗅,唇角勾勒起一抹诡异邪魅的微笑。
“少帅你看这个品种的菊花,它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之处,是金灿灿的黄色,但您仔细看,它的花瓣很别致,圆圆的像桂花。这个
品种叫中山矮黄菊,适合盆栽,它开得最盛的时候一株的
高度可以达到两米左右。”
方少帅向上斜挑的眼睛冷冷睨着面前这个曾家家主,微笑:“花是好花,可惜落入这污浊之地。”
你来我往,刺探侧击。话中自有机锋。
细细品味着方君乾所说的话,曾宏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今天这件事,注定不能善终了……
他暗暗向管家使了个眼色——
曾多金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躬身退下,没惊动任何人。
大事一定,曾宏心中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端起茶盏,苍老的脸上再度浮起轻松惬意:少帅少帅,年少轻率……方君乾,不要怪
我心狠,怪只怪你锋芒太露。你活着只会成为我曾家的祸
害!
曾府里气氛陡变,空气中流动着诡异杀气。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警戒在周围的曾府家丁,已经悄悄地把这个庭院给围了起来。
方君乾面沉如水,他静静看着曾宏,“曾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曾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在这个时候甚至有一种慈祥的味道,“方少帅年轻有为,让我这个老头子心里不安呐。你
还有什么话就直接对曾某说吧,我一定会实现少帅最后心
愿的。”
方君乾轻蔑一笑:“就凭你?”
曾宏还没有回过神来,但管家曾多金却反应极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枪就要向方君乾扑去,还未等曾多金的口中发出半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