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陌路——青策

作者:青策  录入:07-12

小孩听见鞭炮劈啪直响,总觉得自己点的这挂鞭声响格外的大,就向沈平显摆:“哥哥,哥哥,我厉害吧?你听是不是比刚才的响多了。”

沈平笑著把小孩搂紧在怀里,给小孩暖著身子,点点头应和著:“嗯,比我点的响多了,小宇真厉害,连鞭炮都怕你。”

其实沈平没说实话,小孩点的那挂鞭价钱比第一挂的贵一些,就是因为声音够响,数量够多,放著够过瘾。

小孩等著这挂鞭燃完,也算是过够了瘾,沈平就拉著他回屋了。

熬了大半夜,刚才又出去冻了一阵,小孩一进屋上炕,被暖暖的热气一熏,脑子就发沈,眼皮也往下耷拉,身子开始变软,本来是坐在沈平怀里的,最後变成了躺倒在沈平怀里。

沈平低头看小孩早就闭上眼睛呼呼睡著了,笑笑把小孩放平,拿了枕头被子给小孩枕上盖上,想了想,还是躺在了小孩的身边,紧随小孩其後的进入了梦乡。

第十一章:被抛弃了

在小孩子眼里,时间过的总是快的,半天上学,半天玩乐,这一天便如此轻易的度过,一天加上一天,慢慢累积起来就是一年。

转眼间,沈平与小孩初次相遇的日子已经快到两年。

沈平在小孩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与小孩之间也越来越亲密,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两个人亲昵的不正常,两个人就像个连体婴一样,不像一般在一起的男孩子那样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两个人已经习惯了粘在一起,靠在一起,走路的时候会手牵著手,坐著的时候,与并排而坐相比,小孩更喜欢窝在沈平怀里,睡觉的时候甚至都不用等睡著,小孩一上炕就舍弃自己的被窝,而钻到沈平那里,缩在沈平胸前。

两年的时间,小孩抽高了不少,虽然和沈平的差距还是那麽大,但不与沈平对比的时候,他看著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这一天中午阴沈沈的,沈平因著这几天总是下雨,脏了的衣服没办法洗,只得回家一趟拿些干净的衣服,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孩儿他妈,你说咱家这几个孩子的学费可怎麽办啊?老大现在上高中了,这家里的钱也太紧巴了。”沈平父亲这样问著。

沈平此时正站在房门边上,他就站在一出门往左有一块儿堆放些屋里垃圾的地方。

沈平看不到屋里的情景,但他想父亲此时应该抽著用白纸自己卷成的旱烟,还是那种冲劲极大的。从他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抽这种烟,他不知道是不是好抽,也分辨不清这种烟的优劣,他只是想起逢年过节时,父亲偶尔会接下被人递过来的那种外面有著硬壳或者软纸包装的长烟,淡黄色的滤嘴,白净的薄纸,细细的烟丝,卷得很漂亮,不像人手卷出来的那种一头大一头小的旱烟。

父亲接过之後,总是象征性的抽上两口,然後掐断,找个借口去到没人的地方用白纸把抽了一点的烟包起来,在兜里放好。

等以後实在想抽的时候,再点著小心翼翼的抽上一口,把烟含在嘴里很久,似乎是在细细品味那种烟和常抽的旱烟之间的与众不同,然後再慢悠悠的,一点一点的吐出来,好像吐的慢一点,就能把味道留得久一点。

这样的一根烟,在他的记忆里有一次父亲保留了两个月之久,他之所以能够清楚的辨认出来,是因为那颗岩的滤嘴上有一块儿不算小的黑色印记,那是父亲那次急著找东西包起来没拿住而掉在地上弄脏的。

家里确实是没有钱的。

母亲的叹气声从屋里传出来,飘进沈平的耳朵,却狠狠的撞击在他心上。

“你说能怎麽办呢?”母亲这样反问父亲。

沈平想母亲大概又在做针线活吧。只是不知道缝补的是自家的衣服,还是别家的新衣。

家里的衣服,除了过年时穿的衣服,几乎都经过母亲的缝补,从上山时被树枝划破的衣袖,到去地里干活时穿破的鞋子,再到脚上走路太多磨破的袜子,只要能缝补的,就绝对不会扔掉重新再买。

过年的衣服,是从来不敢在干活时穿的,只在过年的那几天家家户户走亲戚拜年时,才穿著沾沾喜气。

从记事起,看见母亲的时候总能看见她手里拿著针线布料,後来慢慢发现,那些线和平时母亲缝补时用的不一样,颜色是多种多样的,後来他才知道母亲做的是刺绣,母亲年轻的时候他不知道怎麽样,但在他大了些,而母亲老了些的时候,他看到母亲每次往针眼儿里穿线的时候都需要在亮光极强的地方眯缝著眼睛才行,大多时候需要反复试个几次。这样的情况多数是为了极为精细的刺绣而造成的。

有些富足的人家,衣服上总要弄些花草什麽的锈在上面,而母亲做的便是这样的活计。

父母亲的年纪并不大,农村人结婚早,他大哥现在才十七岁,满打满算母亲也才四十,父亲只比母亲大了两岁。

他看过那些从城里来走亲戚的人,都是些远房亲戚,俗话说一表三千里,那些亲戚也不知道隔了几个三千里,但逢年过节的总是,要来看看,隐隐听他们的意思,是来享受乡村生活以及新鲜空气的。

他们来的确是享受,而对於父母来说便只能说是遭罪了吧。

父亲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直起腰的时间少的可怜,那些汗水还来不及擦就已经掉进土里没了。

母亲为了这一家人的吃食,也得要早起,一年四季的,什麽时候才算是个头儿呢?

冬天的时候倒还算清闲,可一旦闲下来,过的就是只见钱往外出,却不见钱往外进的日子了。哪里还有心思享受难得的休息时间,每天都是数著钱过的,恐怕是早一遍晚一遍吧。

父亲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屋里的烟已经飘出门口,进了沈平的鼻子。

就在沈平以为这个话题今天不会有结论的时候,父亲咳了一声,然後开口了:“孩儿他妈,咱们别让平子继续念了吧?”

母亲的声音没经过再次沈默就穿了出来:“你这说的什麽话?平子怎麽了?同样是咱儿子,怎麽就不让他念书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他和老大老三一样,都是你和我生的……”

父亲稍微抬高音量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母亲:“你别说了!我知道,但咱们不是情况特殊吗?再说了,也不是不给平子吃穿,也不是不要他了,就是让他别再念书而已,他本身学习就不好,读书的钱用在他身上,不是浪费了吗?”

母亲又急忙反驳:“你!平子那麽个性格,不读书能干啥?像你一样种一辈子地?你看看人家孩子出去读书的?回来了哪一个不是人模人样的?咱既然供了大二子,这平子我就得供!”

沈平听见屋里有鞋子拖地的声音,想是父亲从炕上下来正穿鞋,便急忙转身就走,听见的最後一句话是父亲说的:“行了,别说了,和你也说不明白,等咱家钱都让他浪费光了,我看你还怎麽供?”

沈平怕父母亲发现,出了房子的大门之後,在房子侧面躲了一会儿,等看见父亲出大门的背影逐渐远离视线,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也没了回家的心思,却也没有回小孩家,而是自己独自一人慢慢的朝著村里的那条河边走去。

沈平在河边找了一块儿大石头坐著,天更加阴了,还带著些暗沈沈的黄,这样快下大雨的天气没人会到河边来溜达。

沈平一个坐在那,膝盖屈起,下巴抵著膝盖骨,双臂抱著小腿,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河面,似乎是在想著什麽,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发呆。

沈平知道自己学习不好,语文还说得过去,数学根本一点儿都不通,他也想过等念完了六年级就不再继续上学。

他也知道父亲并不喜爱他,在家的时候甚至都不看他一眼,每当视线扫过他时,父亲的眼里是没有情绪波动的,除了两年前那一次被打,那似乎是父亲极少次数的正眼看他。

但今天父亲的一席话,让他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不被期待,不被相信,父亲给他的一句评价,就是他上学干脆是在浪费家里的钱。

他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只能逃开,或许是假装从没有听到过那一断话的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等著父母告诉他结果,告诉他他们给他的最後通知,或许向父母亲讲明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而自己希望继续上学,用以後的成绩来像他们证明他没有浪费他们的钱?

沈平呆坐在那,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东西。

他想如果他像村里传言的那个女人一样走进河里,再也不上来,是不是就能多为家里省下一点钱,也能让父亲多想起他几次。

那麽,是该今天就走进那条河里,什麽也不留下的离开呢?还是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和他的家人告别之後再离开呢?

家人?他不知道自己以後还能不能把父亲当成自己的家人,被放弃的自己在父亲的眼里,又算不算得上是家人呢?

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低,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一样沈重的压在沈平的心里,让他快透不过气。

沈平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河边。他抬脚往里面走了一步,河水漫过他的脚腕,再往前走一步,河水漫过他的小腿肚,再走一步,漫过他的膝弯,再走一步,漫过他的大腿。

沈平没有再走下去,河水因为连日的阴雨,一片冰凉。

他突然有些退缩,如果再往前走上几步,他就会被河水漫过头顶,然後无法呼吸,直到死亡。

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来打捞他的尸体?父亲会来吗?还是会不管这一切,说著不打捞直接沈入水底或者顺著河流的方向飘远,这样就能省钱这样的话?

沈平害怕了,他害怕就算连他死後都不能得到父亲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或许,或许还可以再等等,等他想办法让父亲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再来。

沈平一步步的从河里倒退出来,直到河水再也沾湿不了他一片皮肤。

突然,天空中洒下瓢泼大雨,把沈平淹没在一片水雾中。

第十二章:我很害怕

那一场大雨过後,沈平才浑身湿漉漉的回了小孩家,小孩见沈平冷的浑身直打哆嗦,赶紧烧上热水让沈平洗洗头发,用热毛巾把身上擦了个遍,最後硬把他塞进被窝里暖著。

小孩问过沈平怎麽回家取件衣服,不但衣服没取回来,还淋了雨。沈平随便编了个借口瞒了过去。

从那天之後,沈平越发的沈默,只在小孩和他说话的时候,才露出点笑容。小孩看得出沈平心里有事,却怎麽也问不出来,只得每天给他讲些遇到的趣事,言语动作都夸张了许多,有时候倒是能逗得沈平乐起来。

转眼间已经是七月初,天早就热起来,小孩闲的无聊,便央求著沈平带他去河里抓鱼,沈平拗不过他,只得被他拽著到了河边。

这两年的时间,小孩已经学会不少东西,下河抓鱼就是一项。也没用沈平帮忙,小孩自己拿出准备抓鱼的东西。那是几个透明的罐头瓶子,瓶子底部撒上了一些炒香的鱼食,所谓的鱼食也不过是一些玉米面和青菜,放上油炒上一炒,就做成了简易的鱼食。

罐头瓶子口被半个中空的土豆堵住,鱼顺著这个空洞进来,在透明的罐头瓶子里就只知道朝著瓶底游,这鱼就算是捉住了。小孩一个人下到河里,把几个罐头瓶子分别放在河里几个地方,再插上个长长的细棍子做标记。

小孩忙完了这些,闲著也是没事,便就著脱光的身子噗通跳下河自己游泳去了。沈平坐在岸边,呆望著河面,这是他最近常做的动作。突然一阵急促喊叫声惊醒了神游中的沈平,他只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当即就辨别出那是小孩的声音。

沈平站起身在河面上快速的扫了一遍,发现小孩正在河中央上上下下的挣扎,沈平扯了自己的上衣,也顾不上自己还未脱的裤子,就跳下河,往小孩那里极速游去。小孩所处的位置,是河水的正中央,也是这条河最深的地方,足足有两个成年人身高那麽深。

沈平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被堵住了一样,憋的胸腔一阵疼痛,他连气都不敢换,只知道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小孩在等他。其实也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沈平却觉得像过了十几年,每一次抬起手臂划水,都在恐惧自己的力道不够,自己的速度不够快。

待沈平到了小孩身边,小孩的叫喊声已经变得微弱,挣扎的动作也变小,沈平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发现小孩的左脚被水草紧紧的缠绕著,沈平片刻迟疑也没有的伸手开始把那些缠住小孩身体,企图带走小孩生命的恐怖植物往下扯。

几次动作过後,小孩脚上的水草已经被扯了个干净,沈平马上浮上水面,一手搂住已经没有力气瘫软下来的小孩,一手用尽全部力气的向後划水,直到到了岸上,沈平才敢低头看还被他搂抱著的小孩。

小孩一上岸,就拼了命的咳嗽,把刚才呛到的水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震出来。沈平一直搂著小孩,手心在他背後拍打著,帮著小孩一起把水吐出来。

等小孩把水咳的差不多了,沈平一把搂过小孩,把他的脑袋埋在怀里,抚著小孩被弄湿贴在头皮上的湿软头发,不停的安慰著:“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小孩的身体冷的厉害,直打著冷颤,沈平不敢把他扶起来,只能紧紧的把他禁锢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小孩从上了岸,就没说一句话,连哭一声都没有,只是白著脸,紧闭著唇,任沈平动作,任沈平搂紧他,禁锢他,给他温暖。

就这样过了大约十几分锺,小孩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哥……”

声音极小,又被河水流动的声音掩去几分,但沈平却是听见了,刚想把小孩从他的怀里松开一点,就被小孩後来的动作吓得一僵。

小孩伸出手臂紧紧的楼主沈平的腰,像要把他的腰勒断了一般,也不顾自己的胳膊被硌的生疼,放开嗓子大声哭起来:“哥,哥,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我以为自己也要像爸爸妈妈一样死了,我害怕,我害怕,他们临死之前是不是也像我这样?想逃想挣扎却没有用,哥,我想他们,我想他们,我害怕,我难受,哥,怎麽办?哥,哥,我难受,我害怕,哥。”

沈平不顾被小孩勒疼的腰,反搂住小孩,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著怀里的人,一边流著眼泪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我把你救上来了,你没死,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小孩还在继续哭喊:“哥,我害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哥,哥,我害怕,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哥,哥,你别离开我,哥,我害怕。”

沈平的安慰声被小孩的哭叫声打散:“没事了,我在这,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在这,我在这,我在这……”

沈平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著那些能令人安心的语句,他不知道小孩能不能听见,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停下来。

小孩确实没有听到沈平的安慰,那种死亡的恐惧带来的余韵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消弭的,到最後他已经哭喊不出来,出声就是一片沙哑,到最後张嘴努力却说不出话来。但是沈平依旧耐心细腻的声线一点一点的传进他的耳朵,侵入他的脑袋,抚慰著他快吓坏了的灵魂。

直到太阳西下,小孩才逐渐平静下来。沈平一直搂著小孩,两个人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坐了整个下午。当沈平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低下头凑到小孩耳边,似乎是怕吓到他,便用比平时更柔和上几分的声音对他问道:“回家吧?”

小孩缩在他怀里的脑袋轻微的点了一下。

沈平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他的整个身子已经僵硬了,每动一下就觉得身体又酸又疼,沈平心想小孩的情况只可能比他更严重,便又放慢了几分速度。

等两个人都起身之後,沈平依旧搂著小孩在胸前,两个人就这样缓缓的朝著家走。到家之後,沈平把小孩送进被窝,然後陪著一起躺下,依旧是搂著小孩的动作。等到小孩闭著眼睛睡下之後,才起身来到已经做好饭正等著他们的奶奶那屋的炕上。为了避免奶奶担心,沈平推说小孩是下午出去玩累到了才回家就睡了,晚饭也不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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