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二、三卷）——清夜

羲拉了拉他的手，照着昨天的位置坐下来，道：“只是一个小玩笑，你不会介意吧？”

重霄摇摇头，“我又不是小家气的人。”本来吃的是黄瓜和丝瓜蛋汤，现在变成了黄瓜炒蛋和清汤丝瓜，重霄有点犯难，涟漪不喜欢吃不放蛋的丝瓜汤。

果不其然，饭间涟漪只尝了一口丝瓜汤就不再吃了，就光吃那黄瓜炒蛋，还以为是清光和羲喜欢这么吃。

“多吃点鱼，今天是清蒸的，很好吃。”不顾清光眼巴巴的眼神，他把一大块清光看中的鱼肚子夹进了她的碗中。

涟漪却睁着眼睛，奇怪道：“今天做饭的时候没有清蒸鱼啊？昨天的都已经吃光了。”

重霄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很快圆谎：“是把鱼放在水里煮的，和清蒸差不多。快吃吧！”说罢在清光下手之前翻过来又将另一块鱼肚子夹起放进了她的碗中。

感觉到碗里的菜都要碰到鼻子，涟漪连连说够了，清光很是不满地看着重霄，眼睛里恨不得飞出几把刀自来，重霄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好似刚才的抢食行为根本就不存在。

“嫂子，今天还能听到你的琴声吗？昨天听了一曲，简直，简直……”他有点词穷，“简直好听！”

涟漪轻轻笑了：“好啊，只要清光兄弟你想听。”

清光很难想象能有如此温柔笑容的人，怎么会引起酆都三次大乱呢？

注意到他不加掩饰的目光，重霄咳了一声，暗暗瞪了他一记，清光收敛了些，默默吃饭。

“我来帮你洗。”羲很自动留下来要帮忙，清光便搀着涟漪出去屋里，不多久，悠扬的琴声如约扬起。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羲擦擦额头上的汗，这里正对屋里，清光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看他行为尚算规矩，重霄早就冲出去打爆他的头了。

被看穿了留下来的目的，羲笑了：“也没什么事，今天早上和涟漪在一起说了会话，我想有些事，还是要让你知道比较好。”

“比如。”

羲放下了碗，看他：“比如你明明有一身好功夫，却扮作凡人。”

重霄道：“不然难道要对外人露出我的法力？我会被当成妖怪，或者神仙，无论哪一种，我们是过不了平静日子了。”他看着静静弹琴的涟漪，嘴角抿了起来。

“可是你可以让她知道你的法力，你们是夫妻，你不需要瞒她，告诉了她，她也会放心。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她其实很害怕你离开她吗？”

重霄眉头锁了起来，半天才道：“可她知道我不会出事。”

“她害怕的不是这个！”羲加重了语气，表情也严肃起来，“她是怕你离开她，她最怕的是孤独。”

重霄彻底沉默了，这一次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十二岁了，孤独而可怜地生活了十二年，亲人都当她是天煞孤星，生下来就会妨人，谁都不敢收养她，只会在每天早晚“大发善心”施舍她几口饭吃，那时候的她又瘦又小，根本看不出已经十二岁，那双眼睛，就是有一次饿极了，误食毒草被毒瞎的，若不是村口张大娘发现的及时，她早就投胎重新做人去了。

重霄有点恨神母这样的做法，一切错的根源都在他，为什么要这么重地罚她？为什么每一世，她都是孤苦的命？

“她还是彼岸的时候，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中了魔毒失了心智，不会一步步走向错路，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神母却把劫全应在她的身上！我真的……我真的很不能理解！”他暗恨不已，一拳砸在墙上，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

羲想了想，一语中的，他道：“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理解，什么才是真正值得你去守护的。而每一世有了你，她的命运不是都改变了吗？”

第九十二章：阳汗之谜（9）

静夜如水，蛙鸣声声。

夜里蚊虫多，最爱往有光的地方聚集，所以尽管关上了窗户，窗边还是围绕着许多蚊子，形成一片暗色投在窗子上。

取下发钗，将一头乌黑的发散下，重霄为涟漪轻轻梳着发，不太平整的铜镜上印出她模糊的模样。两人成亲也有十多年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样子没有丝毫变化，可她已经历经了从少女到女人的两个阶段，早就不年轻了，幽暗的烛火下，她到底眼角有了些许细纹。

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越来越能理解当年若神发疯的缘故了，谁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慢慢老去最后死去，可一切他都不能改变，只能让她活着的时候，少吃点苦。

心头一动，他俯下身子，握住她的双手，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闭上眼睛。”

涟漪嘴角一弯，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他身上，头偏了偏，笑得有些落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不见。”

重霄在他颊边轻轻落下一吻，“闭上眼吧。”

涟漪想了想，依言闭上。重霄伸手蒙住她的眼睛，暗暗施法，涟漪原本漆黑一片的眼前慢慢出现光亮，随后是一处小屋，篱笆、菜园、曲径小路……

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这里……”她的表情已经不是用惊讶能形容的的了，多少年了，为了这双眼睛不知道寻求了多少名医，也浪费了不少精力时间，可都无果——时间太长了，早就已经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就是神仙在世也没有用了。

“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重霄解释道，“有山有水有花有木，算得上一个人间仙境呢！”

涟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你……”除惊喜之外，还有太多太多的悬疑之处！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问，重霄环住她的肩膀，手上微微施力，道：“有些事，我一直都在，瞒你。今天，我都告诉你。”他顿了一下，仅仅只是一瞬间，房间里却弥漫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我其实是修仙之人，而且已经修成正果，所以我会法术，也长生不老。我们之间，是宿世的情分，每一世我都在找你，包括这一次。可这一次，却晚了一步，害你眼睛看不见。对不起……”

涟漪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忽觉脖颈一凉，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却又是一滴水滴到手背上。

这是……泪？

涟漪急了，摸索着捧住他的脸去擦拭眼泪，“你……你别哭，我没有怪你！能遇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她环住他的脖子，下颚轻轻抵在他的肩上，“只要你能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两人相拥着，谁都不说话，寂静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消融……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当整个土城都还围绕在一片青灰色的雾蒙蒙中，重霄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大黄和涟漪准备离开。

“你们这是……要走？”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并不打算回来。

涟漪被重霄牵着手，微垂着头看清光，面上带着微笑。一夜没睡的脸上虽有疲惫，却带着激动。平时话不多，这时候却抢着说：“嗯。以后都不回来了，相公要带我去走遍天下大江名川！”

几乎是下意识地，清光指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羲及时拦住他，截过话头：“保重。”

涟漪却不介意地笑了，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清光兄弟，青白色的衣服很适合你呢！”

此言一出，清光立刻瞪圆了眼睛，“你……你能……”

涟漪回头看了一眼重霄，解释道：“是相公，把他看到的景象，都展现在了我脑海中，所以我能知道你的样子。”她把目光移过去，对上羲微笑着的目光，“还有羲兄弟。”

清光啧啧叹着摇了摇头，又拱手做了一揖，“那就预祝二位一路平安了。”

“多谢吉言。”

重霄第一次对清光露出了好脸色，他道：“多谢！”想了一会，他忽然又道，“对了！你们不是在找昆仑山吗？我以前在西边住过一阵子，你们往西一路驾云，会看到一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山脉，山顶罩雪，周围的民俗也大不相同，那座山就是昆仑山。”

清光眼前一亮，“谢谢！”

目送了他们夫妻离开，直到看不见，清光才啊地一声抚掌，“糟糕，忘了问他们去哪里！”

羲道：“他们既然是去游山玩水，就不会有固定的足迹，问了也没用。若是无事，我们也走吧，早点找到七剑，对你也好。”

按着重霄指点的话一路向西，真的就找到了昆仑山，这么巨大一座山面卧坐在那里，想要忽视也难，只是这么大一座山，要找一把小小的剑，却也相应的……非常难。

站在云端，清光一手托腮，望着脚下山连着山，雪连着雪的山峦犯起了难。

“难道我们要一寸寸去搜？”

羲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眉头渐渐舒缓开来，他指着延伸向远方的山峦，道，“真是一座得天独厚的仙山，是一个适合修行的好地方。”

清光看去，果不其然，山间隐隐有灵气缠绕，白雪皑皑之处升腾起缕缕仙气，很静逸很安详的感觉。

“倒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清光点点头，随即一问，“问题是我们要从哪里去找第五把剑？整座山大的不像话，也没半点提示……提示？”他忽然眼前一亮，“对了！第二句诗不是说了羽渊吗？说不定跟羽渊有关系！羽渊羽渊，听上去是个深渊的名字。”他牵起他的手，足尖一压，祥云便向下疾行而去，“走！下去问问。”

山巅处寒冷异常，很多处积雪结成了冰块，滑的寸步难行，清光不得不用上御寒术，“这么高，看来也不会有人了。我们下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线索。”

然他失望了，偌大一座山脉，没有半点线索，深渊有很多，却没有一个有七剑特有的仙气。

“真是！昆仑山的仙气和七剑的仙气完全不同，难道第五把剑不在这里？明明是昆仑啊……”清光长长叹出一口气，挨着一块巨石靠好。

被白雪覆盖的山林间隐约出现一个人影，清光猛地站直身体，拽拽羲的手，指了过去，“你看！那是不是个人？”

羲看过去，白绿相间的山林中果然有一个暗灰色的人影以极缓的速度穿梭着，从步履速度上来看，大约是个老人。只是一个老人，怎么会独自走在冰天雪地的这里呢？

从清光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他道：“过去问问。”

“嗯！”

快步追上老人，走近了看才发现那个人并不老，只是身形佝偻而已。

“……请问。”清光拿捏不准是喊老人家好还是大哥，喊老人家吧，人家根本没那么老，喊大哥，怎么看都被占便宜了。

那个人目光中流现出一刹那的震惊，却很快消失恢复了死寂，他平静中带着狐疑地看着他们，清光便问：“请问你有没有听过羽渊？”

那人的眼睛倏地一亮，就像夜空中的月光，半天，他张了张口，“你们……找羽……羽渊，有……有事吗？”

一句话结结巴巴花了很大功夫才能说出，清光下意识地就把说话速度降了下来：“我们有一间传家宝，先人指示的地方就是昆仑山和羽渊，所以才来这里寻找。请问，你知不知道羽渊在哪里？”

那人目光变了几变，随后暗了下去，末了，摇头道：“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人会是这个表情么？

清光往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时在这里迷了路，不知道这位先生能不能带我们出去？”

看着明显有着其他目的的清光，那人沉默良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绕开他就往前走去，清光看了看羲，扬眉一笑，跟了上去。

看那人寡言少语的样子，清光不得不先打开话题：“我叫清光，这是我……朋友羲，先生你叫什么呢？”

“鲧。”

“滚？”清光眉头一蹙，“你这人好没礼貌！我们跟你说话，你却让我们滚！？”

那人沉默了一下，解释道：“我是说，我的名字是鲧。”

第九十三章：阳汗之谜（10）

“滚？”好奇怪的名字。

话题有点进行不下去，清光缄了口，回头无奈地看看羲。伴随着诡异的沉默，穿过森冷的树林，眼帘中突然出现一座木屋。

清光眼前一亮，想不到这样的荒僻的地方竟然会有一处小房子，是他的？

鲧推开了门，往侧边让了一下，声音很沉，“请进。”

一进去就有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鼻而来，一点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清光捂了鼻子尽量少呼吸。

“滚……先生？这就是你住……”门忽然被关上，咿呀的一声听上去有点阴森恐怖，房间顿时就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羲和清光心里齐齐咯噔一声，羲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鲧先生？”

漆黑中一片安静，虽然看不见也没有任何动静，可清光和羲都感觉到了周围气流的卷动，向前走一步，原本应该距离不到两丈的桌子却怎么也摸不到。

“清光！”羲突然拉住他往后一拽，“小心，前面是气涡。会被卷进去！”

清光脸色一变，“滚呢？他难道已经被卷进去了？”

羲缓缓道：“恐怕这个房子，还有周围的气涡，都是他制造出来的。”

……！

脚下一阵天旋地转，气涡的压力突然变大，向他们两人欺近。羲挥手一拂，将气流推开数丈之远，他抓紧清光的手找准气流的中心漩涡俯冲了下去。

就像一个无底洞，清光感觉两人飞了很久都没有着地，伸出手去，碰到的都是气流急速绞动形成的气壁，只碰一下，就觉得手指想要被割掉一样痛。

“这是什么地方！”他大喊，却听不到周围有除了自己和气流搅动之外的声音，若不是手心的触感还真实，他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和羲走散了。

又过了很久，气流慢慢地缓和了起来，很快地，气流消失，而他们两个，也顺利地着了地。

脚下的触感那么真实，清光的安了。周围很暗，但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长时间在黑暗中，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这里是一个山谷，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深渊的底部。

而且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深渊，这里没有任何动物的尸骨，也没有任何苔草生长，周围的石壁虽然看似自然生成，实际上却到处充满了人工的痕迹，这里没有任何水滴，石壁却光滑，上面甚至还有杂乱无章的痕迹，看上去，像是文字，又像是画图。

羲也注意到了这些，他们对视一眼，一同走向画满了不知道是图画还是文字的石头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上面是什么东西。

“这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又是哪里？”周围长宽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除了石壁和鬼画符一般的痕迹就什么都没有了。

羲一直沉默着，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对清光道：“那个小木屋，一直都是没有人住的，而且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木屋，而是可以连通这个深渊的通道。”他拉紧了清光的手，突然大声道，“鲧先生，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