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明日——苍默

“我说，你今天来不仅仅是要换个口味喝酒的吧！有什么要问的，过会儿我可就没空搭理你了。”

“不急，喝完再说。”许然梓慢腾腾地又抿了一口。

他现在就想找个仪式彻底从那三个月的浑噩中出来，现在这里人少，又有这么一杯不错的淡酒，天时地利人和。再说了，知道有

事要问还要被晾在一边，Kenny心里肯定发毛。作为DM的高管，这点欲擒故纵的策略他还是可以运用得游刃有余的。

果然，有人呆不住了，Kenny见他老半天喝不完一杯酒，主动上去讨话。

“你喝完没有？！”

许然梓见策略见效了，本着见好就收的真理一骨碌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酒喝下：“喝完了。”

“这是冯锐最喜欢的酒。”Kenny突然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许然梓要问他什么。

“像他的口味。”

“这些年，他过得好吗？”

许然梓抬头看了看Kenny。罢了，他也是一片好意：“我不知道。”

他如果知道冯锐过得好不好，这件事又怎么会发生？冯锐在他面前，一直是淡然的。

Kenny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问不合适：“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以前，冯锐开心吗？”

Kenny点点头，又补充：“我们都很开心。”

子弘永远是微笑的，他像个孩子一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他可以使每个人都喜欢他，他可以让他身边的人都开心。

Kenny想起曾经的麦子弘那男女通杀的灿烂笑脸，不知不觉轻轻扬起了嘴角。

许然梓看在眼里，尽管心里有低，但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他们的过去越幸福，冯锐的黑夜就越漫长，他们的明日到来得也就艰难

。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许然梓咄咄逼人：“冯锐在哪里？”

08.离天堂最近的地方（01）

冯锐给自己冲了一杯热可可握在手心，坐在火炉前看着窗外，丝丝的暖意不够力量阻挡冰雪带来的严寒。

三个月来，他总在这个时候以这个姿势坐在这里，从深秋到寒冬。

这个山谷在一月的寒冷中就已经变得沉寂落寞，眼下，冰雪覆盖更增添了一份额外的肃静，整个小镇仿佛与世隔绝。阴郁美丽的

卢贝隆山似乎为小镇所独有只是在雪地上有时可以发现偶尔经过的松鼠和野兔的足迹。除此之外，在没有别的痕迹。

冯锐爱极了这份静穆，正是因为这份凄清。

位于普罗旺斯边上的这个欧洲小镇，一个黑发黄皮的中国人格外的显眼。小镇的居民好客，几个月来冯锐不间断地应付着源源不

断造访的客人，还有不少迷路的小动物。

冯锐从他的回忆和幸福中逃逸，在普罗旺斯做一个时间的盗贼。

他常常唾弃自己，偷走了时间，同时偷走了许然梓的幸福。许然梓也许无法原谅他，也许根本不在意，总之事实就是，他没有来

。

99天，整整99天。

他每天都在害怕，也每天都在等待。

他害怕迎来自己的幸福，他恐怕没有力量来维系。

他等待告别那段回忆，他在黑夜中独行了了太久，他想念朝阳的光辉。

然而，他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99个昼夜，足以让他只关注时间的流逝，不再关注那些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失去控制感，自己也跟着漂浮在空中，高处不胜寒，

他本能地放弃那种尝试。

他现在战战兢兢，又恢复了那种机器人一样的动作。

因此当门铃响起时，他只是条件反射地去开门。

门外，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对他笑。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从早上到现在，冯锐的眼睛里除了白色再也不见什么了。

昨天晚上，邻居的小伙子Matt邀请他参加勇者冬令营，到小镇北边的卢贝隆山进行四天三夜的冒险。冯锐下意识的答应他人自己

能做到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多想，自己一个生长在纬度30°一下的人是不是受得了这样惊悚的冰天雪地。

没有多想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认为理所当然。

年轻的勇者们带足了装备，在一个山洞里点了一堆火，抓起一大把雪放到小炉子里，雪融化，破开，慢慢沸腾。

领头的Matt经验丰富的往沸水里加着罐头，不一会了，一小锅热汤出炉，一群年轻人拿着勺子围上去，就着压缩饼干，不一会儿

就见了底。午夜是最黑暗也是最难熬的时候，一口热汤下去，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服。吃饱喝足，就该是睡觉养精蓄锐的时候了

。Matt守夜，其他人在睡袋里睡觉。

冯锐在黎明前夕的酷寒中醒来。其实他一整夜没睡，这个时候温度最低，他实在有点熬不住，索性起来换班。

“早安！”Matt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冻坏了，也不问什么，往火里又添了些助燃剂让火势更大一点。

“早。”

Matt指了指火上的炉子：“来点热汤，暖暖身子。”

冯锐也不客气了，道了声谢就开始喝。Matt漫无边际的跟他闲扯。

“冷吧！没参加过这种活动？”

“温度这么低，没试过。”

“尝试就是勇士！”Matt鼓励地拍了拍冯锐的肩膀，冯锐笑了笑。

“你笑起来很善良，但是总是不笑。”

“是吗。”

“你来的这几个月，你除了帮别人修修花草就没见你出门，也没怎么笑。”

“习惯了。”

“你总是这么说话，能短就短。你的国家的人，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不是，我只是不大爱说话。”

“我看，你是对法语还不大熟练！”Matt哈哈大笑，随即意识到其他人还在睡觉，收了声音。

“是。”刚好有台阶下，冯锐就顺着下了。

“怎么到这里来了？去说英语的地方不是更方便。”

“普罗旺斯像天堂。”

“你说对了！”Matt骄傲地大笑，“走吧，对法语不太熟练的家伙，我带你去看看普罗旺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09.离天堂最近的地方（02）

那个传说中普罗旺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并没有辜负冯锐的期待。

是的，他期望了，对大自然的期望很安全，因为它有无穷无尽的希望，总有一个你会满意。

翻过一道山梁，下到谷底，再往前走了一阵，冯锐看到一挂冰瀑嵌在山梁上，在阳光下流转七彩璀璨的光芒，有如水晶世界。

“哇哦……”Matt兴奋的叫着吹口哨，觉得不够尽兴，索性把手套脱开，咬住么指与食指，尖声清啸，对面的雪层里发出轰轰的

回响，雷声越来越大，终于化成隆隆的巨响，滑下一大片雪。

Matt愣住傻了会儿，突然拉住冯锐往回跑：“不好意思，太激动了。雪崩了！”

冯锐被拉着，Matt又转过头郑重地说：“别担心，只是这一个小山坡，我没那么大威力！”

山谷里的雪层积得厚，两个人连滚带跑的拉扯着走，雪地靴的底面上有铁钉，真正踩到冰层上倒是不会滑，Matt拉着冯锐站在一

面冰墙前，泛着淡淡蓝光的冰面上映出两个人影。

“行了，安全了！”

冯锐轻咳了一声，把身体往冰墙上靠。

“你还好吗？”

“我很好，很久没运动，有点累。”

Matt放松地笑笑，一屁股坐了下来：“朋友，你需要加强锻炼！”

冯锐点头。

“下去！”

两个人一起从冰面上滑下去砸到下面的雪坑里。飞雪扬起，散了满天，Matt往上指了指，天空清蓝，空灵而通透，鲜润无比。冯

锐放松了身体在他身边躺下，碎雪在空中扬成细粉，飘飘荡荡的落下来，他不由自主张开嘴接了一点，冰寒的化开在舌尖。

干净的味道，让冯锐的身体一阵舒爽，所有的眷念灰飞烟灭。

天光收得早，太阳已经快走到了山顶上，温暖的灿黄中融进了一丝带着红色的金，明亮的色彩在冰层上反复跳跃，被折射，被激

发，融成一片辉煌的金色的光雾，好像河流、瀑布……浩浩荡荡的汹涌澎湃。

冯锐看着这样的洁白幻彩渐渐失了心神，鬼迷心窍一般，把雪镜拿开，光的墙扑面而来，穿刺双眼，让心脏停跳，呼吸静止，从

来没有哪一种金黄这样闪耀，如此浓烈，有如神迹。

Matt回头瞥见这一幕，猛然扑上来把手掌按住他的双眼，愤怒低吼：“你疯啦！眼睛会瞎的！”

冯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然后拉开。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泪水翻滚着坠下，迅速结成小冰珠。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看到了子弘的背影，孤寂的，落寞的让人心疼。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辞而别？

然后，许然梓的脸渐渐由微笑变得愤怒。

冯锐，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辞而别？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只想逃开那里，亲人、爱人，所有的人都可怕，你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也无法理解你。

孤独和无奈弥漫了空气，到处充斥着谩骂的气息。

子弘，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你。

我们的爱让你变得那么难堪那么痛苦，那她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既然你选择放弃选择离开，那我不会挽留，你的选择从没有错，你从不对你的选择后悔，所以你离开，我留下。

我独自一个人留下来，我以为可以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我习惯寂寞和萧索。

喜欢寂寞正是因为这份萧索，一旦萧索被打破，我也就维持不了自己的伪装。

是的，我一直在伪装，我假装若无其事，我假装毫不在意，是因为我太自卑，我一直在害怕。

我最怕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起你，我会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我害怕，但是我看清楚了，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你。

什么时候开始，我可以看见他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逃开。因为有好几次，我站在他面前，看到的是你的脸。

不可否认我心动了，但是我不知道是因为你，还是因为他。

因此我和你一样，不辞而别。

10.离天堂最近的地方（03）

“冯，你还好吗？冯！”

冯锐被Matt从思绪中摇醒，看着他的眼睛发愣，好一会儿才说：“我没事。”

“在想什么，你流泪了。”Matt小心翼翼地提醒。

我流泪了吗？我怎么会流泪？我在想谁？

像是着急着回答的样子，冯锐的眼泪又流下来，被很快的擦去，雪地手套上凝着一层冰渣，将冬季干燥脆弱的皮肤擦出细小的血

丝。

Matt手足无措，他看得出来冯锐有故事，但是，一个大男人在他面前流泪，帮他擦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他有生之年从没遇到这么

棘手的事。

“冯？”

冯锐还是在流泪，天知道他的眼泪怎么如此之多！

Matt抓住他的手套慢慢拉开，眼角磨红了一片，有些地方渗出细小的血珠，融到眼泪里，凝成晶莹剔透的红，看来触目惊心。

冯锐挣扎着低头，哭得这么唏里哗啦一塌糊涂，让他觉得非常丢人。

“老天，是雪盲！”Matt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起身翻口袋。

冯锐纵便在南方长大，也知道现在问题的严重性，配合地让Matt帮自己把眼药水点上。没有戴眼罩，经验丰富的Matt将两人的内

置口袋扯了下来扎成一片布袋，刚好用得上。

“快走，回去！”说着便要抓他的手。

冯锐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来：“我自己来可以，麻烦你带路。”

Matt奇怪的看了一眼冯锐，严肃道：“你拉着你走比较快，我没有恶意。”

冯锐自觉刚才似乎有些反应过度，这次就乖乖地让Matt拉着走。

先是被光刺激，然后又哭又揉的，然而最最重要的是心里那股说不清压不住的悲伤，冯锐那双清亮的眼睛彻底的遭了罪，在洞里

又上了一次药，戴着眼罩，眼泪还在不停的流。

冬令营的勇士们听到动静陆续起身，一个个关切地凑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傻瓜把眼睛摘了，雪盲！”

“可怜的家伙。”

“我这有眼药水，给你用点儿。”

“谢谢你们，我上过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给你弄点吃的。”

众人见他没大碍纷纷散去，冯锐坐在自己的睡袋上休息。过一会儿，Matt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在他身边坐下。

“自己可以吗。”

冯锐点头，接过碟子和叉子。法国人的面不带汤，就算眼睛看不见吃起来也不算太难。

“冯？你发生了什么事吗？”Matt突然问，把埋头吃面的冯锐吓一跳。Matt见他那反应，连忙说：“你可以吃完再说。”

不只是有意无意，冯锐慢腾腾的吃着面，这么个天寒地冻一碟小小的面他居然吃了10分钟。

“你总算吃完了，你再不吃完我都想替你吃了。你平时都这样吃东西？！”

“不是。”冯锐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看不见，不习惯。”

“我是傻瓜吗？你开始吃的好好的，我问你问题之后才慢下来的。你是不想说吧？”

冯锐低下头不说话，看在Matt眼里就是默认了。

“这是你的隐私，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只是，冯，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这里太美好了，忍不住想多了。”

“你可真是个悲观的人。”Matt假模假样地叹口气，就地躺了下来，“你看这，满眼都是雪白，多美好啊！你想点什么不好，为

什么想到不开心的事呢？”

“你说得对。”冯锐听出Matt话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不由得笑笑。

“其实，谁还没有不开心的事？想想也就算了。你从你的国家来到普罗旺斯，不觉得这里像天堂吗？没有人想在天堂回忆不开心

的事。”

“对。”

“在法国人心里，普罗旺斯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在这里，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只要你相信。”

“我相信。”

“那么，想通了没？”

“什么？”

“不开心的事。”

冯锐笑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通了没？他不知道自己该想通什么。

Matt见他不回答就知道了答案：“你今天要做一天的瞎子，可以慢慢想。”

冯锐感觉到Matt起身，自己颓然地倒了下去。

有的事情不是去想就想得通的，自己陷入一个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想要活命，只有保持静止。

他想在这个星球继续呼吸，只有让自己像机器人一样的运作。

11.我很想你（01）

也许是卢贝隆山的雪太过纯净，也许是冯锐的双眼充满伤痛，第二天清晨，摘了眼罩冯锐依然没办法睁眼，眼泪时不时从眼角渗

出。Matt觉得雪盲的症状在冯锐身上太过持久，超出了常态，决定带冯锐下山，其他人继续勇者历程。

这时候冯锐不知道，他睁开眼，将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

还是昨夜的暗淡？还是明日的曙光？

许然梓在这里潜伏了两天，打听到冯锐在这里的住所并不难，在这么一个小山镇，一个年轻清秀的东方男人绝无仅有。但是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