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伦安的脑海中顿时空白一片。他不是没有疑虑过这一点,只是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真相。
“还有米提莱特陛下左胸上的伤,请随我来。”
他们站在人群围成的牢笼前,看到里面半边身体化为黑雾的米提莱特,他紧闭着眼,黑色的青筋与血管遍布全身,左胸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正是他们曾经的信物之一。
“幻境中陛下左胸的伤是真的,你割耳自尽之后,他收回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可惜他的生命并没有因此终止,重伤反而迷失了他的神智,使他的力量崩溃。”
“陛下曾经短暂地恢复记忆,你们曾在房间里抵死厮杀过一场。”贝基往荷伦安头上洒下一小壶神秘的液体,让他恢复那段被封存的记忆,“但是在那一刻并不是最适合的时机,让你们知道真相还为时尚早。所以精灵之神,精灵族亘古的父,让我封存你们那一晚的记忆。”
“为什么……”荷伦安泪如雨下,“不让我死。如果要面对的是这样的残酷,为什么诸位神族不让我和米提莱特一起死去。”
“抱歉,我也不知道。这不是艾斯蒂大陆上的凡人所能理解的,甚至诸位神族都不知道原因。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冰火法师呢,克雷兹,小霍尔,温蒂,还有大家……”
“他们曾经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存在过。”
曾经?
“贝基,”荷伦安抓住贝基的手臂,底下是冰冷的躯体,“你、你也……”
“是的,我只是亡灵。对不起,曾经对你和哥哥做了过分的事,黑暗帝王许诺让我统领精灵一族,赐予我永远不会凋亡之身。但是最后他欺骗了我,他让我成为黑暗法师的傀儡,成为了一个亡灵。父说,我的生死在你和米提莱特的手上。我愿意进入幻境帮助你们,为的是最终的归宿。”
“你想要的归宿是什么?”荷伦安无法遏制地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死。荷伦安,我想要的只有真正的死亡。”贝基勉强笑道,“我从来不知道,死亡也会是一种奢望。所以,将这个心愿交付于你可以吗?荷伦安·曼森。”
荷伦安不懂,不,或许他是懂的,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狠狠地揍了贝基一拳,“这、这一拳,是我的。”
再反手一拳,“这一拳是代替你哥哥……已经还清了,好、好啦,你一定会活下去的。”
贝基笑了,笑出了眼泪,他双膝跪地,泪水滴落冰面,渐渐
洇出越来越大的痕迹,“谢谢你。”
贝基仰天大喊,胸前的沙漏爆炸,他的模样起了变化,仅有的一层皮囊消失,融进了亡灵灰蒙蒙的虚影之中。
天摇地撼,黑气直喷云霄,天空从远处开始被黑色吞没,龟裂一道接着一道撕开地表。荷伦安站都站不稳,勉强攀爬上人堆之上,找到那枚莉芙花的种子。他抹掉眼泪鼻涕,竭尽全力伸长手臂。
人们嘶喊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波一波地传来了,无数魔法交集的威压扭曲着空间与肢体,他握紧另一手的拳头,血从掌心流出,他的指尖勉强触碰到了种子的棱角。
米提莱特声嘶力竭的喊声伴随着凶猛的气浪炸开,荷伦安被余波推到了冰柱,重重砸了上去,冰柱断了,他吐出一口鲜血。
世界的齿轮终于重新运作。
荷伦安紧紧靠着冰柱,耳朵除了爆炸和嘶喊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视野中的世界片刻不停地摇晃着,地面的裂缝变大,浓烟四起。米提莱特与遏制他的诸位魔法师造成的力量涟漪,持续不断地向四周扩散,一下一下地撞击在荷伦安的身上,以及周遭所有事物上。
他勉强能看到人笼中的米提莱特,幻境中第一次见到的黑发原来真的很漂亮,他多么想摸一下,用心地对它赞叹。他想看到米提莱特的表情,想要米提莱特因为他的夸奖而害羞的神色……
那么多的想念,那么多的渴求,却都断在了短短几百码之间。
他张开手掌,莉芙花的种子散发着诡谲的光,试图逃出他的手心。他毫不犹豫得将它塞进了嘴里。
挣扎到最后的种子长出了藤蔓,针扎似的一下刺激,荷伦安感觉到种子已经瞬间转移到了他的腹部。
他突然知道幻境中为什么要让他得到莉芙花后的力量了,恐怕就是为了适应这种感觉吧。
这只是莉芙花后的种子,他亲眼见过维特透过它进入莉芙花后寄托在他体内的力量中枢。所以,逆向也是行得通的。莉芙种子不具有意识,他无法操纵它,但如果是莉芙花后,那就一定还有希望。
他闭上眼睛,试图与不知道身处何方的莉芙花后连接。
59.最终战场(2)
米提莱特醒来后一时半刻找不到方向,他为什么被人围着?他怀中的荷伦安呢?
等贝基对荷伦安解释的声音传来,他才猛然惊醒。
贝基说的话,他听到了;荷伦安的声音响起,他几乎要痛哭出声——他的小安还活着,他愿意为此感激所有曾经不屑于崇拜的天神。
他感觉到了荷伦安的靠近,但是他无法睁开双眼,他的身体被定格了。他还记得自己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中最后的状态,失去理性,半魔化,力量失控。
能这样冷静思考,也只是因为时间被静止了。
当束缚被冲破,他只来得及睁开眼睛,清醒地看荷伦安最后一眼……
人笼的诸位魔法师几乎筋疲力竭,前来支援的人刚好赶到,但是同样杀到近处的还有来自地狱的走狗。两伙人缠斗成团,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冰柱的废墟中多了一个曾经消失了的人。
荷伦安终于找到了莉芙花后,‘莉芙花后,我有事求你帮忙。’
‘小荷伦,你终于回来了。’
‘你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来吧,给我指示。’
荷伦安知道莉芙花是认识的人,但时间紧迫不容许他多想,‘我需要你帮我吸收米提莱特,也就是奥艾伦之王释放的力量。’
莉芙花后回应:‘可以,但是你的身体可能会支撑不住。’
‘……没关系,不用管我。’
荷伦安接近米提莱特的过程中,得到了一群人的护卫,应该是维特发现他了,专攻击他的怪物成倍地增加。这些人不计生死地护着他前进,前赴后继。荷伦安看到了他们的肩章,熟悉不过的威武雄狮。
他们甚至连与他交换眼神的空当都没有。
荷伦安终于来到人笼的前方,他在心里说:‘开始吧,拜托了。’
漩涡再现,他感受到过于凌厉的力量刮着他的皮肤钻入莉芙种子的内部,借由莉芙花后分散到所有微小的莉芙花身上。
他本身带伤,承受这么刚劲的力量注入,实在负担过大。终于能稍作停歇的魔法师们对视一眼,纷纷聚集到荷伦安的身边,懂治愈术的为荷伦安一路治疗,不懂疗伤系魔法的人为他当远程守卫,协助克雷兹佣兵团的佣兵们对抗黑暗生物。
贝基的亡灵也来到了他
们附近,荷伦安终究下不了手。
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米提莱特的魔化也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就这样了吗?
荷伦安不会就此认输,就算是为了这些舍命的人们,他们也不能服输。这是他们造下的孽,米提莱特的欺骗,他的冲动与盲目,种种纠葛都源于他和米提莱特。
“莱特……”
米提莱特睁开空白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字,“安。”
两人之间的能量连接中,突然飞出了一团白与金。
绿豆和巴布!
巴布飞到米提莱特面前,回头对荷伦安调皮地笑了一下,随即凝成一团金光,飞进了米提莱特的左胸;同时地,小冰龙缠上荷伦安的身体,源源不断的魔力送进荷伦安体内,这种力量不能疗伤,却能支撑荷伦安坚持更长的时间。
荷伦安与米提莱特同时感觉到,属于自己身体的微小的一部分回到了体内,比起绝望与酸楚更深刻的滋味,从未曾这样清晰过。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时光,共有的快乐时光,一起创造的甜蜜回忆,全都回到了身体之中。
这些折磨好像远去了,他们被融融春光包覆着,温暖而美好。
维特甩开对手的木杖,扑到了水晶球前。他的房间摆满了水晶球,他这些天来都看着水晶球传达的消息,全都是捷报,黑暗的大军剿灭了多少城池,俘虏了多少人,得到了多少金银珠宝。
他每一个水晶球都没放过,尤其是光明精灵的败相。那些曾经金光闪闪自诩血统高贵的家伙,全都成了野兽们的胯下之臣,他们被蹂躏,被做成傀儡。他为此快活得癫狂。
这就是他母亲的族人和家乡。还有那可怜的人类父亲啊,你看到了吗,曾经让你跪地磕头的中土世界,也不过是你儿子手中的玩物。
他疯了,而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精灵母亲被驱逐被烙上废族的印记,被人类猎杀;人类的父亲最终为名利抛弃妻子,成就一方霸业……这不过是一个家庭的闹剧而已,算得上什么?如果他不是疯了,为何会因为这点闹剧而沦陷黑暗世界?历尽酷刑爬上顶峰,最终只为毁灭一切,失去一切。
他就是一个疯子。
“我就是一个疯子,”他恨恨地注视着湖边的荷伦安,对身后的说,“你治不好我的。”
对方摇头,默然地再次举起了木杖。至少我拖延了你,为荷伦安和米提莱特争取到了时间。
……
最后,荷伦安等回了米提莱特的意志,两人抱在一起,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荷伦安的身体崩溃了,米提莱特随着力量消减,肉体化为白雾,持续消散的趋势。
他们曾经以为死亡是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但是现在他们知道了,死亡并不可怕,只要能两人一直在一起,灵魂交融,哪怕艾斯蒂大陆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也再不分离。
……
根据历史文献的记载,艾斯蒂大陆与深渊世界的这一次交锋,是历史上最戏剧化的一次。
莉芙花一族灭绝了。它们再擅长承载力量,也承受不住米提莱特的力量。它们曾经被胁迫帮助黑暗帝王,但最后的牺牲为它们自己赢得了世人的尊重。
克雷兹佣兵团的众人与魔法师们都幸存了下来,成为后来清理黑暗生物余党的中坚力量,也成为了艾斯蒂大陆上最神圣的骑士团。
光明精灵一族侥幸存活的人数只有一百人,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奥艾伦一族没有收下圣地,他们重建了家乡,带回了母石。那个地方的环境后来变好了,他们建造了第二个“精灵圣地”。他们的王死了,王的弟弟,也就是继任者成为了亡灵,最后随黑暗帝王维特的死亡而消逝了。他们的新王是一位曾经当过刺客的奥艾伦。
……
维特的死至今仍然是谜团。有人说是计划破灭,他的力量耗尽,自毙了;有的人说是有一个神秘的人在维特彻底疯癫的时候补上了致命的一刀;最后一种说法最多人信服,也最合理,那就是荷伦安·曼森和米提莱特临死前凝聚了最后一股力量,透过莉芙花,直接攻击到了维特的身上,造成了致命性的一击……
黑暗之王死后,那些来自深渊的生灵都一个个消失在了阳光底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人们在每一个黑暗生物的残骸中都发现了一颗巴掌大的岩石,岩石中央长出了娇嫩的草。
岩石是奥艾伦之王的拿手好戏呢,得以从战争中解脱的人们都这么认为,那这束小小的草就是被奥艾伦之王放在心尖上的荷伦安·曼森了吧。
奥艾伦之王与荷伦安·曼森是这次战役的导火索,却不是黑暗的根源,他们做的,足够弥补了。
当然,至今不愿饶恕他们的人也还是存在的。
是非与曲直,过错与弥补,或许将会成为永远缠绕在这段历史上的荆棘藤。
只是,这段荆棘,必然长满鲜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