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誉一口气说很多,等停下来,才发现艾钢似乎安静得太久了。定睛望过去,只见那人半张着嘴一动不动,表情非常呆滞。
赵清誉莞尔,体贴的递过去水杯。
艾钢木然的接过来,咕咚两口喝见了底儿,待几秒钟后甘露滋润到了五脏六腑,这人才慢慢缓过来,看着赵清誉那眼神儿透着肝儿颤:“那个,要不咱别研究了,就你刚刚絮絮叨叨那样,打上个绿光就能直接上那啥功去当教主,真的,可邪乎……”
话音未落,窗外咔嚓就是一个炸雷。紧接着一声不大不小的“砰”,显示屏瞬间灭了。大下午的俩人谁都没开灯,加上本来天就灰压压的,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艾钢哭的心都有了。
赵清誉也吓了一跳,半天没说话。
这时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嘈杂的一溜跑步声,也不知道谁在那奔走相告呢:“我日!老子刚打到BOSS,谁他妈的用大功率电器了——”
隔着门板,声声入耳,字字催泪。
艾钢和赵清誉在黑暗中相视两秒,不约而同地乐出了声儿。
翻箱倒柜的鼓捣出一截蜡烛,点燃,屋里总算有了些光亮。外面雨点已经落了下来,砸得玻璃当当作响。赵清誉趴到桌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暂时忘掉纷乱纠结的灵魂学说,沉浸在恍若偷来的浮生半日闲里。
艾钢也跟着趴下来,侧脸贴着桌面,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赵清誉。
风从纱窗吹进来,影子在烛光里摇曳。
一瞬间,好像万物都寂静了。
“再看下去要收费了。”赵清誉难得开起了玩笑。
艾钢伸手揪了揪赵清誉的头发,捣蛋似的,然后说:“其实看多了,你也挺顺眼的。”
赵清誉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艾钢,好半天,才露出淡淡的笑:“你看的是我吗?”
艾钢愣住,有片刻的恍惚。
赵清誉重新坐起来,敛了笑容,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所以我才要找方法把我们换回来,不然日子久了,我都会忘掉自己是谁了。”
“有那么严重吗?”艾钢说着也起身,用手支住下巴,继续皱着眉头道,“你前两天不是和我说换了身体有种解放的感觉,说这边天气也比你那边舒服,这边日子也比你那边舒服,那干嘛要非得换回来?这不没事儿找虐么。”
赵清誉歪头想了会儿,才道:“这么说吧,假如你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并且那个人没有归还的意愿,你会觉得开心吗?尤其是这个东西还是你很重要很重要的。”
艾钢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说:“我看那家伙挺开心的,宋心悠说他前两天还去世界之窗了呢,哦对,有照片,回头让宋心悠发你看,那乐的比中国申奥成功那会儿还神采飞扬。”
“……”
赵清誉被噎着了,深度内伤。
艾钢同志于心不忍了,赶紧又补充一句:“行了,不就是觉得自己把别人的东西给偷来了么,甭管怎么舒坦反正就是过得不踏实,不心安理得,非得物归原主对吧。”
赵清誉苦笑下,有种酸酸的东西从心底冒出来,慢慢侵袭。艾钢确实说到了关键。不管这身体好与坏,这日子舒坦不舒坦,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的,他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当成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日子过。所以他别扭,他纠结,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艾钢翻个白眼,有点看不下去了,伸手摸过剩下的一个苹果递给赵清誉:“别乱寻思了,你光想就能把灵魂复位?要我说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指不定哪天噗的一下,你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所以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一切杂七杂八都从大脑里踢出去专心啃个苹果。”
赵清誉把苹果接过来,有点愣的看了几秒。
艾钢没好气的敲了他一下:“吃啊,想啥呢。”
赵清誉咽咽口水,破天荒的产生了些许内疚:“呃,这两个苹果是我在楼下买完直接带上来的,还没洗。”
“……”
“上面的水珠应该是水果店老板娘为了让水果看起来更新鲜而用喷壶喷的。”
“……”
“我去买的时候她刚好在自来水那边灌喷壶。”
“……”
“是不是……我说的有些晚了?”
“你、觉、着、呢!!!”
艾同学制造的精致苹果核安稳地躺在书桌上很久了,在烛光的映衬下,氧化出的茶色看起来并不那么真切。
第17章
随着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校园里也慢慢热闹起来。李闯那学校又是个老校区,就那么点地方,虽然新生还没到,可老鸟们成群结队的回巢就已经挺壮观了。赵清誉没见过这阵势,他原本的学校是新建成的,占地跟不花钱似的超级壮观,从校门口走到宿舍能把腿走软,所谓地广人稀,有时候走半天都碰不上一个同学,所以这两天当赵清誉被无数着急奔赴宿舍的同学以“麻烦借过”“麻烦让开”“借光”“我说你能快点走不要不然就别挡路”等借口推开或者超越后,越发的觉得自己喜欢这里了。
性格相对冷清的赵清誉同学,其实,很钟爱热闹。
艾钢宿舍这两天陆续回来了几个人,艾钢忙着跟兄弟们闹哄叙旧,便没怎么去找赵清誉,他以为不管怎么说俩人也算亲密战友了,虽然才几天,也总该有点思念吧。结果整整三天,赵清誉愣是一点音信没有,最郁闷的是连进出宿舍楼都没碰上,居然一个照面没打过。等第四天艾钢怀揣满腔哀怨去找人家的时候,赵同学正一丝不苟的擦桌子呢。见艾钢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哎,帮我换盆水。
艾钢叹口气,心境无比凄凉。
好在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艾钢都快忘记自己上一次劳动是在什么时候了,所以此刻看见如此勤劳的身影,就有点接受不能。
“这年头,世界上还有打扫宿舍这种事儿?”
赵清誉没好气的用把透出薄汗的额头贴到胳膊上蹭蹭:“你一个人喜欢住垃圾堆,别把其他人也算上。”
艾钢翻翻白眼,自觉地拿过脏水盆转身去了宿舍楼里的公共盥洗室,不一会儿,又端着一盆清水进屋,才说:“那你是太不了解咱这楼男同胞了,知道我们一贯的生活方针不?”
赵清誉想到了宿舍楼门口贴的标语:“以人为本,爱舍为家?”
“不全面,”艾钢语重心长的补充道,“后面还有,衣服不洗,地板不擦,桌椅不蹭,饭盒不刷,让学子们尽情体味青春物语,让小强们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
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赵清誉把水盆从对方手里接过来,由衷钦佩:“好追求。”然后继续埋头蹭着全宿舍唯一的学习桌。
赵清誉擦得很专心,也很卖力,艾钢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家附近洗浴中心专业搓澡的大爷。
艾钢一直陪赵清誉劳动到中午——确实帮干活了,本来想站着观望,结果没坚持住。
学校食堂还没开放,俩人就在校门口的小饭馆解决了午饭。艾钢吃的牛肉面,赵清誉要的扬州炒饭。吃完了往宿舍回,不想路过篮球场的时候被人叫住了。那人看着和艾钢挺熟,上来就叫钢子,一起耍会儿啊。艾钢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边嚷嚷最近老不活动关节都锈了一边也不管赵清誉乐意不乐意,直接把人一并给扯进了战场。
赵清誉小声的咬牙切齿,跟艾钢说自己压根儿不会这个。不想人家淡定钢一点不担心,还安抚赵同学说没事儿,就玩一乐儿,再说姓李的总能有点身体残留记忆吧。
结果还真让艾钢说准了。赵清誉在经历了两次走步一次三秒违例以及一次带球撞人之后,终于发现了李闯这个身体绝佳的运动力——成功的在对方球员要投篮的时候蹦起并最终以绝对的高度优势稳稳的砸到了人家身上。
火锅盖没盖成功?嗯,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受害者当下就怒了,赵清誉一开始就觉得这人对自己不太友善,艾钢扯自己下场的时候他那表情就不是欢迎的样子,现在更确定,这人是李闯的“宿怨”。
“你他妈故意的吧!”受害人起身后对着赵清誉就是一记大力推搡,明显怒火蹭蹭的。
艾钢赶紧过来挡在对方面前,把他和赵清誉隔开后才拍拍人家肩膀打圆场:“算啦算啦。”
“算个屁!他是啥样人你还不清楚啊,妈的要不是故意的我把脑袋给他!”
赵清誉对他的脑袋没兴趣,但自知理亏,所以绕过艾钢重新来到受害人身边,关切道:“你还好吧,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身体蹦起来之后就好像不大听使唤。”
受害人瞬间后退三尺,速度之快完全看不出曾受到重力冲击:“你他妈干嘛?”
赵清誉莫名其妙:“嗯?”
受害人一脸警惕:“你这唱的哪出?靠,还他妈说普通话……”
赵清誉有点心虚地看向艾钢,后者扶额,脑电波传递出的信息大意就是“你看着编吧”。
赵清誉领会了精神,重新看向受害人:“呃,我这学期想考普通话证书。”
受害人一脸黑线,忿忿道:“你他妈扯淡吧,心里指不定盘算着怎么找个晚上从阴暗角落蹦出来往我头上套麻袋呢!”
“……”赵清誉花费了好几秒去理解对方语速极快的东北话,之后又用半秒鄙视了一下李闯同学的前科,然后才特诚恳的说,“我陪你去校医院吧,仔细检查检查。”
受害人自然体会不到赵清誉的心路历程,只觉得这会儿的“李闯”静若止水,怎么瞧着怎么让人发毛。
赵清誉目不转睛的,等待回答。
受害人有点纠结地看向艾钢,后者继续扶额,身体磁场传递出的信号大意就是“你看着办吧”。
七秒钟之后,受害人来了个干净利落的鲤鱼打挺,然后以“我对象叫我去她家吃饭”为由,闪人了。
本来就是三对三的斗牛,跑一人,自然就散了。
下午的阳光很热。
艾钢一路从篮球场乐到了宿舍区。赵清誉不明所以,问这人跑什么?艾钢说那是你今天表现反常,那小子怕你有后手。赵清誉就有点犯愁,说“李闯”怕是要一直反常下去了。结果艾钢却乐得更欢实,说李闯那小子要是知道你这么窝囊,能憋屈死,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以柔克刚吧?赵清誉觉得某人的笑容很碍眼,于是对着那笑脸就悠悠的吹了口气。该方法那叫一悠然,那叫一暧昧,那叫一立竿见影——艾钢同学瞬间收敛笑容,面瘫了。
不过,当晚上赵清誉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再想起受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时——后来才知道那人压根就是李闯的同班同学——却忽然也乐了。那时候赵清誉刚刚擦洗完毕,加之下午也算运动过一段,便好像身体被全部打开了,特别的舒服。而微凉的风从纱窗偷偷溜进来,拂过脸颊,更添了几分惬意。于是赵清誉第一次没有压抑自己的想法……
或许,就这么换了,也没什么不好。
意识像电波一样从身体中发散出来,又慢慢在虚无的多维空间弱化,消失。只有某些极其微弱的粒子,以科学无法解释的规律运动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北京时间,二十三点十七分二十五秒。
李闯意识混沌的看着“室友”们围着试验台忙前忙后,恨不得弄两根火柴棍撑住眼皮以防它们亲密接触。抽风机貌似罢工了,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化学品味道。
“出来了出来了,就是这个效果了!”
宋红庆忽然大叫一声,手里还拿着滴管便已经手舞足蹈起来,兴奋得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不,或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是很淡定的,李闯有些漫无边际的想。重重打了个哈欠,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满是水气的双眼。等重新戴上时,就见不远处的三个人已经亢奋的把试验台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经验分享感动,并不时的在实验报告上奋笔疾书刷刷刷。
李闯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实在理解不了死守在酒精灯面前七个小时只为等待一小管液体从蓝色变无色再滴点东西进去让其出现些许沉淀物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耗尽了三百六十分钟的青春,总算记住了这个宝贵的红棕色沉淀的名字——亚铁氰化铜。至于它的字母写法什么Cu2[Fe(CN)6]的,还有一系列相关反应化学方程式什么*&%#¥%*&%#¥%*&%#¥%的……
这他妈不是人类的学科吧!!!
“赵清誉,过来记录,”王寒回头不太甘愿的招招手,“想什么呢?”
想用酒精灯发情。
李闯耷拉着脑袋蹭过去,分明听见心房里传出了凄切的二胡音。
第18章
赵清誉这两天一直有点精神紧张,因为室友随时有可能回来,有时候门被风吹动一下,他都会竖起耳朵把精神和肉体都调整到警戒状态。可郁闷的是,李闯的这些室友们似乎都对学校没什么情感,一直到临近开学的倒数第二天,仍然没有一人归来。
赵清誉就趁这几天,把宿舍彻底收拾了一下。
和自己原本的四人间不同,李闯的宿舍很简单,四张上下铺整齐分在两侧,一张比较大的木桌和六个小巧的木质板凳摆在屋子中间,上面满布群众们的饭盒水杯剃须刀以及书本等等杂物,还有一部固定电话。这个宿舍应该没人拥有电脑,起码是没有台式机,所以看起来比艾钢那里清爽得多——那家伙的宿舍有两个台式机,且都是老式显示器,把桌子堆得满满的。
宿舍看起来不大,呃,当然,实际上也不大,可由于前期积累实在太到位,所以这一番收拾也着实累够赵清誉受的。好在成果喜人。两个放行李的上铺再看不出一丝凌乱,箱子按照大小形状逐一摆放,袋子则被巧妙的安置到箱与箱的缝隙间,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赵清誉手法确实好,整个铺上严丝合缝跟拼七巧板似的;桌子上的杂物都被归置到一侧,一切暂时用不到的则被放进了抽屉,桌面留出五分之四平整而空旷的可使用面积;地砖恢复了本来的淡黄色,在赵清誉用了不知多少盆肥皂水之后;室友们的床铺赵清誉没敢动,顶多就是每天用校门口五元店里买的扫床刷子帮他们掸掸床单被罩上的灰,然后皱皱眉任由那些被褥继续东倒西歪。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窗户了,赵清誉对它们真是没辙,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工具不对,加之每次宿舍管理员都会在楼底下吼“716的你干啥呢,赶紧给我下来!”,最终赵清誉不得不放弃。
可即便如此,邓泽——该宿舍第一个回归的娃——还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有种退出去重新确认下门牌号的冲动。
那是八月份的最后一天傍晚,赵清誉拿着从艾钢那弄来的课表,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窗玻璃发呆,第二天就要开始上课了,他想,难道李闯的室友们都习惯开课当天归来然后直接去教室?
像有心电感应似的,正想着,门外就传来了钥匙的窸窣声。
赵清誉神经瞬间绷紧,转过头去盯住门口,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复杂情绪让心跳不自觉加快,他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咚咚声。
很快,门开了,一个顶着短短的栗子皮色头发的男生出现在门口,看见赵清誉的瞬间,便把帅气的眉毛挑成了八达岭:“你在?那锁屁门啊!”