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 下——猫囡子

这一日起的比较晚，还是被小梅进来吵醒的，她说前些日子太子让打造的木船已经放进了红芳池，约着我去摇船。

迷迷糊糊地让她们更衣，梳洗，穿上凤栖国纷繁复杂的衣饰。

说起衣饰凤栖国和玄离国又是大不一样，玄离宽袍大袖，束腰长袍，除皇室贵胄用龙凤装饰，多绣花鸟做边，穿上去飘逸风流，而凤栖国则是窄袖软杉，腰带稍宽特显男子腰身纤细，喜用昆虫植物等精致小物做装饰，长衫外面常搭配各式样的长褂，露袖而出，却长到遮住脚踝。

此时她们给我穿的是一件月白色长衫，衣摆处画着一只巨大的黑翼凤尾蝶，绣工精巧，蝴蝶栩栩如生，更为精致的是长衫看似洁白无瑕，近看能看到布面上突出的月牙形纹路，环环相扣。束上银灰色腰带，坠上我的紫玉牡丹，然后给我披了一件杏色的长褂，褂子是凤栖国流行的密网丝褂，轻薄无比，也挡不得什么风，纯粹就是装饰而已。

被摆弄了半天，任她们一路拉扯，到了红芳池，刚到池畔，姑娘们一个一个便没了刚才兴奋模样。

我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看向远处，亭中已然有人，不知道是谁，让她们瞬间没了兴致。

想着她们可能不想见亭中人，于是我说：“我们不是要去摇船么，你们看亭子干什么？”

“四皇子，亭中人是王瑶小姐。”

怪不得都沉默了呢。“不是还没过门么？什么时候来的？”我牵着年纪最小的小兰，往停船的地方走去。

“昨日来的，您昨日睡了一整天，自然是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夜夜入梦的人没有来，前日一夜没有睡着，便只能青天白日睡大觉了。

“凤栖国的风俗是订婚之后便要住在男方家里了。”小九上来答话。

原来是这样，终于找到木船，四个姑娘又开心起来，可惜船上只能乘坐四人，姑娘们吵吵嚷嚷，争取第一个上船的资格，一时间这边炸开了锅。

“是四皇子在此游湖么？”一个小宫女小跑着过来，看我的眼神没有半分惧意，好像还带着一丝不屑。

“哪里来的小丫头，见到我们家主子也不行礼，一点规矩也不懂。”大概是也看到了小宫女盛气凌人之姿，小梅站出来说道。

那小宫女脸红一阵白一阵，大概也是想通了身份有别，于是随意地福了福身子，不等我让她起身便自行立起说：“我家主子，请四皇子过亭一叙。”

“你主子是谁？为何要我主子过去，她不会自己过来。”

“我家主子是太子妃，你家主子才是一个区区夫人，怎敢让我家主子亲身前来。”

“我家主子还是玄离皇子，你家区区兵部侍郎之女有何身份……”

未免她们越吵越凶，我赶忙制止：“我去去就回。”

“四皇子……”众女哀怨地说。

我用安抚的笑容看了看她们，笑言：“我带小九过去，这下不用担心有人和你们抢位置了吧，你们先玩，一会儿我回来可是要让我的，没玩过瘾的，可别后悔。”

梅兰竹菊见我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也不好多说什么，怕在外人面前驳了我的面子，于是一个个轮流瞪了小宫女一眼，然后上船游湖去了。

“麻烦姑娘引荐。”我客客气气地说。

小宫女趾高气扬地看着我嗤笑了一声，转身扭着腰就往前面走，我给小九使了个眼色便跟了上去，小九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我身后。

走到亭中，只见桌上摆满了糕点水果，一女子坐在矮凳上，单手置于桌上手背撑着下巴，那张脸说不得有多漂亮，只能说是颇有姿色罢了。

“小环，此人是……”她斜眼扫过我，仿佛完全不在意一般又转去别处。

如此明知故问，明明是她约我来此，却又如此疑问，可见她是想我给她行礼且自报身份。

“启禀太子妃，是太子的大夫人。”见我迟迟没有动静，那个引我过来被唤作小环的小宫女答道。

小九也忍不住了，上前说道：“是玄离国四皇子。”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小九捂着脸，嘴角沁血，王瑶缓缓放下手，掏出丝帕一遍遍擦拭自己的手，好像真的弄脏了似得。

“王小姐是何意？”我直呼她王小姐，刻意回避她太子妃的身份。

她气地咬牙切齿，但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又有点后悔，毕竟凤暝取得皇位助我灭玄离，必少不了她父亲援助，还是不好和她撕破脸。

“奴才不懂事，是我这主子管教不严，太子妃尽可惩罚在下，切勿与奴才一般见识。”

见我开口唤她太子妃，她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却挑衅道：“你没教过他们主子讲话奴才不得插嘴么？这小奴才在主子面前胡乱开口依规矩是要掌嘴十下的，你可愿帮他挡？”她笑得极为阴险。

“小九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我轻轻答道。

“主子——”不理他叫唤，将他拉在了身后，王瑶分明是借题发挥，让我难堪，何必牵扯无辜的小九。

她轻挪了一步，一巴掌挥了下来，没想到一个女子力气尽然如此之大，打得我竟然有些站不稳脚，幸好身后小九搀扶。

打了一下之后她也知道见好就收，坐回原位，喝了口茶，缓缓说：“听说你暂居太子隔壁居室？”

我稳住了身子，朝身后有些担心的小九笑了笑，然后转身回话：“是，暂居。”

“恕瑶儿直言，四皇子身为男儿身，难道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违伦常么？”

小九又想挺身而出，幸好被我及时拉住，皱了皱眉，心想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孩子这时候怎么这么冲动。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拱手祝贺：“太子和太子妃即将大婚，紫徵先行祝贺，望你们百年好合、百子千孙，敢问太子妃可还有其它要事，若没有紫徵想现行告退。”

她见我毕恭毕敬稍有一愣，来不及答话，我就拉着小九离去，反正留在那里也是多添口舌罢了。

到了湖边，四个姑娘刚好游了一圈回来了，纷纷上岸迎我，见我脸颊红肿，忙来询问情况，我来不及阻止，小九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刚才情景，四女激愤都说要告诉太子。

“四位姐姐可使不得。”这次终于赶在事态严重前终止了她们的宣传。

“四皇子，你宁愿这般受委屈？”

“我不要为凤暝再添烦恼了。”总不能告诉她们我们还有事情需要依仗王瑶吧，不被她们把秘密挖的一干二净才怪。

小竹握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四皇子果然对太子用情至深。”

众女子齐齐上来握住握手，允诺保守秘密，一副了然之态真是让我欲哭无泪。

第六十一章

一到申时，梅兰竹菊就要赶去膳房帮忙，小九怕水不敢上船，就只敢在岸上等候，我一个人躺在上面，头顶片片荷叶遮挡午后阳光，带来丝丝清爽，清风滑过，湖面唰唰声响，犹如乐声在耳，悠然让人昏昏入睡。

等醒来居然已是傍晚喝药的时辰，抬眼一看，远远河堤上已没了小九的身影，想来是去端药了。

想着天色不早，便想划船回去，环顾船边遍寻不着撑船的细竹竿，往远处一看，那竹竿竟然飘到了岸边，离我颇有一段距离，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回不去了，不过想想小九端药应该是快回来了，便也优哉游哉地继续躺在船上打盹。

傍晚的白莲又是另一番风情，金红色背景下，玉色莲花清风摇曳，修长腰身蜿蜒扭动，千般妩媚，万般风情，翡翠叶片仿若罗裙，唰啦啦一片闪开，转出层层莲步摇曳，一时间池塘之上仿若有数位女子轻转罗裙，摇曳身姿，我站立于船上，痴痴看着夕阳下的白玉荷花。

“寒紫徵。”

我转过头，看见那青衣男子站在岸边轻轻呼唤，笑着说：“太子殿下，我的竹竿漂到你那里了。”

他弯下腰从水里捞起长长竹竿，呆愣半晌，然后笑了出来：“怎么会有人迷糊至此？”

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岸上便没了那人的声音。我弯身坐下，焦急地寻他的影子，可是湖面静悄悄一片。

好半晌都没有动静，我着急地唤起了他的名字：“凤暝——”没想到刚喊出声，一个影子就从水底钻了出来，溅起水花，湿了我一身。

凤暝趴在船边，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头黑发还滴着水珠。

“你疯了？”见他满脸都是水，我忙用袖子替他擦拭，他却笑得越发得意。

“我来接你了，紫徵。”他的眼神晶亮。

我一怔，看他举起右手，赫然握着那根竹竿，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寒紫徵，你的脸怎么了。”他的身子仍泡在水里。

“睡觉的时候撞得吧，你快上来，着凉怎么办？”

“这是夏天耶，怎么可能轻易着凉。”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我红肿的半边脸庞。

不理他的疯言疯语，使力扶着他上了船，他湿着身子站了起来，也不休息，撑起竹竿便带着小船往岸上去了。

一边撑船还一边唱：“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他独具穿透力的嗓音穿梭在这幽幽荷池之上，周边风景也越发生动起来，似乎真能看到白鹭齐飞，女子采莲之光景。

“四皇子是不是被本太子绝妙歌声所折服，所以迟迟不愿上岸啊？”一回神，他已站在岸边，伸出了手。

我笑笑握住他的手，被他拉了上去。

他的手落在了我的嘴角处，轻轻一按，我疼得咧嘴，打开了他的手。

“怎么会撞成这样？”他仿佛不相信我刚才的言辞，又开口问道。

我转过头，拉住他的手说：“你快回去洗洗换身衣衫，到时候真的着凉了，我可不管你。”一边说一边向梧桐阁走去。

他笑笑跟上了我的脚步，反抓住我的手，变成他在前面引着我走了，这太子殿下真是半分也吃不得亏呢。

“有人说，这是夏天耶，怎么可能轻易着凉。”我接过小九递来的药，然后端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来不及反驳，又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看他打喷嚏手发抖的样子，也是端不了药碗了，只好认命地坐在床边，扶起他的身子让他靠在我身上，喂他喝药。

也不知怕苦还是药太烫了，他喝的速度之慢，让我的手也抬酸了，我端起药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自己抿了一口，烫倒是不烫，只是苦得让人想吐，我干呕了一下，反而是他帮我顺了顺气，搞不清谁是病人。

弄清了他喝药慢的原因，我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蜜饯，让他含住，才继续喂他喝药，终于是完全下肚了，我手也麻的不行，可他却没有半分想躺下的意图，反而还赖在我身上。

“太子殿下没事吧？”门被暴力推开，王瑶冲了进来，很自然地冲到床边，从我身上卸下了凤暝，自己主动抱住。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凤暝这次是毫不犹豫滑下身子靠在了枕头上。

“让妾身伺候太子殿下。”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是我霸占了她的男人一般。

我笑笑，也不多言，唤了小九就转身离去，半丝不留恋。

“四皇子，为何我们要退让呢？”小九出来就问。

“家和万事兴嘛。”

“四皇子就是太善良了。”

善良？害死过那么多人的我还能说是善良么？我看着小九一脸真诚的说，自己也不禁嘲笑自己一番。那些我害死的人夜夜来索命，几乎把我逼疯，只是没人看见，只看见我此刻为了复仇大业委曲求全便以为我是善良了吧。

“小九，是不是该吃药了？”不想听他为我继续抱不平，本来平时不大愿意吃药，反而主动要求，怪不得小九一脸诧异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去端药了。

我推开房门，坐在罗汉床上，居然发现矮桌上摆了个酒壶，好奇地倒出一杯，便闻见阵阵桃花香，酒壶下压了张字条，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此时桃花酒，最清冽甘甜。”

想想应该是林温若了，上次他就和我说过带来的新酒需存入酒窖几个月后才能品尝，不然只能尝出辛辣却品不出桃花芳香。

含着清冽美酒，想着无数次落花飘零的日子，那个男子均在身侧，不禁闭起眼回味往日情景，忽然想起我从有记忆起就未曾赏过采薇宫门口的落樱，却有个心酸的小小图片，画着凄美樱雨，三人对视，一人愁肠。

我放下酒杯，揉了揉太阳穴，此时正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跳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门被推开，伴随着两声喷嚏，抬起头只见凤暝穿戴整齐走了进来。

“太子妃呢？”我问。

“我装睡，她呆着没意思便走了。”

“太子想要出门？”

他走过来，看到桌上酒壶，也自斟已被，闻其味赞道好香，便一饮而尽，又叹好酒，见我一直盯着他看，笑笑说：“难得生病不用被拉着天天在宫中听那烦人的训示，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不知紫徵可愿与我一同欣赏凤鸣国热闹人文呢？”

“你身子……”想想也是我多问，刚才大夫已说只是轻微着凉，再看他现在活蹦乱跳，除了时不时打两个喷嚏，也没什么憔悴之状。

“四皇子可愿同行？”

我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今日居然碰上了庙会，凤暝和我穿着普通的衫子，扮作普通人的模样钻进了人群中。

庙会里摆摊的人听说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各种小摊森罗其布，有卖各种工艺品的，有卖各种小吃的，还有卖这种平安符的，等等等等，让人目不暇接。

“紫徵这个给你。”凤暝冲进一个摊子又冲了出来，递过来的是一个孙悟空的小面人，然后人又往别的摊子挤了去。

出来又递了个糖球，数次之后我手里全拿满了东西，什么糖葫芦，烤肉串，什么风车小灯笼，他差不多把能买的都买来给我了。

终于又见他折回来的人影，这次居然是个蝴蝶的风筝，我忙阻止他再去逛别的摊位，然后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挂在他身上，拍拍手说：“太子爷，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拿。”

“可我是买给你的。”他委屈地说。

“你买那么多谁吃的完啊？”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他在我心中从来都是成熟自若，怎么现在像个小孩一般，难道太子殿的人都有这种双面的毛病。

“早知道带个人来抬东西了。”他嘟嘟喃喃地。

我笑笑，忽然看见有一个小摊颇为有趣，竟然只是用木棍撑着一个板子，板子上面钉着小钉，每个钉子上挂着几块黑色的牌子，牌子上用金色的漆写着字。

诸如，情比金坚，财源广进，鹏程万里，长命百岁之类的成语。

“老先生，这些牌子有什么作用啊？”我上前问摊主。

摊主拿下一块写着鹏程万里牌子，然后转过背面，那黑牌后面有个红漆小框，他说：“这个牌子是祝仕途的，你随意写上一个要祝福的人的名字，然后进庙里丢进愿井必会生效。”

“有没有那么灵啊？”凤暝的声音有些不屑，气得老人家收收牌子，不再理我。

我抓着凤暝的胳膊小声说：“不管灵不灵总是人的一个美好祝愿，你何必介意那么多。”然后对老人家说要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